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6章 “搶來的天真”
這年頭,窩裡反多了去了,別說什麽從醫者,就算是書法大家,是人文墨客,就連宮廷樂師,都是相妒相殺的如火如荼。就連亭雲都知道, 前朝有個文豪大家,因為嫉妒自己的小外甥的一首詩,想要據為己有,被拒之後,竟然直接把自己年僅十六歲的外甥給勒死了。
這是還是他之後跟在大國師身邊時候聽來的,作為一個江湖人, 他當然不懂一首詩的重要性, 隻覺得那所謂文豪大家也不過如此,所謂“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他一個半截身子入了土的,竟然能對一個小輩妒忌到這種程度,實在是可怕。
但是等到他之後得知後人對這位文豪的評價是“文癡”的時候,他又一頭霧水了,因為他實在是不懂,這到底是誇獎還是誇獎?
江湖也有“某某癡”的形容,例如癡情種,或者劍癡,武癡等等,說起來都是一種欽佩的情緒,因為無論是什麽身份,能夠對一個東西或者一門功夫熱愛到如癡如醉,都是令人敬佩的。
亭雲不理解,這嫉妒小輩到殺人的程度,算的什麽癡?
他甚至困惑到去請教大國師,而大國師只是閉目,笑得高深莫測——一旦看到大國師露出這個笑, 亭雲也就知道自己得不到什麽直接的答案了。
亭雲背地裡吐槽過,他覺得那些高僧,包括大國師,只要是自己無法解答或者沒辦法說的明白的,都會這樣“高深莫測”,既不想露怯,也不想要承認自己實在是無法解惑,於是就妄圖用這種含糊其辭的話術試圖把對方忽悠暈掉。
所以以至於大國師剛剛露出個笑來,亭雲就泄了氣。
之後的話,也就聽了一句丟了一句。
......
亭雲想起來自己當時趴在公孫魚房中的梁柱上,耳朵邊不知道怎麽回事,就響起了那日大國師身邊的木魚聲。
那個木魚聲的聲音十分的清晰,以至於亭雲一度以為周遭真的想起了木魚聲。
但是當時他很快就又清醒了過來:他想起來,人間界是不信佛不信道的,人間界拜神農,掛著孫思邈以及其他的神醫的畫像,但是人間界並不信仰誰,自然也不存在蓬萊館中有佛音的可能性。
亭雲把這個情況隨口的告訴給了**星,然後忽然想到:“既然都說癡人癡人,那, 公孫魚算不算也是一個癡人的一種?”
這個聯想不算是奇怪,畢竟他上一次聽到木魚聲的時候,是在和大國師聊一個莫名其妙的癡人,那個為了一首詩,就殺害自己後背的瘋子。
世人大多癡情,因為情來的最容易,只要讓自己表現出一種為情所困的樣子就好,之後,管他是成家立業還是孑然一身,只要時不時的表現出一種“舊情難忘”的態度來,世人就會給他戴上一個癡情種或者癡人的帽子;武林中,有醉心武學的,醉心鑄劍的,癡到一定程度,走火入魔屠殺全家,割肉蓄血投入練劍爐,甚至還有把自己剛剛出生的兒子也投入練劍爐的......世人之後談及,也大多無話可說到以癡為定論。
眼下這位公孫魚,癡的......是美色?自己的美色和青春吧。
實際上,這種癡迷從古至今都不少,始皇帝不也求長生不老麽?聽聽,長生不老,長生,加不老。等於說,始皇帝要的是自己永遠年輕,永遠精力充沛,永遠野心勃勃,永遠.......寶刀不老.....誰想要永遠當一個顫顫巍巍半截身子入了土看得到吃不著的老家夥呢?
而想想公孫魚的做法,
倒也不算是獵奇的。按照**星和絡央那邊的說法,公孫魚少年就能夠得名出師,而到了這把年紀,在人間界可以理直氣壯的倚老賣老當個祖宗,足可見到他的能力水平和天賦都算是一流的,這樣的人,花費一生的時間和心血在自己身上,混個人到古稀還風韻猶存精力充沛野心勃勃,其實始皇帝看了都會有大羨慕的。
亭雲喃喃道:“殿下,其實想來,若是公孫魚是個皇帝,這樣弄來年輕人的東西替代衰老的器官,倒也合情合理是不是?”
