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邊的孟百川半天不做聲,這個時候忽然來一句:“有沒有可能,這就是你們前任的神官要交給你們的問題?”
一句話出來,謝明望和絡央刷刷刷轉過去盯他,謝明望若不是兩手都有東西,他估摸著要把那個頭骨都轉過去一通瞧他。
孟百川行軍時候習慣了受萬人矚目,一向淡定,這一回大概是多了個頭骨的緣故,盯得他發毛,孟百川極力壓抑這一種情緒,繼續道:“周姑娘前來這裡,本來就亂的很,就好像之前顧盟主猜測那般,她若是真的是躲在這裡,表明自己本身也是麻煩多多,既然自己有麻煩,又是躲在了麻煩的地方,想必沒有那麽多時間和心思去調查很多,而這個骷髏在地下估計時間不短,那麽怎麽樣能夠讓這些藏在地下不見天日的秘密浮出水面呢?最好的辦法,就是把面上的東西給打碎,就好像藏寶箱,要露出裡面的寶藏,要麽尋到鑰匙開啟,要麽,就粗暴一點,把箱子打碎。”
看得出來,周至柔是後者。
名字溫柔至極的一個姑娘,一個神官,做起來事情,倒是十分的果敢,有仇報仇有怨報怨。就連引來下一任的接班者,也不是簡單的要對方收拾遺骨。
而且孟百川覺得,他們應該是找不到周至柔的遺骨的,這樣剛烈的姑娘,想必早就把自己安頓好了。那碩大的地坑,就是她為自己尋到的墓穴。周至柔把自己安葬在其中,這一輩子,都不會有人誤踩其上,一輩子,也成不了荒墳野鬼。
孟百川無端的有點羨慕。
一座城那麽大的墳塚啊.......皇帝都享受不了的待遇。
孟百川一邊暗自羨慕一邊說道:“這個周姑娘無意中得知這空城之下的秘密,同時呢,還發現了一個人間界的頭骨,至於她為何會發現,那就只有你們自己人知道,反正她知道了,她也同樣和你們一樣,不知道這個人的身份,既然如此,她時日不多,反正她死了之後下一任神官就會來善後,那麽她就一不做二不休的,直接把這問題丟給後來人就好了。”
自己安心閉眼,含笑九泉。
謝明望卻說道:“周姑娘無意中得知的秘密,孟大人說的是哪一個啊?秘密有好多啊,比如,這空城的秘密,或者說,您上了江湖艾子書的秘密?亦或者,這整個城的人消失的秘密?到底是哪個?”
謝明望生的一張看起來十分惜命的臉,但是說出來的話卻膽大包天的很,他永遠都在笑,然後永遠都猜不透他如今是真的心境如何:“孟大人,我覺得前任的周丫頭知道的只是這城下成空,不日將陷落,她就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這陷落的時間提前了,而至於這連月城真正人去城空的原因,還要問問孟大人。”
孟大人明擺著是不肯說的,他又閉嘴了。把自己隱藏在窗戶旁邊的黑暗中,閉眼,裝睡。宛如一座一動不動的雕像。
不過也不要緊,謝明望他們帶出來的骸骨已經證明了原因:那頭骨和其他軀乾中的毒居然是不一樣的。頭部所中的毒可以讓人死後的頭骨變得堅硬無比,而軀乾的毒性卻讓屍骸脆弱無比,輕易就成為碎片。
謝明望和絡央之前接觸過骷髏牆上的其他頭骨,取都取不出來,堅硬程度可媲美金剛石,可是在遇到那黑色的灰燼的時候卻一下子就散落了,成千上萬的骷髏咕嚕嚕的滾成了一團,實在是一副人間煉獄。
“這些骷髏頭,只怕是用來替代那些被城中的居民挖出的金礦位置的。因為這個城池就是這個金礦最好的障眼法,而那些可以吸收聲音的灰塵,
也是他們用來掩蓋日以繼夜開鑿的動靜的。所以這麽多年來,這個金礦居然能夠一直完好的隱藏著,鐵打的城池流水的知府,都沒有察覺出來。這個城池下方本來就有無數的暗河甬道,是中空的,之所以能夠支撐城池,一部分的原因是因為水流,另外一部分就是因為金礦,石頭遇到水會十分的堅固,這就好像木材一直完全的浸泡在水中,百年都不腐爛,民間有句俗話,說的就是這個道理,乾要一千年,濕要一萬年,不乾不濕就半年。說的就是木頭。其實石頭也差不多。”謝明望不愧是入世多年的弟子,對於民間俗語和常識都是十分的通曉,他說:“我們當時在地坑中走了一路,遇到的石壁皆是脆弱的,雖然表面上看著人力敲擊不一定可以粉碎,可是小師侄女你也看到,那些石頭已經幾乎沒有水分了,可見這地下的河水已經斷流很久。”
