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人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的時候才會開感慨回顧一番自己的前半生。(看啦又看手機版)可是趙某南星的前半生,在十五歲那年就結束了。
十五歲之後,他從陌白衣,正式地變成了趙某南星。
原本曾經想過的長大後的肆意的人生,遊走天下濟世救人的場景,飽覽山河的畫卷,就在他走出人間界之後,永遠的閉合了。
......
九年後,二十六歲的趙某南星再一次以陌白衣的身份再見到曾經的姑娘,她的眼中已經沒有了那令他膽寒的恨意,取而代之的是對所有陌路人一視同仁的困惑和小小的戒備。
能夠看出,朝華過得很好,曾寥寥對她十分的保護,竟然把雲起給了她。不出意外的話,朝華會過上他少年時候夢想的生活,會看他曾經夢想看到的山水,會走遍天下濟世救人,她的畫卷,正在她的面前緩緩開啟。
她對於這個人世間十分的陌生,所以本能的接近同門弟子,她毫無防備的稱呼謝明望為小師叔,也曾經想過一視同仁這個被驅逐的大弟子,但是還是算了吧。
月光下,那個似乎已經放棄仇恨的姑娘在他面前碰了一鼻子的灰,賭氣的扭頭離開,她穿青色的裙裳,面如桃花,眼如秋波,她的長發如暗夜的流水,她漸漸消失在夜的華衣下。
他活生生的看著她離開,感覺自己像是一縷月下的魂。
***
趙某南星是在第三天的半夜醒過來的。
他中途醒來過一次,與其說醒來,還不如說只是簡單的睜開眼睛,然後還來不及等到發現他醒來的顧悅行反應過來,就又合上了。但是就是這樣的一睜一閉,預告著他能活下來了。
一天一夜,距離他這次簡單的睜開眼睛,過去了一天一夜。
就連謝明望都沒有預料到的凶險程度。謝明望一度一邊擦拭冷汗一邊道:“還不如我們中招,不會有如此凶險,這要麽是陰差陽錯,要麽就是衝著他來的——可是能夠是誰?誰能如此熟悉他的隱疾呢?”
謝明望擦汗:“連我都不知道他有心疾。”
這若是人人都知道,又怎麽稱為隱疾呢?
絡央當時原本是一言不發的,那個時候出乎意料的接了話:“我聽我師父說起過.......我當時也就含糊聽了一耳朵,陌白衣,現在應該稱一聲王爺,聽說這是他自小帶的病症,十分罕見,但是有的人一生不會發作,而有的人卻會時常發作,發作的時候渾身冰冷,即便是懷抱暖爐都無濟於事,而且還會心痛如絞,有的人,無法克制,而活活痛死和冷死。”
顧悅行稱奇,然後問道:“那這種發作和不發作,有什麽玄機嗎?”
絡央回答:“倒是沒有什麽特別的玄機。無情就可以。”
謝明望吃驚:“無情?”
絡央點點頭:“具體的我也不清楚的,只知道說大師兄原本是個溫柔多情的孩子,之後師父為了抑製他的發病,從而給他喂了一種藥,克制他的情緒........”
“喂藥?喂什麽?醉蓬萊?!好個曾寥寥!我就知道她不安好心!”
還未等絡央說完,謝明望就拍案而起然後怒罵了起來。
謝明望從在連月城的時候就能看出來十分討厭曾寥寥,現在也同樣,討厭一個人,自然是覺得那個人從頭到尾都不會做什麽好事。一聽到曾寥寥給還是孩子的趙某南星喂藥,立刻覺得那定然是什麽慢性毒藥要把趙某南星毒死,然後為了到時候趙某南星毒發的時候撇清關系,才急火火的把人逐出師門。
好啊!被我發現了!
狼子野心!
謝明望罵罵咧咧:“他當年可還是個少年郎!毒婦!”
這就有點過了,絡央的臉色頓時就有點難看了,但是因為她也實在是不知道自己師叔和師父那一輩的恩怨,她也實在是不好對長輩說些什麽。
而且,她也實在是不明白,謝明望到底為什麽那麽討厭她的師父曾寥寥。
顧悅行根本沒管這一番,而是細問:“真是醉逍遙?醉逍遙是什麽?”
“.......醉蓬萊,”絡央糾正,並且回答:“醉逍遙,不對,醉蓬萊是人間界給神官的一種東西,用來.......斷情絕愛。”
“什麽?斷情絕愛?這是什麽意思?”
