棋盤之上,黑白兩色棋子撕咬在一起,如同困獸之鬥,勢要分個你死我活。
而在棋盤之外,一老一小兩個病人,神態則有些差別。
老人年齡約莫七十來歲,頭髮花白,戴著一副玻璃瓶底一樣的厚鏡片,雙眼死死盯著棋盤,手上的白子落了又起,起了有落,舉棋不定,氣勢上已經輸了三分了。
而小孩年齡則只有十幾歲的樣子,看起來十分內向害羞,小腦袋埋得深深的,只是在落子的時候會匆匆看一眼棋盤上的局勢,然後趕緊落子,低頭。
小男孩身邊還有一個中年男人,面相憨厚,沉默不語,看起來應該是孩子的父親。
如此奇怪的組合,一盤看似實力懸殊的棋局,卻吸引了眾人的目光,就連在圍棋上造詣不低的杜小明也看的入了神。
“要輸了。”杜小明突然輕輕歎了聲氣。
“要輸了?誰要輸了?”有個圍觀的病人棋藝不精,迷茫的看向棋盤。
這時候另外幾個病人則反應了過來,嘖嘖稱奇道:“這小家夥棋藝真是神了,這棋看得我真是氣血翻湧,手癢的不行啊!”
“那你也去和這小家夥下一盤唄。”
“你有病吧,這個棋王都下不贏,我這種業余組過去,不是找著被虐嗎?”
“我是有病沒錯啊,你不是也有病嗎?沒病來醫院幹嘛?”
“……”
老病人將兩顆棋子放在棋盤右下角,苦澀的投子認輸。
他本身是徽京市的一名小有名氣的棋王,這次因為急性腸胃炎入院,看到小家夥在擺弄殘局,就一時興起找他下了一盤,可沒想到竟然遇到高手了……
“你叫什麽嗎?師傅是誰?”老棋王動了收徒之心,輕聲細語問道。
小男孩只是低著頭默默收拾棋盤,旁邊的中年男人甕聲道:“我兒子叫吳棋,沒有師傅。”
“吳棋……等等,你就是那個棋壇神童?十二歲就擊敗了老棋神,被譽為最年輕的棋神的吳棋?!”
“嗯。”
老棋王似乎受到了巨大的打擊,默默舉著拐杖走了。
杜小明卻手癢的不行,坐到了吳棋對面,問道:“你能和我也下一局嗎?”
吳棋似乎有些害怕杜小明,身體往後挪了挪,腦袋不自然的扭曲著,顯得有些病態。
中年男人伸手摸了摸他的腦袋,安撫了幾句,然後扭頭對杜小明說道:“不好意思,我兒子得了自閉症,從小就對醫生有些抵觸。”
杜小明表情變了變,隨手就扯掉了自己的白大褂壓到了屁股底下:“其實嚴格意義上我也不是醫生,我只是來這裡實習的。”
就在杜小明說話的過程中,他又控制不住的發出了幾聲怪叫,周圍人紛紛露出了奇怪的表情。
吳棋也偷偷看了他一眼,看到了杜小明面部的抽搐。
“好……”低到幾乎聽不見的聲音,吳棋點了點小腦袋,重新分好棋子,和杜小明面對面而坐。
棋局再啟,這一次局勢更加風雲變化,詭譎難辨。
杜小明的棋力也許比不上老棋王,但他從七歲得病後便養成了閱讀的習慣,十幾年的時間裡也不知道看了多少棋譜。
再加上繼承了杜洪冷靜、思辨和極強的臨場判斷力,杜小明竟然和吳棋下的有來有回,局勢僵持不下。
吳棋抬頭看棋盤的次數也越來越多,時間也越來越長。
不過兩人畢竟實力懸殊太多,在第三百二十七手時,
杜小明投子認輸。 “好厲害……”杜小明由心的感歎道,他從小就有一顆不服輸的心,和老爹杜洪下棋,就算輸了他也會撒潑耍賴,要求再來一盤。
可面對吳棋,他真的是輸的心服口服。
“你也挺厲害……”吳棋癡癡笑道。
杜小明反覆研究了幾遍棋局,吳棋則在一旁默默守著,如果發現杜小明對哪步棋不太明白,他就會用盡量簡潔的語言解釋幾句。
十幾分鍾後,杜小明才滿足的收拾起棋盤,然後突然想到了什麽,問道:
“對了,你是得了什麽病?為什麽要待在急診留觀室?”
中年男人道:“闌尾炎,但是普外科那邊沒有床,要等下下午才能住進去。”
“闌尾炎啊,那簡單,我姐夫就是普外科的一把刀,到時候我讓他給吳棋開刀,手術肯定會非常順利的!”杜小明拍拍胸脯道。
“你姐夫是普外科的醫生嗎?”
中年男人突然有些激動的問道:“那你能不能幫我問問,如果手術的話,三天后能出院嗎?”
“三天?!”
杜小明愣了愣:“你有什麽急事嗎?就算我們明天就給你安排手術,但是三天……時間還是太短了,一般來說闌尾炎術後至少需要住院一周的。”
“拜托,幫幫忙,這對於吳棋來說很重要!”中年男人鄭重道。
“到底是怎麽回事,為什麽要那麽急著出院?”杜小明不明所以道。
中年男人深深歎了一口氣:“因為三天后有一場對於吳棋很重要的比賽,如果贏下那場比賽,吳棋才能真正被棋壇接納,成為一名正式的棋者。”
“吳棋明明棋下的這麽好,為什麽還要靠一場比賽才能進入棋壇?”杜小明還是不解道。
“因為吳棋有自閉症,歷史上棋壇從沒有自閉症的棋士出現,如果不是他幾年前擊敗過那個老棋神,他甚至都沒有資格參加三天后的資格戰。”中年男子道。
吳棋聽到這段話後,小腦袋深深耷拉著,顯得十分無精打采。
杜小明忍不住在心中歎了聲氣。
“這個孩子,和自己的遭遇倒有些像……”
同樣是天才,同樣因為無法抗拒的疾病而不被圈子認可。
不過自己尚且是幸運的,有父親這個外科界的大佬撐腰,而可憐的吳棋顯然什麽背景都沒有。
自己這樣的人,想要成全內心的夢想都已經這麽艱難了,吳棋呢?
他到底經歷過些什麽?
“我先去和我姐夫說說吧,三天后出院的難度太大了,我也沒法保證。”
“真的不行的話,那也只能算了,還是吳棋的身體更重要,反正他年齡還小,大不了再過五年。”中年男人故作輕松道。
吳棋對於是否進入棋壇似乎並不上心,對於他來說,他只是單純的想下棋。
“再來。”吳棋此時收拾好了棋盤,再次對杜小明發起了邀請。
“好,再來。”杜小明笑著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