絡央道:“很久是有多久?連月城的事情從開始爆發到結束,也不過是兩季的時間,而顧盟主趕到到遇到我,也不長。”
這當然是不能長了,這若是長了,在這空城中表演絕食的孟百川早就餓死了。
謝明望說:“這就有待討論了,只能說,這一次疫病爆發,和地下的河水下降有關聯。我倒是想起來了,今年春天,各大酒樓,鱖魚都非常貴。因為稀少。”
謝明望說:“我想起這事,雖然看起來好像沒有什麽關聯,不過,聽小二說是因為從去年入秋開始頌雁江水位下降,導致了今年春天鱖魚不夠肥的緣故。那既然頌雁江是從去年秋天就開始水位下降,那有沒有可能,這連月城的地下水也是從去年秋天開始出了問題,然後城中居民毫無察覺,繼續飲用,導致積累到了今年的春天爆發了問題,才有了疫病的產生?畢竟這尋常疫病,是會傳染的,可是結果呢,出問題的,就只有月城和周圍村鎮。”
絡央道:“那若是如此,城中屍體呢?既然不是疫病,為何偏偏要用疫病來做幌子?激發周圍百姓慌亂,朝廷難道如此蠢?”
“朝廷才不蠢。”顧悅行的聲音響起,他上樓,帶著昏昏欲睡的木呦呦,一邊說一邊把木呦呦安頓在內廂房的榻上,“朝廷怎麽會蠢呢?疫病算什麽,恐慌算什麽,讓百姓擔驚受怕又算什麽?”
顧悅行看了一眼默不作聲把自己當隱形的孟百川,繼續說道:“就連孟大人的性命,又算什麽呢?要看和什麽比較,是不是?”
謝明望見顧悅行又把話題引到了孟百川的身上,隱隱是明白了什麽,想了想,乾脆接了話:“願聞其詳。”
顧悅行掃了一眼孟百川,輕飄飄道:“對比朝廷國庫充實來說,百姓的恐慌,和孟大人的性命,確實不值得一提,畢竟孟大人效忠朝廷,為了朝廷肝腦塗地義不容辭,亂世時候可以戰死沙場,太平年間,也能挖個坑把自己給埋了。”
他一向瞧不上朝廷虛偽的做派,也瞧不上那些朝廷命官們為了所謂的效忠可以付出所有的心性。說起這些來,語調上也沒有十分的客氣,別人是棉裡藏針,他倒好,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像是直接用針去扎孟百川一般。
孟百川咬牙切齒,看著要怒了,顧悅行一點也不害怕,反而十分期待。結果下一刻,孟百川長長吞吐了一口氣,沒了下文。
他就像是個木偶,沒有性格,沒有脾氣,沒有生機,被人命令著面無表情的行走吃飯說話。但是想讓他說些屬於自己的思想,他辦不到。
顧悅行覺得是不是找錯了方法和孟百川交流,亦或者說,和這些當官的交流,要首先給對方一個任務,對方才會本著出於完成任務的責任來主動梳理思路,建立自己的思維?
可是又很明顯的,孟百川的腦子裡,已經有了一個任務了。他現在的一切表現,都是為了完成那個任務而做出的反應。
顧悅行對這些事情原本不在意。可是如今關系到艾子書,他就不能不在意了。
現在,要麽他完成艾子書,殺了孟百川;要麽,他就去糾出艾子書錯誤的原因,為孟百川洗刷冤屈,也讓自己不要錯殺他人。
一邊絡央若有所思,結合顧悅行的推論,總結了一番,說道:“也就是說,因為水質的緣故,導致了連月城中的居民得病,一開始,不知情的知府確實去求助了醫官,當然,作為朝廷命官,求助的第一對象應該是朝廷,比如上一級的杏林堂,甚至是往上的太醫院。我大膽猜測一番,朝廷的醫官接到求助前來,結果根據種種跡象和推理,推理出來這種病症有可能和金子有關。至於為什麽.......有可能查出來當地居民的病症,和一些金礦周圍生活過的礦工異曲同工?”
