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明望想要說什麽,內心翻覆幾場,平複之後,終回到了一片空白。
謝明望歎氣,又覺得實在是無力,他說道:“那麽,為何這位阿曾嫂回來這裡呢?嫂子也是看到了,這裡很快就要翻覆了,周至柔心中還算是有點不忍,留下了大半個月潭村和整個月潭鎮,她在地下設了骷髏牆,原本大概是想要在連月城陷入地下之後留下那個骷髏牆的,誰知道還沒有來得及等到那飛灰落地,就被別人用滔滔江水再度掩蓋。”
謝明望後仰在椅子上,一副泄了氣的模樣,說道:“只怕有人根本不打算放過這裡。”
曾寥寥,現在的“阿曾嫂”說道:“是啊......當初雲記坊失火之後,整個府宅化為灰燼,所以阿曾嫂就帶著仆人婢女離開了老遠,如今沒想到這裡也要化為灰燼......如此,又要告辭了。”
謝明望聽出了她的意思,忽然笑了起來,很是無奈的神情和語氣:“看來這位阿曾嫂還是有點良心,不忘來帶走誤入此處的婢女......行吧。”
他也懶得問說給不給個面子帶他一同走,話說回來——曾寥寥就算是想要帶他一道走,他還不樂意呢。
謝明望在這裡幾天,幾乎不怎麽吃喝這裡的東西,也不和這裡的人有過交集,也就是剛才,因為一些瑣事和那個小夥計和掌櫃的你來我往了兩句,他想起來那個掌櫃的誇張的哭天搶地,人就是如此,別交集,一旦產生了交集,很多事在眼前發生就是一種折磨。
純粹的陌生人的死亡,和一個曾經打過照面之後又變成屍體的,是不一樣的。
謝明望走過很多地方,住過很多客棧,看過很多不同的城池中升起的月亮。如果沒有必要,他絕對不去吃喝當地的東西,他吃的東西千篇一律,喝水就要一碗清水,喝酒就選地瓜燒,吃麵就點南北都有的陽春面,就連逢年過節,中秋賞月,他也會挑一盞最最普通的燈籠。
他不願意對任何城池產生感情,陌白衣曾經對他這番行為給了一個原因,大概是因為謝明望入了個不怎地的世:“你出谷入世,當時正逢是個亂世,那空城啊,絕跡啊,人煙變狼煙什麽的,太常見了。我聽我的乳娘說過,她當年小時候長大的城中對面巷子,有個阿婆做甜水鵝特別好吃,就說那鵝烤到一半就能把左右巷子的人都給引來,香的不行,鴨皮都是甜脆的。可惜了,後來頌雁之盟之後,那個城空了大半,當時那個阿婆家正好,就在空的地方。我乳娘流淚啊,她沒家了,我也流淚,那隻甜水鵝,我都沒要機會吃到。”
陌白衣和他截然不同,陌白衣每到一個地方,都愛巡邏當地的美味,不知道他在這裡是否尋到過什麽。想必應該是沒有,陌白衣不會喝這裡的水,只要是人間界的醫者,都能察覺到這裡的水質有問題,水是生命之源,什麽都離不開,煮飯湯羹做甜食.....左右陌白衣絕對不會動這裡的東西。
想必陌白衣不會對這裡的消失感覺到傷心罷。
謝明望又歎了一口氣。
***
顧悅行終於是明白了一點:鬼蜘蛛的到來,其實不是針對他,也是針對他。
可是這個目的,要完成這個目標,需要花費這麽大的代價嗎?
顧悅行站在那顆之前用來眺望連月城方向的大樹上,看著底下已經陷入火海的村鎮,臉上除了震驚之外,還帶著一絲的慘白。
顧悅行首先說了一句:“謝明望能不能逃出來?”
旁邊絡央聲音低沉說道:“我師叔不會有事的。”
怎麽樣不會有事,
如何不會有事,這一切顧悅行都不知道,可是既然絡央如此說了,那就如此吧。他們兩手空空,來時如何,現在如何。顧悅行把形影背負在後,胸膛中一顆心之跳躍不已:“我中了計——昨天鬼蜘蛛排除了陳三百過來送死,就是為了送死......他是故意讓我察覺他就是當年的陳三百,也是鬼蜘蛛。於是讓我連夜把他的頭顱送到外城府衙中去。這是把我引走......別的鬼蜘蛛才有時間在這裡布這個殺局......”
