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若是這種想法,倒是真的能夠成立。
顧悅行是沒見過那個小君侯的模樣,但是謝明望倒算是眼熟的,雁展顏在京都的時候沒少在趙南星面前晃悠,即便是在群臣面前也沒掩飾自己對於趙南星的親近,據說大臣對此背地裡都是議論紛紛,都說這大小君侯聯手,那小皇帝的龍椅下就更加燙屁股了——本來在群臣看來,趙南星的存在就是一把熊熊燃燒的火,那小君侯的示好,等於是拉來了一車柴。
簡直是讓人看了就上火。
可是上火歸上火,這大小君侯,在宋城中算是一道奇葩,而且這被稱為奇葩,真的是純粹是因為臉。一大一小,大的生的芝蘭玉樹飄逸出塵,小的活潑可愛眉目如畫,因為這兩人站在一起實在是光芒太盛,以至於美人二字無法概括,於是有人挪用了《美人賦》中的句子:“奇葩逸麗,淑質艶光。”
一句出,眾人皆拍紅了大腿言“妙哉!”
能不捧場麽?說這話的是那趙京墨,當今的小皇帝陛下。
......
所以,謝明望當然可以相信,那小奇葩的雁展顏完全有這個資本令這樣的一眾少女要死要活轉輾反側寤寐思服。
可是,這事能怪罪到雁展顏身上嗎?
雁展顏脾氣好,生的漂亮,對誰都是一張笑臉,但是他並沒有任何那種仗臉行凶的意思,他就是喜歡惡作劇,明知道他笑一笑會讓少女們心動,他就還是會笑,不說笑了更高興或者別的,反正誰都不能妨礙他笑。
所以謝明望很是擔憂,這些少女,這眼前情況,若是被雁展顏知道,會是什麽情況。
但是明顯來說,趙南星是不打算把這些事情和雁展顏扯上什麽因果關系的。
他說道:“你們可是有意思.......”
他還想說點什麽別的,最終還是閉嘴了,因為那些少女臉色蒼白,渾身抖的宛如篩子,咬緊牙關,臉上出現又羞又憤的神情。
事實上,就算是趙南星還想說些什麽,謝明望也會勸說算了。
於是趙南星也算了,他只是極其無奈的歎了一口氣,顯得十分疲憊的扶住了頭,沒再說什麽。
......變故就是在這個時候發生了。
先是其中一個少女覺得手上發熱,她一開始還以為是臉上的羞憤的情緒太過,以至於身上發燙,直到膝蓋之處不僅感覺到了熱度,還有明顯的濕潤的時候才覺得不對勁。就在她疑惑的時候,下意識的抹了一把一看,發現那赫然是滿手的鮮血,她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旁邊的一個少女就轟然倒地。
尖叫聲在這個時候才響起:“死人啦!啊啊啊啊啊啊啊......”
顧悅行當即就衝了上去,他敏銳的嗅到了空氣中的血腥氣,精準的找到了那個倒地少女的傷口,然後利落的點了穴位止血,他止血之後,把那個伏地的少女翻開一看,發現她居然是用一塊碎瓷片劃開了自己的頸部。雖然點了穴,可是鮮血已經流出了大半,脖頸上的血管是大動脈之處,所謂的拔劍自刎這四個字遠遠描述不出來真實發生場面的慘烈,動脈劃開,鮮血會如同瀑布一般的湧出,說血濺三尺都不為過。她竟然為了防止鮮血的噴湧,而實現用鬥篷把脖頸結結實實圍住,然後在鬥篷的遮掩下劃開了脖子。
割開動脈,渾身的血一下子就失了大半,其實人身上的血量並沒有想的那麽多,對於人間界的醫者來說,普通的一個成年人,全部的血量大概是一個臉盆那麽多,至於是如何知道的,這事還真不好說。
失去到一半的血液人就會開始發冷發抖,這是因為人在失血之後出現的體溫驟降的反應。而眼前這個尋短的少女,已經開始止不住的顫抖。她那麽瘦小的個子,抖地顧悅行竟然一開始按不住。
謝明望撿起那塊血泊裡的碎片,遠遠丟開了去。厲聲對著那些被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得顫抖的少女呵斥道:“別做傻事!”