絡央道:“我雖然是初次入世,沒有走萬裡路,到底讀了一些書。金礦周圍,會有礦工得病,症狀是劇烈頭疼,惡心不止,重則,會急速死亡。”
絡央這個猜測,是有道理的。
如果醫官治療過程中檢測出全程的病症和金礦礦工的類似,那麽就表示這城下有礦產。然後上報朝廷,朝廷勘察之下,發現下方確實有個礦洞,且是金礦,而且已經被開采多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發現礦產自然是要上報的,但是連月城的居民居然沒有上報而且是吞下,而且已經過去這麽多年。朝廷震怒之下明察暗訪,比如會得出來起源在於當年的河工。如此追根究底之下,比如牽連極大。
謝明望道:“如果朝廷知道了居然敢有百姓私下昧下金礦,比如震怒而且這些百姓也都是死罪難逃了。但是死罪是最後一步要做的事情了,在當時,朝廷會怎麽樣呢?”
顧悅行道:“朝廷會順勢而為,既然城中百姓不明白自己得了什麽病,以為自己得了疫病,那就如此以為好了。甚至來說,朝廷都不需要親自動手,撤離醫官,封閉城門,撤掉大部分的朝廷差役,就可以把全城的百姓活活嚇死。至於那位朱大人......只怕也是因為被這件事情牽連,或許他知道金礦的事情,或許他不知道,可是他無論怎麽解釋,都已經說不清楚了。既然無法自證清白,那就唯有一死,尚且還能保全家族名聲。”
人都是有軟肋有牽掛的。朝廷也是如此,江湖同樣。為何不管是朝廷還是江湖,都喜歡重用世家子弟,這就是個一個原因,孤膽英雄說得好聽,可是實則令人頭疼,哪怕是布衣狀元,金榜題名時候也會立刻加一個洞房花燭夜達成雙喜臨門。一來是籠絡人才,二來麽,成家立業就有了軟肋。牽一發動全身,就不敢隨便動作了。
這一點,適用於朱大人,同樣,也適用於孟百川。
孟百川自己想要為了朝廷鞠躬盡瘁,那是自己的事情,想要用自己的性命保得自己全家加官進爵萬世富貴那也是自己的事情。可是,他上朝廷的功臣榜也就算了,怎麽還扒著艾子書不放呢?
顧悅行一想這個就煩躁,一煩惱就怒目孟百川。要不是孟百川閉目養神躲在陰影中, 估計都能被他活活給看穿。
謝明望若有所思:“所以說.......朝廷用疫情封城來掩飾金礦?而這金礦倒塌,也是因為朝廷取走了另外的金礦?”
“誰說不是呢,”顧悅行冷冷道,“這就要問問這位孟將軍,當初帶領軍隊入城,之後沒過多久,士兵就離開了,百姓也不見了,然後呢,地坑出現,整個城市坍塌.......為何之前不塌呢?”
為何之前不塌,原因就要從那些骷髏上找了。城中百姓每次挖走一個金礦石,就會取而代之的填上一個硬如金剛石的骷髏取而代之,這才保證了這個連月城多年不塌。雖然暫時不明白這頭骨和屍身分別中毒的原因,可是頭骨的作用應該就是這樣。而至於後來塌陷,是因為孟百川帶的兵士挖走了剩下的金礦,而且沒有用頭骨填充的原因。再加上地下水的乾涸導致了石壁脆弱。
而這一切種種,起因居然還是因為頌雁江的水。若非是江水褪去,百姓也不會中毒發病,然後朱大知府就不會求助,醫官也不會發現端倪,朝廷也就發現不了金礦,孟百川也就不會來,然後這裡就不會動亂,周至柔也不會選擇此地,絡央和謝明望也不會尋來這裡.......
不來這裡,他們幾人就不會窩在一個客棧裡和一個頭骨大眼瞪小眼。而這一切的開始,居然是因為一次江水的漲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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