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悅行一個激動,奔襲了不知道多久,等到他被耳邊掠過的冷風吹得渾身冰涼終於冷靜下來之後,他發現自己站在了一棵大樹上。這棵樹非常高,搞得有些離譜,而且周圍並沒有其他的樹木可以與之並肩,它就那樣孤單單的長在一個很小的小山坡上。顧悅行站在樹頂,俯瞰下去,發現他可以很好的將連月城和月潭鎮之些收入眼底。
連月城四四方方,街道呈十字狀,周圍屋舍錯落,倒不算是十分整齊。他還能隱約看到哪裡是孟百川等死的地方,哪裡是他發現吊死鬼的地方。
他若是在趕來第一天的時候站在這個地方看連月城,可能心境會不一樣,他當時是抱著對連月城的百姓身上發生的慘烈以及孟百川的恨意而來的,從頭到尾,對於連月城,他都覺得那是一座墳塚,而孟百川,就應該是跪在墳塚前磕頭到死的罪人。
但是現在卻不一樣,絡央失蹤在連月城中,他現在回想他當時的比喻,都覺得自己太沒有忌諱了。
呸呸呸,大吉大利,童言無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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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悅行目力極佳,如今半夜,他努力去看眼下城池動靜。但是不見什麽異常。不知道當時兩面之緣的陌白衣,現在到底是什麽情況,他是被村民給捉去了?還是去和絡央會面了呢?
絡央和那個陌白衣都是人間界出身,當然更加有理由去理直氣壯調查周至柔的案子。但是絡央那邊,實在是不像個不告而別的人。
顧悅行坐在樹梢上,身邊都是冰涼的夜風,心中要比眼前的夜色更加的茫然。
從當時接到艾子書過來連月城,再等著孟百川死,之後遇到絡央,到了月潭鎮遇到那些事情,再經歷這些種種,他好像一直都很忙,一直都沒有時間,可是實際上,他其實時間很多,奔來走去,好像發現了很多,但是卻一直都是無用功。
如果連月城這個案子是個迷宮,他連闖關的資格都好像是沒有的。從頭到尾,都在外面看熱鬧,乾著急。
而月潭鎮的百姓,好像也沒有真的為了他的出現動過什麽乾戈。
是,那些百姓驚訝過,害怕過,甚至因為討厭他的出現還想毒死他過。但是呢,沒有被他發現的時候那些百姓若無其事,等到已經攤開在面上了,那些百姓依然自顧自的做活。
他當時從那個朱二處出來,迎頭撞上了一個走夜路的村民,對視了一眼,那個村民依然牽著羊走了。還真沒把他放在眼裡。不對,應該是放了,估摸著是回去睡一覺,醒來後再尋思尋思怎麽毒死自己。
顧悅行這一趟,大開眼界。
難道這就是所謂的法不責眾的膽量?還是就是覺得,江湖人不是人了唄?
聽那個村長,現在是鎮長以及將來的縣令候選人朱二的說法,他們村對於江湖人的惡意,是來自於那個被他們處決的喬三。
喬三是月潭村人,土生土長的那種,後來誤打誤撞的就跑去了江湖,好像還真的混了點名堂,雖然顧悅行沒聽說過江湖有喬三這個任務。但是有可能人家是用化名闖蕩江湖,再以真名歸隱也不一定。
總之,這個喬三去了一趟江湖之後,再回村,就再也不把自己當做是村子裡的人了。雖然沒有一口一個江湖如何如何,但是平日裡也是用鼻孔看人,很是瞧不起那同村長大的兄弟。這一切也就算了,頂多喬三也就落了個不合群的名聲。最後惹怒全村人的,是神官周至柔這事。
朱二坦然,
周至柔確實來過月潭村,也是她於心不忍,幫助了險些沒躲過排查的棺材鋪母女,讓棺材鋪母女一時中斷了氣息,才出了連月城的城門。當時連月城早已經封城,規矩很死,死人能出,活人不行。所以冒險運送棺材的店夥計就被攔在了城門口。 最終也是周至柔看不下去,同意代替夥計,牽著裝著兩口棺材的馬車,一路走到了月潭村村口。
那是一匹老馬,老馬識途,即便是周至柔不認識路,她也平安到達了月潭村口。當時的月潭村已經人人自危,派出壯勞力守在村口不肯外人入內,哪怕是棺材。
朱二當時說:“後來周姑娘就坦言,說這就是人間界的神官,她當時也是聽聞了連月城的事情而前來的,結果卻被拒之門外,無奈之下,隻好先出手解決眼前別人的麻煩。”
“神官大人駕到,村中的人當然是喜不自勝,於是就迎了來。說實話,我們當時還有疑心的,尋思那可是人間界的神官,如何能夠來到我們這樣的窮鄉僻壤?但是周姑娘是個弱女子,又長了一張善人面,想著也不會怎麽樣,於是也就先請進了村子。之後,村子裡的人又眼睜睜看著她講那對看著已經斷氣的母女起死回生,這才信了,高興的要命,都在燒香拜佛。”
當時顧悅行聽著,覺得沒有什麽不對。
只是問了一句:“當時周姑娘前來的時候,連月城的疫病發生了多久?”