然後低頭掏出手帕,撕下合適的一塊大小,下意識想要找水,卻發現周圍沒有水,就在這時候,旁邊遞過來一杯淡茶,抬頭一看,確實趙南星,趙南星端著一杯茶,毫不顧忌的踩在了血泊中,道:“快些吧。”
謝明望沾濕了手帕,那塊帕子似乎是之前就用樹膠一類的東西刷過,所以在浸了水之後就產生了膠性,那膠性極強,可以一下就把那少女的豁大的傷口給包扎住。可以透氣,愈合傷口,還能令其不出熱症。
那少女還有一些意識,如今在顧悅行輸送了一些真氣之後幽幽醒來,她睜開眼就看到面前的趙南星,明明是眼前這個人說出那令她無比羞憤的話,可是她卻一點也沒有想要怪他的意思,她的眼淚流下,哆嗦問他:“大人......是不是我們太蠢了?”
趙南星歎了一口氣,緩慢卻又堅定的搖了搖頭,說道:“不是,是那些人太壞了。”
少女道:“大人會看不起我們嗎?”
趙南星笑笑:“你們被壞人騙,本來也是苦命人,為何要看不起你們呢?不會的。我會抓住那些壞人,讓他們不會再害人。”
那少女聽到回答,長長的舒了一口氣,閉上眼睛,眼眶中蓄著的淚此刻滾滾而下。
她是當時憑著一腔的衝動而做了這件決絕之事,可是決絕這二字哪裡那麽容易出現的?決絕的後面往往伴隨著慘烈,若是這一抹下去,死了也就罷了,偏偏她實在人間界的地盤上尋死,那若是真的叫她死成了,那人間界的招牌豈不是當場就給砸了?所以,別說她沒死成,就算是死成了,前腳都去了奈何橋上準備接過孟婆手裡的孟婆湯了,人間界的人都能趕過去把那碗湯給砸了,叫孟婆這筆買賣做不成。
而死不成的後果,就是要承受慢慢恢復帶來的痛苦。
那受傷的少女,在劃開動脈的一瞬間就後悔了,因為皮肉劃開的疼痛直接超過了她的想象,她的一腔孤勇只夠她下手的時候足夠的用力,在這之後,失溫、疼痛和眩暈帶來的痛苦已經奪走了她剩下的勇氣。
看著一臉痛苦的少女的慘狀,其余的少女即便是剛剛也或許存在過尋死的念頭,如今也都給嚇沒了。
顧悅行見謝明望給那個少女塞了一顆碩大的藥丸,皺眉道:“她如今如此虛弱,能夠吞下去?”
別到時候靈丹妙藥沒見到什麽效果,給噎死了。
謝明望道:“這就不是用來吞的,是讓她含/著/的——這藥丸藥性極其滋補,一口氣吞下去根本消化不了,現在這樣放在口中慢慢化開,讓藥性隨著唾液一起慢慢的滲透,既可以讓她積攢力氣,也可以不至於口舌發乾。”
謝明望補充說:“這藥丸是摻了山楂肉揉的,好吃的很。”
顧悅行想起了那個大補的“一百個膽子”,心想,好東西多一個可真不嫌多。於是道:“還有嗎?分我一個唄?”
謝明望道:“你要這東西作甚?”
顧悅行道:“有備無患嘛。”
一開始謝明望是拒絕的,道:“是藥三分毒,你非行醫之人,根本無法準確的判斷什麽樣的藥要用在什麽場合,就算是作為的補藥,也要講究用量和地方,否則一旦出錯,補藥都會變成毒藥。——我之所以對她用這個藥,是因為我剛剛為其把脈,知道她天生除了天生體寒,有濕症之外,並沒有其他的問題,所以她可以用此,而非另外一味。可是在你眼中,你可知道那兩味補藥有何不同?你會把脈嗎?”
說了這麽多,在顧悅行眼中,謝明望的絮絮叨叨總結出來就兩個字一句話:“不給。”
顧悅行悻悻,不給就不給唄,這裡又不是只有這一個人間界的。
人家趙南星就大方的很。
顧悅行忽然想到:難道這人間界是因為趙南星太過於大方怕把人間界給揮霍破產才把趙南星逐出師門的?
