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人家屬的態度如此堅決,加上還有張宏主任的關系,吳剛雖然心裡有些嘀咕,但還是以最快速度把老爺子收進了病房。
把老爺子送進VIP病房,特級護理安排上,各種治療的醫囑也都下好,看到老爺子生命體征平穩,吳剛總算松了一口氣。
別說上手術台了,就這麽躺在病房裡,吳剛都害怕老爺子突然一口氣沒喘上來,直接就去見釋迦摩尼去了。
就這,還開刀手術?吳剛覺得張宏主任給自己開了個天大的玩笑……
等到忙完一切,吳剛和病人家屬才重新面對面坐下,繼續商討手術的問題。
“雖然這話我估計你都聽煩了,但我還是得說一句,老爺子年齡太大了,九十三歲的高齡,手術麻醉這一關都不一定能過,手術風險實在是太大了,你必須得考慮清楚。”吳剛仍沒有放棄勸說,苦口婆心道。
“手術是一定要做的。”女青年沒有絲毫的動搖。
“為什麽呢?”吳剛實在弄不懂:“我和你說實話吧,即便是手術,老爺子最多也只有幾年的光景了,為了這麽幾年的時候,這麽折騰他,而且還有手術失敗的風險,這實在太不理智了。”
“因為再過三個月,我就可以把畫運回國,太爺爺等了一輩子的畫,不能就這麽錯過了。”女青年情緒低落道。
“畫?”
吳剛有些不明所以,他之前是聽張宏主任說過,這個病人以前似乎是徽京有名的畫家,但這和他的手術有什麽關系?
女青年歎息了一聲,開始娓娓道來太爺爺的往事……
太爺爺原本是一位天賦極高的畫家,年輕時就在國內小有名氣,但在那個荒唐的年代,名氣有時候反而是一種累贅,第一批下鄉的知青裡,就有太爺爺的名字。
從小就在城市裡生活,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太爺爺,在下鄉的第一年,就感覺到了原來活著是這麽辛苦的一件事。
太爺爺去的是一個常年嚴寒的城市,起初他是住在農民家裡,生活還勉強過得去,可隨著知青樓的拔地而起,他的苦日子也就來了。
那年冬天,煤炭短缺,農戶家自己都不夠燒得,能分給知青的就更少了。
而知青內部也是分等級的,像那些明確了年底就能回城市的知青,鍋爐裡永遠不缺煤,而太爺爺這種一呆就是一年多的,歸家遙遙無期的,就只能裹緊被子熬日子了。
日子就這麽一天天熬過去,日照的時常越來越短,黑夜漸長,太爺爺就這麽蜷縮在冰冷的炕上瑟瑟發抖,身體冰涼,覺得自己隨時都要被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帶走。
直到有一天,生產組裡的一個姑娘送來了珍貴的煤炭。
那是個扎著雙馬尾的漂亮姑娘,用鮮豔的紅格子布抱著整整六塊煤炭,咚咚咚敲響了太爺爺冰冷寂寥的房子。
火,升起來了,逼仄的房屋裡,漸漸溫暖了起來。
姑娘的臉蛋被火光燒得紅彤彤的,兩條粗粗的馬尾辮看起來青春靚麗極了,太爺爺不知道該怎麽感謝她,只能拿出紙筆,給她畫了一幅畫。
僵硬的手指在溫暖的炭火中恢復了知覺,連帶著,還有太爺爺幾乎要枯竭的創作欲望。
那一天太爺爺似乎回到了溫暖的南方,他久違的家裡,油彩勾勒出了他內心深處的美好,溫柔美麗的雙馬尾少女,被他用畫筆永遠封存在了畫布上。
他們相戀了。
就像那年嚴冬的炭火。
但命運總是喜歡愚弄好人。
一年後,就在兩人相愛至深的時刻,太爺爺被通知可以回城了。
太爺爺不想走,但雙馬尾的姑娘卻知道心上人的想法:他很想回家,因為他知道如果這次不回去,也許這輩子都沒有機會能回去了……
最後,太爺爺還是回城了,隻留下了那副畫,以及他對雙馬尾姑娘的眷戀。
時光匆匆,歲月蹉跎,等到太爺爺再回到曾經的嚴寒之地,早已經找不到雙馬尾姑娘的身影了,她好像就和那年冬天的暖意一樣,隻存留在了太爺爺的記憶中,再也找不回來了……
一晃,就是四十年。
“前幾年,太爺爺身體還算健朗,總是和我念叨著年輕時上山下鄉的故事,尤其是那副畫,他始終放不下。
時間過去太久了,再深刻的記憶也會模糊,太爺爺總是會很懊惱的說,自己不該忘記那個姑娘長什麽樣子,如果死後見到她,沒認出來,再次錯過了,那他怎麽也不能原諒自己。
這幾年我事業發展的不錯, 一直關注著國外的拍賣行,上天不負有心人,終於在去年,一家丹麥拍賣行上出現了太爺爺的那副畫,我托人把它拍下來了,但運回國內需要很複雜的手續,最快也得三個月後才能送到徽京。”
話已至此,女青年為什麽堅持要讓太爺爺手術,理由已經很明顯了。
黑夜太長,臨走前,太爺爺應該帶一點有溫度的記憶,才不至於被黑夜埋葬。
聽完女青年的敘述,吳剛有些失神的歎了一口氣。
“我明白了,這台手術確實有做的必要。”
“我也明白太爺爺的手術風險很高,但醫生你放心,如果真的……手術中出了意外,我們家絕對不會追究你們責任的,這個完全可以留下書面證據,我們只是想搏一搏,讓太爺爺走的安心一點。”女青年說道。
“你們的想法我現在完全明白了,但問題是,如果真的一點把握也沒有,作為醫生,我還是不會讓病人上台的。”吳剛皺眉道:“開腹手術肯定不行,如果老爺子身體能扛得住,省立醫院那邊肯定早就安排手術了。”
“是的,省立醫院的主任明確說了,老爺子的情況肯定不能開腹手術,他的身體絕對堅持不住的。”女青年點頭道。
“那麽就只能把希望寄托在腹腔鏡上了。”吳剛沉思道:“但說實話,常規的腹腔鏡手術,以老爺子現在的情況,把握性依然不大。”
“那怎麽辦?搏一搏的機會都沒有嗎?”
“有倒是有……你,聽說過單孔腹腔鏡手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