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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鬥獸》第343章 非常手段 (上)
遠遠瞅著一輛載著大木桶的糞車慢悠悠順著胡同過來,幾個菊社裡邊安排在胡同口把守的人物,全都情不自禁地捂上了口鼻,身子也都朝著屋簷下邊退了半步,顯見得是想盡量離著那汙穢的糞車遠著點兒......

 而在那輛糞車後邊,兩個遠遠綴著糞車朝前走的菊社人物,也都是一臉嫌惡的模樣,嘴裡頭叼著的煙卷兒不斷篇兒的猛抽,就想著靠那點煙氣祛除隨風而來的惡臭。m

 也都甭管是四九城中豪紳富商、平民小戶,總離不得一天下來吃喝拉撒睡。家裡頭茅房隔三差五的更得有掏糞的工人過來清理,要不然就得是個金銀滿谷的場面。這要是湊巧了趕上幾場大雨,水漫金山的戲碼更是要在自家宅子裡好好唱上一回。

 可雖說是離不得那些個掏糞工人上門清理茅房,四九城中那些個稍微有點門檻台階的主家,都也還真沒人樂意待見這些乾苦活兒的人物。趕上了心腸好的人家,說不準還能給那些個累疲遝了的工人一口涼水。撞見個埋汰人的主兒,鬧不好用貓食盆舀水打發活人!(注1)

 活兒苦累倒也還罷了,總還算是能在這亂世之中勉強求活。可一個月工錢撐死了三塊大洋,捎帶著還得叫糞把頭逢十抽三。剩下那點兒零碎顧得了肚子顧不得安身,一年裡頭倒有半年功夫睡街邊、歇橋下,沙床子店裡更是積年臉熟的主顧。

 人都說窮生奸計、富長良心,叫逼得差不離沒了活路之後。有些個掏糞工人在乾活兒的時候,也就免不得有點兒順手牽羊的舉動。值錢玩意肯定是弄不著。可破茶碗、爛夜壺之類的玩意,落在窮到了底兒的人物手中,那可也都算得上一份家當!

 也就因此,四九城中不少四合院裡請了掏糞工人過來清理茅房時,遠遠的有能有人盯著掏糞工人的一舉一動。天長越久下來,四九城中掏糞工人也早對乾活的時候有人盯著的場面習以為常。

 慢悠悠拽著那輛糞車順著胡同前行,換上了一身掏糞工人打扮的相有豹低垂著腦袋、拖遝著腳步越走越慢,到末了索性在把守著胡同口的幾個菊社人物身邊撂下了糞車。一屁股坐到了車扶手上。

 重重地喘著粗氣,相有豹伸手從懷裡摸出來一張髒兮兮、皺巴巴的二指寬紙片,再從髒兮兮的袖子裡抖落出來個粗布煙荷包,很有些吝嗇模樣地將煙荷包裡邊黑乎乎的煙沫子灑了些在那紙片上,熟門熟路地卷起了喇叭卷兒。

 眼瞅著相有豹把糞車停在了胡同口當道兒的地界,幾個菊社安排在胡同口把風的人物也都是在四九城中待了些年頭的主兒,頓時扯開了嗓門指著相有豹叫罵起來:“嘿......你個屎殼郎(注2)橫是不懂人事不是?把你那吃飯家什朝著哪兒擱著呢?”

 “麻溜兒的給爺滾開!這當街當道兒的地界是你能歇盹兒的地方麽?”

 有氣無力地抬頭看了看那幾個叫罵不休的菊社人物。相有豹顯得很是疲憊地晃了晃腦袋:“幾位爺,我這大早上就叫人支派到這兒收拾場面,到現在大半晌功夫水米沒打牙,實在是腳底下發軟、身子骨疲遝,您幾位容我抽一口回魂草,我這也才能有精神頭兒把剩下那點活兒拾掇完了不是?”

 打眼瞧了瞧相有豹拿捏在手裡的喇叭卷兒。幾個菊社人物頓時抓過了身邊地上幾塊碎磚爛瓦,狠狠朝著相有豹砸了過去:“你他媽還有心思跟這兒過癮不是?麻溜兒的滾開,要不然爺可把你塞糞車裡邊過癮去!”

 攏著胳膊護住了腦袋,相有豹擰弄著身子左右躲閃,可身上還是叫那些個碎磚爛瓦砸了好幾下結實的。頓時慘叫連連地吆喝起來:“得嘞.....這就走......您幾位爺手下邊留情......”

