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二人真的去尋,連月城中雖然空了,但是空的還挺詭異,堂屋之中東西沒有了,任何能夠看出來主人身份的東西全部消失,倒是柴房中的鐮刀鋤頭都在。
顧悅行和孟百川順手撿了兩把,入手沉澱,雖然生了鏽跡,卻沒有明顯腐爛的跡象,而且柴房門甚至都是鎖好的,也從一方面證明這座城空的突然。
顧悅行心中嘀咕越發強烈,連看孟百川的眼神都不對了。
而孟百川那邊則是一路回避顧悅行的眼神,到最後乾脆當做若無其事,該挖坑挖坑,該填土填土,鎮定到最後顧悅行開始自我懷疑:這若是一番作為非他所為,那他何必要在這裡等死?
孟百川的名聲又不聲名狼藉,前途大好,功勞又不曾高到受君主忌憚,實在是奇了怪了。顧悅行把各種可能性想了一圈,都想不通孟百川一心求死故意求死的理由。若非最後挖到拿出狀如蜂巢的石頭處聽到那一聲驚叫轉移了注意力,顧悅行可能真的會忍不住出口問一句孟百川,是不是被人戴了綠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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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頭腐蝕的原因無法一眼看透,但是很明顯石頭中摻雜了很多的人骨。在場四人都不是膽小鬼,尤其是那個謝明望,摸著那骷髏牆上的頭骨一邊嘖嘖出聲,一邊拉著絡央嘰咕個沒完。
顧悅行豎著耳朵,只聽到了諸如“下毒”,“中毒”,“金子”“水銀”之類的詞。其他的他甚至不知道那是不是一個詞。
謝明望扭頭和絡央說了一句什麽,然後直接伸手,準備去取下一塊頭骨下來,那頭骨似乎是硬嵌其中的,謝明望使出了各種方法,都沒法子讓那個他看中的頭骨拿下來。
謝明望很是生氣:“這頭骨怎麽回事!怎麽能夠卡的如此牢固的!那小子,你過來看看!”
那小子到底是哪個小子,謝明望也沒有明確指示,顧悅行隻好跟著孟百川一起上前。
上前一看,也難怪謝明望發火。那些頭骨周圍並沒有什麽東西阻擋,中間縫隙都在,並沒有陌上泥漿或者是填上石頭。打眼看去,就像是直接疊放的一樣,結果謝明望卻取不出來。
絡央幽幽說道:“師叔,如果是這樣,有沒有可能這個骷髏牆是以毒性黏合的?”
謝明望道:“我就是想知道啊,想把那頭骨拿下來看看,為何只有頭骨不腐。”
他指了指周圍散發磷火的孔洞:“這其余四周,全是人骨,都是屍骸,然後把石壁腐蝕成如此,只剩下這一片頭骨的牆壁完好無損。所以也就是說這些人肢體中了毒,可是頭卻沒有。我要拿下來看看,到底是慢性毒,還是臨時之前被人強製下毒,還是別的緣故。”
顧悅行查看一番道:“不管是什麽方法中了毒,這頭骨想必都無法取出來的。若是取出來,我們可能都要死在這裡。”
謝明望挑眉:“這是為何?”
顧悅行說:“這些頭骨被人擺放成為一堵牆。就是去牆。”
謝明望說:“我當然知道是牆,這不就在面前麽?”
顧悅行慢吞吞說:“前輩,有的牆,其實也相當於柱子.......若是前輩剛剛真的把其中一塊頭骨給扯下來,牆壁坍塌,這撐開兩面牆壁的地方沒有了,只怕.......”
孟百川道:“只怕到時候整個連月城就會跟著這片屍骨一起陷落入地坑中。還連同我們。”
謝明望嚇一跳,本能得距離那面骷髏牆退了兩步,懷疑道:“這次誇張嗎?整個連月城難道就靠著這一面骷髏牆支撐?”
他自然是滿臉不信。
其實一開始顧悅行也不信,可是實在是無法解釋,這種腐朽成為蜂窩一般的石壁,到底是如何支撐得住連月城的。
雖然他也像謝明望那樣並不相信整個城池會靠著一堵牆支撐起來,而且還是骷髏牆。說的直接一點,人骨又不是沒見過,尤其是那種近年的人骨,一不小心踏上去還會踩碎,這種恐懼的心理陰影任何人經歷一番都會影響深刻,同時也或多或少明白,這人骨到底脆弱多少。
這面前的骷髏牆,一看就是年代許久了,有這麽硬?
