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

徽京市立醫院，急診病房。

晨曦初起，透過白色的窗簾撒在病房內，小鵬在睡夢中動了動長長的睫毛，感覺房間裡好像進來了別人。

“唔……誰?”

他努力睜開了惺忪的眼睛，看到了自己最不想看到的人。

“媽……你來了。”

一早就來到病房的是一個五十多歲的中年婦女，一頭精心打理過的銀灰色短發披在肩上，穿著得體大方，靜靜地坐在窗旁的椅子上，陽光撒下，歲月靜好。

“醒了啊，再睡會了吧，還早。”母親的聲音很溫柔，到卻有一種拒人千裡之外的生疏感。

小鵬不動聲色的咬了咬嘴唇，賭氣式的說道:“不了，睡不著了。”

“嗯。”

病房裡安靜了下來，這對母子似乎並不常常交流，門外病人們熱鬧的起床洗漱聲和病房內的沉默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仿佛一道門就隔開了兩個世界。

終於，小鵬一如既往的堅持不住了，開口說道:“我和醫生說了，我要做手術，關於確定性別的手術。”

“嗯，你年齡也大了，是該把這個事情落實下來了。”

“你不問我選擇哪條路嗎?”小鵬的聲音突然有些激動，雙手抓緊了床單，似乎對母親的漠視已經忍耐到了極限。

可母親卻面色淡然的起身，看也不看兒子一眼，走到門口說道:“我去和醫生聊聊手術的事情，你再休息一會兒吧。”

說完，母親便轉身離開了，病房內隻留下小鵬一個人，木然的躺在床上，眼神空洞的望著天花板，整個人都沒有了生氣。

……

“咚咚咚。”

“誰?”

“十一床，小鵬的母親。”

“哦，進來吧。”

醫生辦公室的房門打開，小鵬母親走了進來，徑直坐到了許精誠對面。

“您貴姓?”小鵬母親兩腿並在一起，優雅的坐在許精誠面前，臉上掛著淡淡的微笑。

不是個好惹的主兒……許精誠敏銳的察覺到了對方冷漠的本質，別看她臉上掛著微笑，似乎很好說話的樣子，等自己真把對方當做朋友，敞開心扉，那時候自己就離被投訴不遠了……

人間險惡，言多必失，這兩句話就很適用於眼前的這位。

“我姓許。”許精誠面帶微笑，惜字如金道。

小鵬母親點點頭，開門見山道:“許醫生，小鵬的手術是你主刀嗎?請務必您一定要讓小鵬當個堂堂正正的男人！”

許精誠挑了挑眉:“這是小鵬的意思嗎?”

“當然，我的意思就是小鵬的意思。”

“這可不一定……”許精誠在心裡默默想著。

其實昨晚自己和季航詢問小鵬的想法時，對方就說出了想要做個男子漢，只不過季航當時就覺得這並不是小鵬的肺腑之言，而許精誠也覺得小鵬回答的太草率了，並不像是深思熟慮後的決定，反而有些像是……在賭氣?

不過當時許精誠沒想明白他是在和誰賭氣，現在看起來，正主兒應該就是眼前這位了。

許精誠指節輕輕敲著桌子，思考了幾秒鍾後說道:“這事咱們還是得坐下來好好聊聊，畢竟關系到小鵬未來一生的路，他內心深處到底是想做一個女孩，還是做個男孩，我覺得還是應該認真的得出一個結論，畢竟手術之後，一切就不能更改了。”

“男人！”

小鵬母親突然蹙起了眉毛，顯得十分不耐煩:“我說了小鵬一定要做一個男人，這沒什麽好聊的！”

“還是一起坐下來聊聊吧，我現在就去把小鵬帶過來。”

許精誠說著就要起身，

可小鵬母親卻猛地一拍桌子，一改之前的溫婉形象，眼睛瞪得正圓，表情極度緊繃，聲嘶力竭道:“我說了小鵬要當男人！就像他哥哥那樣，當一個堂堂正正的男人，你為什麽就是聽不懂呢！”哥哥，像他哥哥一樣……許精誠聽到了關鍵詞，沉默的坐回了原位，等待著眼前這位極易情緒波動的母親平靜下來。

然而洪水一旦決堤後，哪是那麽容易恢復的，小鵬媽媽的情緒就像泛濫的黃河，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後，便一發不可收拾了。

“為什麽小鵬就不能像他哥哥那樣?不，他當然不可能像他哥哥那樣，他哥哥是那麽優秀，是我最優秀的孩子，沒有人能像他那樣！

但就算沒法像他哥哥那樣優秀，不能成績那麽好，不能性格那麽好，不能那麽討人喜歡，但至少性別上像一點吧，做個堂堂正正的男人，這也做不到嗎?

為什麽小鵬就是比不上他哥哥，為什麽他總是讓我失望……為什麽當初死的不是小鵬?”

……

許精誠聽著小鵬母親歇斯底裡的發泄，越聽眉頭越緊。

好家夥，這妥妥就是一出家庭悲劇啊。

一家兩兄弟，哥哥從小優秀，從小就被寄予厚望，弟弟則被忽視， 缺乏關愛。

原本在這種家庭背景下，小鵬作為被忽視的那個弟弟，其實除了生活上缺少點關愛，物質上比哥哥匱乏一點，生活勉強還能過下去。

可幾年前，哥哥因病去世了。

一切就變了天。

母親無法接受最喜歡的大兒子突然離開，喪禮上，看到躲在角落裡，軟弱又無能的小兒子，她第一次緊緊摟住了他，就像摟住自己的大兒子那樣。

那也許是小鵬人生唯一一次距離母愛那麽近，近到他都有些失神。

可下一秒，母親便一把推開了他，用力之大，直接把他推倒翻了幾個跟頭，額頭都被磕破了，流出鮮血。

但母親卻絲毫沒有心疼，只是用冷冰冰的目光看著他，心裡想著:“為什麽死的不是他，為什麽大鵬不能活下去……”

讓小鵬做個堂堂正正的男人，這只是前面半句話，還有後面半句，應該是:至少這樣會比較像大鵬一點……許精誠在心裡暗暗推測著，此時他對於這位偏心、偏執的母親已經嗤之以鼻到了極點。

失去心愛的大兒子，內心的空洞無法填補，所以把愛寄托在了小兒子身上，卻又處處覺得小兒子沒有大兒子優秀。

等待小鵬母親冷靜下來，許精誠想了想說道:“到底選擇做男人還是女人，這是小鵬自己的選擇，他現在已經滿18歲了，已經具備了選擇自己人生的判斷力。”

對於許精誠的堅持，小鵬母親只是冷冰冰的說了一句:“那你自己去問他吧，他只會告訴你，他想做男人！”

許精誠點點頭:“好，我自己去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