......
“還能是什麽意思?”謝明望翻著白眼接了話,“說白了,就是人間界的神官,可以偏愛世人,可以憐憫蒼生,但是呢,就是沒辦法動心,明白嗎?就算是遇到了天定良緣,月老跳出來把兩人的紅線懟到眼前,只要一方是神官,不管對方怎麽個心臟砰砰跳個沒完都沒用,神官那方只會覺得那月老是個瘋子,對面是個莫名其妙的登徒子——神官不動情。”
人間界居然還能有這樣的東西?顧悅行震驚了,囁嚅道:“這.......這難道是規矩?”
謝明望一邊翻著白眼一邊點頭:“是啊,是鐵打的規矩,離譜吧?這麽離譜的規矩,你猜原因是為什麽?——因為她的師父!現任人間界的主人曾寥寥,沒人要!她沒人要,被男人甩了,所以她要讓自己的徒弟和往後的都別想恩恩愛愛!等著吧,現在下手的是神官,之後,哼!”
其實絡央是不曾覺得這個規矩有什麽問題。她的師父曾寥寥是個杏林高手,天縱英才,偏偏年少時候入世,遇到了一個郎君,結果芳心錯付,還因為如此,遲遲在醫學上得不到突破,以此抱憾。人生短暫數十個春秋,黃金歲月也就那麽短短二三十年,問東就走不了西,動情之後就沒辦法專心在藥典之上。可憐她師父為了一個負心人,白白糟蹋了最好的歲月,她既然走過了錯路,不讓自己的徒弟或者人間界的之後再誤入歧途有什麽問題呢?
人間界的神官基本都是年輕人,初次入世,亂花迷眼,一個不小心就走錯。浩瀚書海本就無窮盡,濟世救人更加需要一顆慈悲之心,這慈悲可別放錯了地方啊.......
謝明望一直絮絮叨叨:“等著吧,曾寥寥現在也就五十來歲,你們俗世聽起來是個做祖母的年紀,可是在我們人間界還真就不一定,人家壽數綿長著呢,不都說麽,禍害遺千年——你師父,一定會拚勁最後一口氣,讓人間界變成下一個和尚廟尼姑庵!”
而顧悅行還在震驚中,他冷靜了一會兒,道:“這,這不是.......”
他一時半會想不出來什麽具體的詞匯,半天才說:“荒唐!”
他說道:“這不是滅人欲麽!這麽......怎麽可以這樣?!”
絡央奇道:“怎麽能夠是這麽大的罪名呢?這和尚道士包括比丘尼不也是斷情絕愛麽?”
顧悅行道:“不一樣,他們是把小愛化作大愛,愛佛祖,愛無邊世界,愛天下蒼生......”
他說不下去了,因為這好像和人間界的神官一個道理。可是他就是覺得不對勁。
顧悅行梗著脖子,臉色鐵青,劈頭蓋臉說道:“人間界又不是參禪論道之所!”然後就拂袖走了。
留下一臉莫名其妙的絡央:“為何他這麽生氣?”
謝明望這會兒已經沒有了剛剛暴跳如雷的樣子,反而吃吃發笑,一臉看好戲:“你要不是神官,沒有吃下那什麽醉蓬萊,你現在就不會一頭霧水了。”
絡央愣住,聽到謝明望壓低聲音問她:“你看,一頭霧水的感覺很不好吧?這其實並不是很難意會到的事情,可是偏偏呢,你就是意會不到。”
說完,也不等絡央問個明白,就歎著氣走了。
忽然,隔壁屋子響起諦聽的哭叫:“公子!公子!嗚嗚嗚嗚.......公子!”
正當絡央以為是不是趙某南星斷氣了的時候,顧悅行的聲音又起來了:“謝醫師!謝醫師您看!”
這回是驚喜的聲音,看來沒死,反而是穩活了。
絡央松了一口氣,順便調整了一下自己心中自己都不明所以的情緒,推門走了進去。
***
絡央推開房門,屋內的窗戶已經被打開了,新鮮的空氣流入房中,並不會令人覺得憋悶。有人間界的醫官在就是有這個好處,否則很多家中有病人的屋子總是常年緊閉門窗,搞得整個房間不僅死氣沉沉,還一屋子的藥味和病氣,那樣的地方,病人又怎麽容易康復呢?