還真有這麽硬。
絡央伸手撫了一把,也不知道是她手上準備了什麽東西,只看到她出其不意的伸手,在顧悅行的眼裡,那動作就好像伸手撫摸情郎一般溫柔,結果溫柔神情隻持續了片刻,立刻轉為了疑惑。
她“哎呀”一聲,發現手上的鐵石心腸居然對頭骨絲毫不起作用!
這就有意思多了。
鐵石心腸不光是可以化石為泥,也可以化鐵,化骨,化屍體......只要她想化的東西,都逃不了。是個聽著很不好聽,實際上極其可怕的東西。
極其可怕的鐵石心腸,居然對面前平平無奇的骷髏牆毫無反應?
絡央說不驚訝是假的。
顧悅行聽到絡央那一聲,原本在查看周圍此刻扭頭,看到美人、磷火、骷髏的畫面。隻覺得眼前畫面不似在人間,不覺得一愣。
他聽到絡央說話,確實對著謝明望:“小師叔,這頭骨,好像也中了毒?”
謝明望一聽,又慌忙上前查看,他已經看到鐵石心腸對頭骨不起作用,尋常頭骨肯定是不會如此,除非.......
謝明望說:“對於鐵石心腸不起作用的東西倒是有好幾種,比如黃金,琉璃,金剛石這些。難道頭骨中還有黃金或者琉璃金剛石這些?”
不知道是這幾個字中哪一個惹得孟百川注意,孟百川忽然抬頭,口中喃喃道:“黃金?”
謝明望扭頭,重複道:“是黃金,怎麽樣?這位晚生有什麽見解?”
孟百川暗中翻了個白眼,決定不去計較孟百川佔他便宜的事情,只是說道:“這位前輩可知道連月城是如何建城的?”
這不是巧了麽?
在他們會面之前,謝明望剛剛還給絡央講了這連月城的來歷。不過絡央懶得重複,說兩個關鍵詞表達自己知道的內容就可以,於是絡央替謝明望回答道:“我師叔知道一些,此地居民之前是長期在此清理泥沙的河工。連月這個名字,也是因為此處江水河道形狀產生的。”
孟百川點點頭,算是肯定了這個知道,又問了一句:“還有嗎?”
當然沒了,絡央想了想,說:“這城中多風沙,地下又有水源,城中居民為了保護水源,多把井打在家中。不過月潭村鎮好像就不這樣。”
否則那顧悅行也就不好下毒了嘛。不過話說回來,就連顧悅行都不能確定他那個毒到底下進去了沒有。
孟百川慢慢說道:“那兩位可知道,這些河工為何最後選擇留在這裡?河工雖然也算是朝廷的差役,吃皇家糧飯,但是說到底,也不是什麽肥差。可是居然一片河工能夠在這裡建城,最終還落了城址。”
謝明望當然想知道,但是顧悅行這套明顯就是賣關子的態度令他不爽,他說道:“小晚輩要說就趕緊說,咱們可不是在什麽好地方,耗得起時間。”
孟百川也不客氣,直言道:“就是金子。”
原來當初這片河段每年雨水乾涸的季節都會出現河道淤積的情況,嚴重的時候會出現行船困頓的情況。頌雁江作為宋國和前燕國最為重要的水利河段,承載著商運,貨運,等等各種往來,甚至就連當年宋國都城修建宮殿所用的巨木,也是從林地尋到,直接砍伐丟入頌雁江中,順水飄入,進入都城領域。省去了許多的人力。以此,頌雁江的正常運作成為了宋國每年作為重要的水利之一。為此不管是宋國還是前燕國,每年都會抽調一大筆銀子用來疏通河道。
疏通河道的,就是河工。雖然看著不體面,實際上也屬於吃皇家飯的。
那群河工原本每年都在固定的時間前來此刻挖掘河沙疏通河道,原本是每年來去的固定時間。結果不知道從哪一年開始,有的河工就留下了,第二年,家眷也帶來了。久而久之,形成了一個村落。江水渾濁,就自己打井,自己種菜種糧食等等。附近也有零星村落,集市,那些當地人發現這些河工總是出手闊綽,每次都能賣回去大量的牲畜美酒等等,天長日久,就起了疑心,有百姓家就偷偷向官府告了秘,說那些河工,“怕不是中飽私囊吞了水利銀錢。”
顧悅行說道:“若是私吞了公家的錢,想必那些河工也不至於大搖大擺留在原地,天大地大的,兩國當時又天天大小戰事不斷,跑了就是了。可是沒有,所以我猜,應該是之前那些河工,有人淘出了金砂。”
謝明望道:“金砂?”