朱二慢吞吞道:“月余了吧.......大俠,壯士,別計較這些,我們當時實在是驚嚇過度,每日昏昏沉沉的,隻覺得前天晚上閉眼,第二天太陽升起的時候還能有氣,就是福氣了。”
月余。
在艾子書中顯示,連月城的瘟疫是初春開始有了顯示跡象,之後隨著天氣漸漸轉熱,才開始隱瞞不住。不過封城這事,好像挺早。若是周至柔是在連月城疫病爆發一個月後來的,那不是等於還能搶救一番嗎?為何還是落了個空城的下場?
人間界的神官,可是代表著人間界醫術的最高境界,並且哪怕是自己有心無力,也能調動天下醫官前來支援。怎麽當時就沒有呢?
顧悅行當時也問了這個問題:“當時周姑娘被拒之城外,之後可有再繼續試圖入城?”
朱二當時,也是點頭的。
朱二說:“周姑娘當時身體其實不是很好,整個人柔柔弱弱的,不過醫術是真的高,就因為周姑娘在,我們村子裡一個都沒有死的。周姑娘,真是個菩薩。菩薩降臨,看到那個湖了沒?那蓮花,就是供奉給周姑娘的,周姑娘大恩大德,我們村哪怕是把周圍所有的花都摘光供奉都不夠,於是就挖了一個池子,種滿了蓮花,那就是我們供奉的,以前連月城也有個觀音廟,觀音廟裡有很多水缸,都種蓮花,都是供佛的。別人供佛,我們供周姑娘。”
顧悅行不是非常想要打斷對方對於周至柔的感恩的歌頌,但是他現在又更迫切想要了解的事情。
“那連月城呢?連月城就沒收到周姑娘的安撫了嗎?”
朱二繼續回答,他現在回答的很順暢,比較剛剛的硬骨頭,現在才像個被嚇到後往外拚命抖料的膽小百姓做派。
“當時我們派了村子裡的秀才去報信,可是南北守城的都去說了,說破了嘴皮子,就差在門口敲鑼打鼓......後來也真的敲了......可是,依然不肯周姑娘進去。”
“後來呢?”
“後來,連月城大疫控制不住,知府被啃咬而死,城中失控,得病的人把健康的人咬死,康健者為了自保,就反殺那些病者......那一天,死的人要比之前那一個月病死的人還要多。”
短短幾句,顧悅行腦子裡就似乎能夠浮現出來當時的慘狀,他覺得不可思議:“都已經如此了,那中間的日子中,連月城的知府都沒有想過讓周姑娘入城?”
朱二很緩慢卻堅決的搖了搖頭。
朱二當時還解釋了一句:“當時疫病剛剛爆發時候,城中的百姓情緒就已經不穩了......那個朱大人朱知府.......其實不是沒有作為的,他作為了,當時請了很多大夫來看診的,可是.......那些太夫,就都沒有活著出城過。”
房中燭花跳了一下,顧悅行心裡懵了都。
“為何?!”