雖然如此,但是人間界的醫者還是會盡量讓病人的屋中的窗戶不要對著床,光線最好也不要直接照到病人,屋中最好空氣流通,但是光線暗一些,會顯得安心許多。
絡央靜靜合上房門,走到床邊,趙某南星安靜的躺著,頭髮散落在枕頭上,他穿著素白色的裡衣,盛夏,卻擁著一床厚厚的棉被,就連床簾都十分的厚重,這令他的面容隱藏在陰影中,看不清他的面色,隻道他閉目昏睡,對周圍的一切恍若未聞。
謝明望坐在床榻邊,沉著臉把脈,諦聽在旁邊已經止住了哭聲,但是依然能夠看到他濕漉漉的臉頰和紅紅的鼻頭。已經昏睡了一天一夜,趙某南星的臉上生了淺淺的青色胡茬,臉頰有些瘦,這是因為他自從昏迷之後體溫寒涼,又沒有進食,身體為了不讓髒器被寒氣所傷,就動用了根本來暖五髒。等到醒來,一定要慢慢的進補一番。
這是大損,謝明望說過。
能夠對趙某南星做到如此精準又巨大的打擊,這背後的人必然是熟悉趙某南星的人的。
可是到底是誰?或者,不是一個人,而是一方?那一方也得有個什麽方向才是。
“熟悉趙某南星的,那比如是皇家的,姓趙的唄......”顧悅行說,“又是一出窩裡鬥......這官場啊,自己人殺自己人.......”他聳肩。
“不一定,”謝明望又開始了陰陽怪氣,“知道他心脈有損,也知道他如今用藥壓的,還知道要如何能夠動到這塊上的,可是個暗器加用藥高手。”
聽內容,其實沒什麽不對勁,就是分析而已,沒錯,能夠在以巧器聞名的顧家的得意之作“北霜”上動手腳,而且手腳動到連顧悅行都沒太察覺:畢竟只是加了重量,顧悅行一開始以為是北霜中塞了諸如什麽槍藥、炮灰或者別的什麽暗器,誰知道竟然開關是在琴弦上!
要知道當初,顧悅行初見成品的北霜的時候,可是得意洋洋發表過一番的“高見”的。
“這位.........武器看來就是這把箏了。”
“我確實有聽聞過‘箏橫為樂,立地成兵’的說法。箏在以前,有成為兵器的歷史。但是既然已經退出了兵器譜,不再躋身兵器候選大流,就自有它如此的理由。”
“以箏作為兵器,實在是太笨重了。”
“所以我可以推斷,這位......武功一定不怎麽樣。”
“真正的高手,一身武藝足可以自信,即便是赤手空拳,遇到勁敵,都可以飛花折柳擊退八方,而以這種笨拙兵器傍身,只怕更多的,並不是武器,而是偏向暗器了。.......那把箏,能裝多少暗器啊?而且,誰能想象出來,這個箏,居然是個集天下暗器於大成的暗器之王嗎?而且,更聰明的在於,發射暗器的方法,是以音律為號呢?”
“若是我將來做了武林盟主,遇到江湖友人,一定要以盟主的身份告之別人——若是將來在江湖上遇到一個以箏為兵的家夥,遠點。否則,可躲不過的,那可是北霜啊,我們顧家的北霜啊。”
.......
想到這一層,當年的少年的得意還能回蕩在耳邊,而長大的顧悅行臉色已經黑了:奇恥大辱!
顧悅行咬牙切齒,面容平靜:“當今的掌政王爺若是翹辮子,結果凶器還是我們顧家的北霜.......嘖嘖嘖,真是六月飛雪了都。自己的兵器,能殺掉正主,北霜不應該是這麽個成名的方法.......哎!哎?哎?!”
顧悅行話還沒說完,冷不丁就被旁邊的諦聽劈頭蓋臉的一頓暴打,他沒有察覺到殺氣,也根本沒有提防諦聽那個少年,被打的莫名其妙。
諦聽好容易被謝明望給勸住,紅著眼睛捏著拳頭說道:“我家公子不會死!”
謝明望哄他:“當然當然!好孩子,他是個粗人,你知道,江湖人麽........這嘴就跟沒門的一樣,你別生氣......去倒杯水,沾濕帕子放在你家公子唇上,不然就渴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