 也都顧不上剛卷好的喇叭卷兒掉到了地上,相有豹慌慌張張地拽起了糞車朝前就跑。估摸著叫打急了眼、餓軟了腿。都還沒拽著糞車朝前走出去幾步,相有豹腳底下一個趔趄,整個人愣是朝著前面飛撲著跌出去老遠,拽著的糞車也都直通通地杵到了胡同口的磚牆上,登時便側著翻轉了過來。

 嘴裡邊一迭聲地喊著疼,好容易撐起了身子的相有豹像是叫摔懵了腦袋一般,坐在地上搖晃了半天身子,這才像是如夢初醒般地重新爬了起來,一瘸一拐地踅摸到了糞車旁邊,使出了吃奶的力氣才將那歪斜翻轉的糞車扶正,這才又拽著糞車搖搖晃晃地順著胡同走去.......

 也就這麽一耽誤的功夫,原本遠遠綴在糞車後邊的倆菊社人物也都走到了胡同口左近。朝著幾個把守住胡同口的並肩子打量一眼,綴著糞車的那倆菊社人物全都苦笑著搖了搖頭,伸手從自己懷裡摸出來一盒半空的香煙,朝著站在胡同口、臉上很有些幸災樂禍神色的並肩子低聲叫道:“抽口?”

 拿腳尖劃拉著滿地的煙頭,幾個把守胡同口的菊社人物紛紛搖頭:“這都抽一早上了,嘴裡頭苦得跟吃了黃連似的,想喝口水都尋不著.......這趟活兒,苦差!”

 抽出煙卷叼在了自個兒嘴角,綴著糞車的倆菊社人物臉上苦笑不減,唉聲歎氣地應道:“知足吧!你們也就擱這兒戳著把風,我們倆倒霉——跟在糞車後邊遛達一早上了!甭說喝水,喘氣都覺著肺腔子裡頭一股子屎味兒,不斷篇地打心裡頭犯惡心!這要等著這場面收拾完......估摸著往後三天都省飯錢了?”

 似乎是用一口京片子說話覺著不利索,兩個綴著糞車的菊社人物左右瞧瞧胡同兩頭沒人經過。其中一人猛地壓低了嗓門用日語說道:“這樣的計劃雖然是能出人意料,可是也太過於齷齪了吧?聽說從本土趕來參加這次會談的特使。對此也很有些不滿?”

 同樣壓低了嗓門,在胡同口把風的菊社人物當中,也有人用日語回應起來:“那又能怎麽樣呢?石川君在菊機關裡那些大人物心目中,恐怕是很有分量的人物了吧?只要能確保這次會談能夠安全完成,那麽石川君的功勞簿上,又會有一筆令人羨慕的功績記錄下來。而我們.......只是希望,不要每一次都要完成這樣令人哭笑不得的任務就好!”

 “相比之下,恐怕那些跟在石川君身邊多年的前輩。要更加的難受吧?”

 “為什麽這麽說?”

 “聽說一直跟隨在石川君身邊的那些前輩,從昨天晚上開始就待在那座茶樓附近了,甚至都沒能挪動地方的可能呢!”

 “是這樣的嗎?那的確是辛苦了——要忍受這麽長時間的臭味,甚至還不能有絲毫的動彈!要是這樣說來,你們兩個家夥倒是得到了一份輕松的差事?”

 “胡說什麽啊!跟在糞車後面來來回回的走著,也能算是輕松的差事嗎?”

 “不要再抱怨了!你們倆該盯著糞車可走遠了呢!”

 幾乎就在那些菊社人物扎堆兒說了幾句話的檔口,相有豹勾著腿用腳後跟在糞車上輕輕一踢。糞車上的木蓋立馬叫人從糞車裡推了開來,渾身上下都裹著件油布披風的嚴旭悄沒聲地從糞車裡鑽了出來,像隻狸貓似的團著身子一個翻滾,利落地縮著身子蹲在了糞車的車把手上,借著碩大的糞車車身掩護,急急朝相有豹說道:“腳底下別停。前邊那棵靠牆的大槐樹旁快走幾步拐彎!”

 低低答應一聲,相有豹一邊不緊不慢拖拽著糞車順著道路前行,一邊悶著嗓門說道:“嚴爺,這還虧得您在四九城裡人面熟、交情厚,要不然......誰還能有本事在這一時半會兒找著掏糞行當裡的人物幫忙?”

 像是一隻停在蘆葦杆上的翠鳥一般。嚴旭手腳飛快地扒拉下來身上那件油布披風,折疊成拳頭大小的一塊之後塞進了懷裡:“要說我尋著的這幫忙的人物。也得算是在潛行裡有一號的主兒。就憑著這輛有夾層活板的糞車,在這四九城裡可是趟過了不少戒備森嚴的豪門大宅,也都著實叫他得手了幾回。”

 “嚴爺,我這一路走過來,可是見著菊社裡面的那些人物把各處胡同口都封得死死的。這明面上都能擺出來這麽個八門金鎖的陣勢,暗地裡只怕也少不了絆腳的暗樁?您一個人就這麽朝著裡頭趟.......”