他這句話自己說了也覺得荒唐,雖然話語中還加了“合情合理”四個字,但是實際上,他自己都覺得扯。
亭雲道:“就......就怎麽說?”
他抓抓頭髮:“自古那些君王,不是都求長生?求長生,可是個血腥活,不說什麽三千童男童女東渡尋藥最後一去不回頭——那肯定是死了不說,這幾千童男童女,誰都不是石頭縫裡蹦出來的,誰不是家裡的寶貝疙瘩,就這樣為了一個老頭的長生夙願,被帶去煙波茫茫的未知海上,之後就永世不得相見了,三千啊,三千戶人家,算是變相家破人亡了吧?那三千童男童女的性命,加上造船,還有一些跟著出海的官員,信徒,侍從等等......誰能說這不是個血腥活?”
**星道:“你的意思是說,按照這樣來對比,公孫魚那邊隔一段時間就挖一雙眼珠子,還顯得仁慈多了?若是他再仁慈一些,就專門抓著一個**害,那麽還能算是拯救了另外兩千九百九十九個無辜者咯?”
亭雲閉了嘴,他不傻,他聽出來這句話中**星的冷意,相當冷,設身處地想想,你要是半夜睡得噴香然後被人喊起來,還聽了一堆荒唐言論,你也不會有好心氣。果然,**星見亭雲不應,冷哼一句,說:“你剛才說,公孫魚自己的眼珠子,比趙氏的大,對吧?”
這是等於把話題又撤回去了,也就算是不計較他的胡言亂語,亭雲趕忙回答道:“回稟殿下,正是,屬下在想,是不是那眼珠子,可能之前是女子的?”
結果卻聽到**星道:“人的眼睛大小,自出生時候開始,就不會有多少變化了,嬰兒時候多大,長大了到死了,也是多大。”
亭雲一愣,繼而抬頭:“啊?”
**星再說:“眼珠也是一樣,到了七八歲,就定下了,而且除了先天不足的,人的眼珠子基本都是一般大小。”
這又是一個新奇的知識點,亭雲又是一愣:“啊?”
看著亭雲呆愣的反應,**星幾乎要笑出來,他說道:“也不怪你,很多人確實不知道。就連一般坊間的大夫都是不知道的,理所當然的覺得,人會長大,眼睛鼻子之類也會隨著長大,其實不然。”
人間界會知道這些事情,其實契機的得到並不是非常愉快的,以此人間界也並沒有多少對外透漏這個發現,因為一旦要公布一個發現,必然需要一番詳細的論證,其中就少不了這發現的過程和起因:為何有產生這個動作的起因?過程中經過了多少的論證?如何有的這個條件?等等等等,這個過程的明示結果會讓人間界陷入無盡的紛爭,因為這個可能,盡管人間界很早就知道了這個發現,傳播的范圍也是少的可憐。
想想看,**星十五歲就被動離開人間界,他也知道,可見這個發現有多早。而曾經一度在江湖頂峰的亭雲對此也一無所知,而以江湖和人間界的交情來看,這個范圍,真是被人間界縮小的可憐。
故而亭雲知道現在也成為了屬於“很多人”之一,他吃驚不已,繼而又想到了那個看起來要小一圈的眼球,又想到了剛剛**星說的“七八歲”,立刻毛骨悚然:“那......那.......那眼球,豈不是,豈不是?”
**星和他對視上,從他的眼神中已經明白亭雲猜到了什麽,他還是有些許困勁,以至於說話的時候都是懶洋洋的,他開口的聲音都是軟綿綿的:“現在呢?還覺得,這公孫魚若是帝王,還仁慈嗎?”
亭雲原本就是跪坐著稟告的,**星起初讓他坐著,他不敢坐,之後讓他站著,他又覺得累——剛剛在房梁上趴著太久,腿有些累,還不如跪著省事,**星也懶得再管,由著他跪。
他於是跪著,膝蓋下還點了個軟墊,十分的舒服,現在更是直接跪坐下,十分的震驚了。
他又想到什麽,震驚之余又是震驚,他問道:“若是這樣......那他,如今開始嫌棄那眼睛?”