顧悅行道:“有一句話,叫大浪淘沙,還有一句,叫大浪淘金。雖然大浪淘金的意思是在凶險中獲得暴利,但是為什麽非要在大浪中淘呢?想必也是因為江水黃沙中真的可以淘到金子。”
倒也不是不可能。
雖說金礦大多在深山中,但是頌雁江的一路不就是會經過很多的大山大河麽?更何況,百川匯流,很多河流,山泉最後統一匯集到了江中,那就有可能有河流或者山泉會把深山中的金礦的碎屑夾雜著泥土砂石一通帶到了頌雁江中。
金砂裹著淤泥黃沙,到了這一段河道淤泥沉積的地方,停了下來,遇到了日複一日年複一年治理河道的河工。只要其中有一個人無意中在這片泥沙中發現一粒黃金,這件事情的走向就有了一個開端。
孟百川道:“頌雁江當時,每個河段都是有分屬的,這段歸屬宋國,那段歸屬燕國,雖然當時爭論的點在於到底哪一段治理的錢歸誰家給,但是如果證明了這些河段中有黃金,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爭論還是會有,但是走向就變了。”
顧悅行回憶了一下,說:“這些年好像沒有聽說有什麽紛爭。關於此地。”
當然也有可能是有,他沒聽說,他一個江湖人,除了江湖事之外,別的東西都是關在門外的。這一點來看,江湖人其實和出家人挺像,除非大是大非之下,否則他們隻管自己的一畝三分地。
出家人是把紅塵關在門外,而江湖人,是把是非關在門外。
江湖和廟宇,表明上看來,好像還是江湖大些。但是若是比較佛語三千世界,那江湖只能算是滄海一粟。各有各的妙法。
孟百川說:“你當然沒聽說,這事就沒有起過紛爭,被那群河工昧了下來。”
還不等問,孟百川就說:“那些河工除了領工錢的時候淘沙, 別的時候也淘。領工錢的時候人多眼雜,一旦掏到金砂,河工就會把金沙藏在食物中偷偷吞下肚子。比如饅頭,把金砂包裹在饅頭裡,然後吞到肚子裡。”
顧悅行忙道:“吞金?!那豈不是自殺?”
金子有毒,這很多人都知道。
李時珍《本草綱目》中就記載:“毒金即生金,出交廣山石內,赤而有大毒,殺人,煉十余次,毒乃已。”
這裡的生金,就是指河工剛剛從沙子中淘換出來的金砂。
就連話本中,也會寫一些被負心漢傷透絕望的女子吞金自殺的故事。
但是吞金自殺,並不是因為金子的毒性。而是因為金子本身很重,一小塊金子從喉嚨中進入,就會直直下墜,直接穿破腸子,胃,等等髒器而死,極其痛苦。
“不至於,”說話的是謝明望,“砂礫中淘洗出來的那金砂才多大,吞下去並不會要人命的,而且若是前腳吞下,後腳就去借口去方便然後摳吐,倒也不會馬上有什麽影響。這若是大到能夠吞下去就把人墜到腸穿肚爛,那頌雁之戰可能要提早十幾年,那兩國當時也不必假惺惺的和親了,白瞎了兩個孩子。”
孟百川點頭。
河工把偷偷帶出來的金砂用手段取出來,再打成一塊金子,然後變賣,得到豐厚家底,再去淘沙,如是循環。守著這一塊河道等於守著一棵搖錢樹。更是哪裡都不肯走了。
時間久了,這裡人煙繁茂,匯集成鎮。再到城。
然後,再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