正在胡思亂想之際,蓬萊館中的弟子們已經井然有序上前,把那手上的少女用擔架抬走,同時還接走了其他驚嚇過度,但是至少已經沒了死意的少女們去安頓。
趙南星也去另外換了一身衣服,他剛剛的衣服下擺因為接觸了血泊,已經或多或少地沾染上了揮之不去的血腥氣。
他丟掉了那一身習慣穿的星藍色的外衣,換了一身白色的長袍,銀白色的腰帶點綴著一方禁步,顯得又華麗又脫俗。
他這回沒有帶玉冠,而是直接配了一個簡單的同色發帶,發絲束地沒那麽嚴肅,額前還淡然垂下兩縷碎發,顯得人小了好幾歲。
他走出房間,意外的在院中見到了一個不怎麽讓他意外的人。
趙南星扇子敲了瞧手心,道:“我以為你會去守著絡央,亦或者去圍觀謝明望救人?”
顧悅行笑眯眯道:“這兩個地方可是不需要我的。”
趙南星笑道:“我這裡也不需要你啊......”
他打量一番顧悅行,發現他站在風口,風吹過,鋪面,趙南星還能夠嗅到他身上的血腥氣。
十分奇怪,難道顧悅行從剛剛開始就沒有離開?而是一路跟隨,一直等在他的門口?有什麽重大的事情不曾?
趙南星道:“顧盟主,此地是蓬萊館,可知,這裡為何名為蓬萊館?”
顧悅行回答道:“難道不是因為這裡是人間界的所屬地盤?又是接待神官的,世人覺得神官下榻的必然不是凡間之地,所以名為蓬萊,當然,還有瀛洲樓。”
趙南星道:“原因有一個是這個,還有一個,是因為這個地方,終日霧氣繚繞,當然,不是瘴氣,而是熱氣。這裡有溫泉。”
蓬萊館內院中有個溫泉,熱水可以不進可以清洗皮膚,還可以舒緩焦慮的內心。
趙南星好心道:“你可以去泡個溫泉,輕功一番。”
顧悅行笑得古怪:“我並沒有什麽緊張需要用熱水舒緩。”
趙南星裝傻:“我並未說你緊張。”
顧悅行道:“但是王爺您緊張啊。否則,也不會在剛剛時候,衣服下擺沾染了一個血手印都渾然不知。”
這事並沒有完結,那小木偶,和諦聽,至今都沒有回來。
而謝明望忽然尋死脫身,原因也不會這麽簡單。
顧悅行看著跟隨一起離去做交代的謝明望,困惑道:“總不能你要懷疑謝明望?那可是你師叔?”
趙南星道:“我不是懷疑他,我是覺得,他發現什麽事情,然後,應該和我有關系。”
顧悅行不解:“既然和你有關系,那不是更加應該回來和你交代?”
而且謝明望確實也交代了,交代了那君侯的八卦。
趙南星道:“負心君侯,是謝明望裝死之後的意外收獲。他可到現在都沒有說明白,自己是為何忽然裝死的。”
顧悅行仔細回想一番,發現確實如此,他以為自己已經十分擅長轉移話題,沒想到一山還有一山高,謝明望轉移話題的本事一開始連趙南星都饒了進去。
不過有此一說, 他倒是想起了之前趙南星還沒有說完的話,於是他道:“對了,就是我去那荒宅之前,你說,不讓我去京城,到底是為了什麽啊?”
趙南星無語,一部分原因也是因為驚歎他轉移話題的速度,他道:“你現在才想起來問,我卻不想說了。”
顧悅行失笑:“沒關系,反正,你只要還要阻止我去京城,早晚要和我說個明白的。”
他聳肩:“我京中還有我祖父的一家,我去了京城也不會惹事,畢竟,你手上有人嘛。那麽,這不去京城,其實目的並不是防備我,那麽,就是有人想要利用我唄,這要利用,要做圈套什麽的,首先我得在京城才能冤枉我。當然是冤枉,最後也必然會查出來是冤枉——然後就可以散播風聲,說這冤枉我得幕後,是王爺你。到這時候,朝廷和江湖的梁子,就結下了。”
顧悅行笑眯眯:“別誇我,我也是這兩天才琢磨過來的。”
趙南星看了看顧悅行的笑臉,若有所思道:“顧盟主,果然是點點就通啊。那麽顧盟主還能想到更深一層嗎?比如,為何是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