 “相爺,您可千萬甭打那硬朝著裡頭撞的主意!真要是我失風露醜,您可也先顧著自個兒脫身,千萬別折一個再饒一個!只要是有了您在外邊照應,哪怕是真有點啥事兒,那外邊的人可都還能有個主心骨!”

 狠狠一咬牙,相有豹騰出來一隻手摸了摸懷中揣著的家什囊,悶聲朝嚴旭說道:“嚴爺,左右今兒這場面是跟日本人做對,咱們可也就顧不上那些個江湖規矩、場面路數了!給您交代個實底兒——我這身上可帶著幾樣我師傅當年賞給我護身救命的玩意。今兒......我可也就用上了!嚴爺,這丸藥您先拿著,說不定緩急的時候能有用!”

 伸手接過了相有豹翻手遞過來的那顆蠶豆大小的藥丸,嚴旭隻把藥丸朝著鼻端微微一湊,立馬便低聲驚呼起來:“這藥一股子腥味.......相爺,您是要使上迷香、蒙汗藥一路的玩意?”

 “今兒剛好有點小北風,只要是叫我佔了上風頭,這玩意能頂十來個幫忙的好手!嚴爺,說話就到那棵大槐樹了,您預備著?”

 “得嘞,您隻管走著!”

 只是借著相有豹緊走幾步拐過了胡同口的功夫,嚴旭已然像是隻狸貓般從糞車把手上跳到了胡同口的大槐樹後,手腳並用地朝著高處爬去。等得跟在糞車後盯梢的兩個菊社人物腳下加緊地追到了大槐樹下時,嚴旭已然悄沒聲地從樹上跳進了牆後的院子裡。

 窮門小戶扎堆兒住著的四合院,從來都是外牆高、內牆矮,隔壁鄰居之間連腳尖都不用踮起來,伸著脖子就能瞅見隔壁院子裡誰家晌飯吃餃子。擱在自家窗台下邊磊個雞窩養兩隻老母雞,說不好到傍黑的晌兒就得上人家院裡撿雞蛋。真有那臨街大門隔著遠的人家要相互往來,走牆頭上過去抄近道兒的場面也都早習以為常。

 在靠著街面的高牆下頭半蹲著身子,嚴旭先就把腰後邊兩把半尺長的螳爪刀攥在了手中,拿捏著二虎把門的功架護住了身子前面,這才貼著牆根兒朝院子一旁的矮牆摸了過去。

 擱在潛行之中,護身的兵器五花八門,可說到頭兒也都是些短小精悍的玩意居多。像是這形如螳螂刀爪,單面開刃、刀頭如勾的螳爪刀,在潛行護身兵器裡邊已然算得上是大家什,輕易都難得有人耍弄使喚。

 更兼得螳爪刀刀刃上頭彎勾上還都由巧手匠人打造出來百十來個米粒大小的鋸齒,一刀下去劃拉出來的傷口參差不齊、皮肉翻卷,瞧著就叫人心頭髮怵,所以還有了個絕戶刀的名頭。這要不是心裡頭存了見血傷命的念頭,潛行中人壓根都不碰這凶名卓著的兵刃。

 拿手裡螳爪刀輕輕把矮牆上一塊松動的磚頭推到了隔壁院子裡, 嚴旭在磚頭落地之後,側耳傾聽著周遭左近的動靜。好半天之後,方才慢悠悠地從矮牆上探出了眼睛,仔細打量起了隔壁院子裡的情形。

 能扎堆兒住在這小四合院裡的平民小戶,白天的時候差不離都是男人出去扛活兒奔飯轍、女人去街面上兜攬些縫窮織補的零碎事由幫補家用,就連半大不大的孩子,那也得奔了四九城中幾處貨場、車站撿洋落兒、拾煤核兒,這才能勉強顧得住一家幾口嚼裹度日。尋常時節,大白天的時候反倒是這些個四合院裡最清淨的時節。

 眼瞅著隔壁四合院裡並沒有留下人看家守門,嚴旭腳底下略一用力,整個人已然貼著矮牆牆頭翻滾了過去。躡手躡腳地穿過了不大的院落之後,嚴旭依樣畫葫蘆地再次將一塊矮牆牆頭松動的磚塊推到了隔壁院落中........

 PS:注1:用貓食盆舀水給掏糞工人喝的故事,即發生在全國勞模時傳祥先生身上。事急求人來,事畢攆人走,可見當時人分三六九等之風何烈!

 注2:屎殼郎,解放前對掏糞工人的蔑稱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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