趙氏今年年紀二十五歲,公孫魚卻開始嫌棄一雙七八歲的眼睛,是不是就等於,這雙眼睛,用了太久,歲數上已經超過了趙氏的年紀?若是超過,起碼最晚,公孫魚就應該在二十年前就換過一次眼睛,二十年前,換了一雙七八歲的,二十年後,一雙二十七八歲的眼睛,當然不如二十五的要明亮。
亭雲難以置信:“也就是說,這個公孫魚,在四十多歲的時候,就已經開始換眼睛了?”
這個推理,最可怕的地方不是自己的胡言亂語,而是**星並沒有否認,他只是撐著頭,歪在一旁的軟枕上,用一雙平靜的神情看著亭雲。
亭雲渾身都要發寒了。
他心中只有一個念頭:至於嗎至於嗎?真的至於嗎?
至於嗎?按照公孫魚的保養來說,快要古稀之年都還像個剛剛人到中年的樣子,那麽四十歲的公孫魚,應該最多最多,就如現在眼前**星的模樣才對,為何......
公孫魚對一個七八歲的孩子下手,挖走了他的眼睛,說不定那孩子沒死,只是換了一雙眼睛,一個七八歲的孩子,每日睜開眼,都是一雙中年人的眼睛在替他看這個世界。
可是......亭雲還是不解:“何必呢,以他的能耐,四十多歲,長得比顧悅行年輕都可能辦得到吧?為何?”
**星這個時候問他:“你覺得,人若是想要年輕,靠的是什麽?”
亭雲眨眼,想了想,一時半會竟然回答不上來。
怎麽顯得年輕這個問題,聽起來好像很容易,可是仔細想想,又不是那麽容易的,年輕人有什麽?健康的身體,飽滿的皮膚,活潑的朝氣,以及......對待這個時間永遠的好奇和理直氣壯的天真。
但是這些中,好像能夠辦到的,大概就是飽滿的皮膚最容易了吧?另外還有健康的身體,那些大貴人家,時時請平安脈,常常養顏湯藥進補著,其實就是為了滋養,就是為了健康的身體。
而至於那活潑的朝氣,好奇和天真就很不容易了,一旦不小心流露出故意,天真就成了矯揉做作,賞心悅目也就成了辣眼睛。
所以這一切,靠的是什麽呢?
亭雲想著想著,眼神無意中來到了**星身上,他此時此刻並沒有注意亭雲,而是在托腮看著旁邊的燭火發呆,他看起來並沒有心事,而只是單純的發呆。這樣對著燭火出神又讓人覺得並非心事重重其實很不容易,亭雲心想,若是大國師此刻對著燭火,他會覺得大國師在冥想,或者在參透佛法,反正大國師不能發呆。若是換個隨便一個中年或者老人,他也會覺得他是若有所思滿腹心事, 但是若是個孩童,那麽他會覺得,孩童就是在單純的發呆,因為只有孩童,才會覺得燃燒的燭火都透著有趣,會津津有味的看很久。
亭雲忽然想到:這大概或許,就是年輕的代表——他們擁有都會發現新奇的,有趣的東西,在隨處可見的那些尋常事物中。
**星會給人這種天真的感覺,是因為**星真的年輕,他想了想顧悅行,又想了想絡央,他都能夠想得到這幾個人對著燭火單純發呆的畫面。但是這個畫面一旦換成了孟百川和公孫魚,他就覺得違和了,因為孟百川給他印象中,一直都是心事重重的,而公孫魚,生的面貌雖然年輕,卻給他滿腹心事的印象,簡單來說,就是他覺得公孫魚一肚子壞水。
......
所以當年,四十歲的公孫魚,其實已經沒辦法讓自己維持二十歲的模樣了,因為他的眼睛已經不再年輕了,可是他固執的想要讓自己保持年輕,所以他走了極端,搶走了別人的年輕去。
亭雲又想到一件事情,說:“殿下,您說,是不是不是自己的東西,用起來就特別的不珍惜?”
亭雲這話說的沒頭沒尾的,但是**星卻聽懂了,還道:“可不,不光如此,不是自己的東西搶過來用,那東西,損耗就會特別大。別人能用二十年,他或許五年都維持不了。不過,我想著說,反正是搶來的,這個用費了,還能再搶新的,他大概巴不得早點用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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