他說的很多,還有更多的想要說,可是腦子裡混亂的不行,心臟也跳得他有點疼。那邊絡央卻仿佛沒有聽到一半沉默。顧悅行好奇扭頭,一眼撇去,卻呆住了。
絡央在哭,無聲的流淚。她素面白裳,利於不勝寒的高處,俯瞰腳下蒼生塗炭,並沒有如同真正的觀音那樣垂目不視,卻在流淚,她將那眼下所有慘狀盡收眼底,然後淚流不止。
顧悅行心中大震。
按理來說,女子心軟,尤其是美人,更是見到一隻小鳥折斷羽毛,兔子被捕獸夾所傷都要於心不忍,更何況是眼前百姓受難。
可是,人間界的女子,會和普通姑娘一樣嗎?竟然和普通姑娘一樣嗎?
可是絡央現在,不就像普通姑娘那樣在為了喪命的百姓流淚嗎?盡管那些所謂的百姓,似乎並不是純粹的老百姓。
可是,話又說回來,絡央像個普通的姑娘那樣落淚了,他能怎麽辦?
顧悅行擔地住是個風流少年,以往也不是沒有姑娘哭倒在他懷裡的時候,他也懂得如何小心翼翼給姑娘擦淚,懂得在什麽時候說些俏皮話逗樂小美人。可是......這能一樣麽?這可是人間界的神官。
顧悅行本來也就微微心疼,如今頭也疼起來,他想了想,伸手到了懷裡,結果淘了個空......
他這才想起來,他的手帕之前給木呦呦去擦了眼淚,木呦呦還沒有洗乾淨還給他。
早知道就多帶幾塊手帕了。
此時絡央已經停止了哭泣,她調整好情緒,低聲問身邊的顧悅行:“是誰......能夠讓鬼蜘蛛賣命?”
絡央微微扭頭,沒有看顧悅行,她如今眼睛哭的有些酸澀,一定紅的厲害,像個兔子,人間界的神官,不能夠是個兔子。
她只能垂下眼瞼,讓長長的睫毛蓋住她的眼睛:“是江湖的人嗎?還是......朝廷?”
“這個暫時不知道。但是,陳三百都能夠用來做餌,也可以表示,陳家的男人不足以為其,”顧悅行看了看那腳下慘狀,冷靜說道,“鬼蜘蛛中令人棘手的應該是那個羅氏,就是陳三百的姐姐,或者是其他的女眷......”
“鬼蜘蛛”的案子,對於顧悅行的年紀來說,實在是太老了。所以他對於那個案子也知道的不多,別人知道多少,他就知道多少。對於羅氏,卷宗裡著墨的就更少了。而且因為這個案子實在是太過於駭人聽聞,所以它的流傳度很高很廣,而口口相傳帶來的一個弊端,就是很容易人雲亦雲。
在官府的卷宗中,這個案子是個懸案,鬼蜘蛛為什麽要殺陳家滿門,不知道;為什麽殺完之後留下線索,同樣不知道;羅氏是如何肯定就是鬼蜘蛛動的手,也不知道;就連最後,那兩座金山到底是誰接手,也不知道。
從官府的卷宗傳到了坊間說書,每一個城鎮都有一套新的版本,無外乎就多了很多別的故事。
比如陳三百看上一個姑娘,那個姑娘呢,正好鬼蜘蛛也看上了,雖然陳三百生的醜,可是想得美,錢包也美,於是那姑娘自然就選擇了陳三百。那鬼蜘蛛自然不乾,於是就是一場屠殺。
再比如,雖然陳三百生的醜,可是姐姐美啊,於是陳三百的姐姐就被鬼蜘蛛給看上了,陳三百是個不缺錢的商人,姐姐又生的美,當然不愁嫁,如何會選擇悍匪一般的鬼蜘蛛呢?自然不肯,於是就把姐姐嫁到了洛陽羅家。鬼蜘蛛被拒,如何咽的下這口氣?於是又是一場屠殺。
.......
這些種種傳說,都離不開三點:第一,陳三百生的醜;第二,鬼蜘蛛凶殘;第三,陳三百的姐姐很美。
最重要的就是第三點。
羅氏,那個很美的羅氏,江湖上美人很多,漂亮的小美人是江湖上的一道亮眼的風景,然而人人都說,最美的美人,那種驚為天人的,只有兩個去處,一方在人間界當仙女,一方在皇宮裡,做貴人。
一個是天外飛仙,一個呢,是金枝玉葉。
而羅氏,據說,她入了宮。
一個美到可以入宮的女人,她可以不需要武功蓋世,也不需要親自動手,她只需要足夠的美,足夠的聰明就可以,她抬一抬手,下一盤棋,千裡之外,一座城池就灰飛煙滅。
可是,當真如此嗎?