他不敢自己在想,這能把疑問脫口而出。
朱二這下抬頭,這好像是從開始說話到現在,朱二第一次抬頭。
朱二抬頭看著顧悅行,說:“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當時知府被啃咬死......他不是第一個被啃咬死掉的。第一批,就是那些太夫。”
顧悅行聽到這裡,心中已經升出了不好的預感。
果然,接下來朱二說出來的話令顧悅行通體都涼了:“當時那些太夫是外來的,身體健康,面色紅潤,身上還自帶藥香.......不知道怎麽了.......落在那些病者的眼裡,那些大夫,好像成了,成了仙丹那樣。咬一口百病全消。其實一開始城中百姓並沒有想過要吃人的,如果當時把病治好了也就沒後面的事情了。可是沒有治好啊.......得病的人呢怕死啊,大夫治不好,就要自己尋找法子。”
顧悅行臉都黑了:“那就去求救人間界的醫官啊!不是來了麽?”
朱二這回就沒再說話了。
顧悅行捏了捏眉心,治好換個話題問下去:“後來呢?知府不肯周姑娘入城,周姑娘後來呢?想別的法子了嗎?”
一個人間界的神官,手上的權利不光是可以調來天下醫官,還有江湖,甚至朝廷。一個小小的城池,難道能狗難道人間界的神官大人?
那可是神官大人,就連在朝廷的孟百川,見了絡央,都要恭敬一聲神官大人。
朱二這下又把頭低了下去:“神官大人,周姑娘身體一直不好的,原先我們見了周姑娘,隻覺得她柔弱,就像個弱女子,生的美,可是嬌嬌氣氣的,哪裡像是遠途跋涉而來,還要去拯救蒼生的神官呢?後來,朱大人之後沒有打開過連月城的大門,之後就傳出來城中的那些事情,周姑娘憂思過度,就在村子裡去了。”
什麽去了?怎麽就去了?
顧悅行一時半會沒有反應過來。
他一下子站起身,幾乎算是用了一種質問的語氣說:“怎麽可能!”
朱二當時一下子撲地:“就是如此!人間界的神官大人在村中崩逝,一邊主城又成了人間地獄,我們村中都慌得不行,甚至膽小的當天就要上吊。想來想去,大家聚在村子裡商量了好幾天,最終就決定瞞住這個消息......”
“瞞住什麽消息?周至柔來過這裡的消息?”
朱二默然不語。只是拚命磕頭。
顧悅行已經心中了然。
周至柔在月潭村坐鎮,除了封閉下去的連月城之外,月潭村以及旁邊月潭鎮都受到了周至柔的庇護,看來,周至柔對那個疫病確實是可以控制得住的。月潭村全村幸免,月潭鎮也在之後控制了大半。也就等於說,這場看起來足夠空掉一座城的疫病,在人間界看來, 至少在神官周至柔看來,並不是什麽棘手的事情。
然而周至柔的突然過世,對於月潭村的村民來說,卻很棘手。
村民百姓見識不多,神官死在自己的村子裡,然後主城又沒有保住,上面問罪下來,是層層問罪的,連月城上頭的州官必然要尋個罪魁禍首來。那麽剛剛在疫病逃過一劫的月潭村基本是沒有活路了。
所以,隱瞞下周至柔來過月潭村的事情,將功勞給接下,成了月潭村自保的最好也是唯一的一條活路了。
這個理由,實在是不錯。
都快要說服顧悅行了。
顧悅行想了想,決定把那句“所以你們就殺了不同意這個策略的喬三,然後又對所有過往的江湖人下死手?”,他只是頓了頓,說道:“言之有理。”
他臨走之前最後問了一句朱二:“你當真沒有別的事情瞞著我?”
朱二用力搖頭,隻說“不敢”。
顧悅行離開。
敢不敢的,誰能知道呢。上一刻還在感恩戴德周至柔的恩情,挖了蓮湖供奉了荷花。結果蓮花還沒有來得及凋謝,就已經開始往絡央和自己的飯菜裡下砒霜,放火,給酒裡摻毒素。
這人心啊,比月亮還善變。
顧悅行渾身上下被風吹得僵硬,看著遠處空城,歎了一口氣。
那口氣歎在風裡,忽然他又倒吸一口氣,差點被冷風給嗆死。
他顧不上其他,慌忙定睛看去,他果然沒有看錯:那個連月城中之前,明明只是塌陷一個坑洞。可是如今看去,怎麽變成了五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