顧悅行不懂。只是他覺得,在連月城短短幾日,事情已經走向了不可控的開始。而一切,其實並不是絡央的到來才開始的。
絡央即便不來,連月城的地坑也會塌陷,也一樣會有人好奇進來,好奇的衝著裂縫的地坑丟下什麽東西,然後觸發機關,致使連月城化為灰燼。
顧悅行尚且不明白如今一切到底如何走向,但是他已經明白了自己的無能為力。他不是沒想過動用江湖的勢力,可是在發出信號的前一刻,他忽然就縮了回去。
他覺得,這連月城幾日來的走向,不管是孟百川也好,還是人間界的絡央,只有他,只有他是個外人。
他當然也可以不做這個外人,可是.......
說不清當時的複雜情緒最後歸屬何處,但是當時,顧悅行並沒有放出那一枚煙火。
***
但是顧悅行知道,這一趟京都之行,他是一定要去的。以武林盟主的身份,而不是顧悅行的身份。他問旁邊絡央:“如今出了連月城,絡姑娘該去何處?”
絡央卻不正面回答他的問題,而是直勾勾的盯著遠方若有所思,顧悅行好奇順著一看,居然看到了遠處的江水,潰堤之後,隔相江和連月城的大湖中,多了一個通道,遠遠望去猶如河流。不知道將來朝廷要如何規劃,是把它再次填回呢,還是乾脆做了河水。但是如今,那就真的算是一條淺河。
淺河之上,有一葉小舟。
小舟想要吃水淺,那舟上勢必站不上太多人,如今果然就那麽一個細瘦的身影。而那個身影面貌看不清楚,可是身上衣服,倒是讓顧悅行和絡央再熟悉不過了。
那分明就是謝明望!
他披上了一件披風,把一襲青衫隱沒在了白色的鬥篷之下,渾濁江水,白衣青衫,一葉小舟,畫面著實不錯。
不過這個謝明望到底是什麽個意思?
顧悅行不自覺就開始咬牙切齒:“他要自己跑了嗎?那衣裳還是我買的!謝明望!姓謝的!!!”
那麽遠,哪怕是顧悅行故意以內力傳音,那聲音足以在謝明望耳邊炸開,謝明望也可以厚著臉皮裝作聽不見的撓撓頭,轉了回去。
那小舟極為詭異。它是逆流。如今頌雁江的江水還在源源不斷的湧入連月城和月潭鎮方向,如果無人支撐,謝明望腳下的孤舟一定會順流到地坑的漩渦中去,或者是月潭鎮的邊上。但是這兩件事情卻是一件都沒有發生。承載著他的小舟,一路逆行而上,直接朝著頌雁江方向而去。
等到顧悅行要看清楚頌雁江上有什麽的時候,視線卻恰好被一叢柳樹給遮住了。
顧悅行不知道謝明望下一步如何走,可是卻明白,謝明望是跑了。他來的突然,走的突然,瀟灑起來,比江湖人還要瀟灑。
反而是顧悅行,如今也不好對絡央來一句:“後會有期。”然後拍拍屁股跑。他尋思片刻,覺得是不是要來兩句,引導絡央去京都?
畢竟京都什麽都有,最主要的是有孟百川和木呦呦。
這不是兩全其美麽?他要孟百川的命,她要找回木呦呦。可是問題是,絡央會願意去找回木呦呦嗎?看著謝明望瀟灑如斯,來也匆匆去也匆匆的樣子,之前一口一個小師侄女叫的親熱,跑起來的時候招呼都不打一個。說得好聽叫瀟灑灑脫,不好聽就是見死不救漠然生命。
可是不管怎麽樣,他好歹是人間界的弟子,看絡央表情也沒有為了謝明望的跑路而產生什麽波動,可見那就是再普通不過的事情了。所以......絡央會不會覺得,木呦呦走了,就是緣分盡了?
因為這種念頭作祟,讓顧悅行失去了先開口的機會。
結果是絡央來了個一個輕飄飄的“既然如此,那就後會有期了。”
在顧悅行還沒來得及想出來回應的時候,她就足尖一點,如一隻輕盈的鶴那樣朝遠方掠去。之後落於那一株柳樹之上輕輕一點,再次飄起,直到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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