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陰沉著，呼嘯著刮著西北風。

　　凌冽的寒風吹在湖面上，將原本湖面上殘存的積雪冰粒刮起，一起帶著卷上天去。

　　基爾按照‘潛湖者’鮑斯的指示，來回的在木船尾部與側面來回走動，用手中抱著的木棍輕點在冰面上，或在木船速度降下時提供滑行的力道，或在風向不對時，代替風帆來改變漁船的方向。

　　鮑斯雖然年老，將近六十歲，但此刻，這位老者動作凌厲幹練，如刀砍斧削的臉龐左右擺動，仔細的體會著湖面上吹來的風的細微變化。

　　每當風向與風力稍微有波動，他就借由自己身體的體重，拉動綁著風帆的繩索轉向。

　　整艘漁船從烏米湖村碼頭出發時，先是向東滑行，隨後積攢了滑行速度，便改做弧線，向北轉去。

　　等到鮑斯判斷距離合適後，他就讓基爾抓緊漁船，隨後一把將風帆調轉方向。

　　總體呈西北風的寒風吹鼓漁船上的小帆，將整個漁船向正南方吹拂滑去。

　　漁船速度漸起，然後鮑斯一點點的改變風帆方向。

　　可是逆著風吹拂的方向改變風帆，哪怕他利用自己全部的體重都不好壓下去。

　　“基爾，好小夥子，過來幫我！”

　　他大喊著，基爾立即將手裡的木棍夾在腋下，小心的手扶著漁船邊緣湊了過去:“怎麽幫?”

　　“抓緊繩子，壓下去！快！不然時機就錯過了！”

　　基爾聞言，立即抓緊繩子上頭，手捉緊後，整個身子往下一沉，連人帶盔甲武器的重量，一下子就發揮出了遠超老邁老頭的實力。

　　繩索往下拉去，帶動著一頭連接的風帆改變方向。

　　借著這股違抗風向的船帆，整個漁船不再直直的向南滑去，而是與冰面摩擦著，向著西南方向滑去。

　　鮑斯看基爾一上手就很有作用，立即誇讚道:“基爾，你小子比我家那幾個蠢笨家夥強多了！好，保持這個方向，我倒數五個數，結束後你就緩緩松手，我來接手。”

　　基爾點點頭，一手抓緊，另一手騰出來把腋下的木棍握緊，生怕掉到外面冰面上。

　　“五！”

　　風聲呼嘯著。

　　“四！”

　　因為漁船借著風力，因此漁船的尖船底偶爾會微微脫離冰面，嘩擦嘩擦的發出快速摩擦聲。

　　“三！”

　　基爾深吸一口冰涼的空氣，他的整個身子都因為乘坐漁船滑行在冰面上而激動，渾身發熱。

　　“二！”

　　‘潛湖者’鮑斯左右擺動著頭，借由看遠處湖岸的大小，來判斷此時他們在烏米湖上的什麽位置，以及速度與方向。

　　“一！”

　　基爾膝蓋放松，緩緩將整個身子抬起。

　　隨著他的動作，繩子不再被下拉繃緊，風帆也改了方向，不再與吹拂的寒風做對頑抗。

　　沒了借力，整個漁船失去動力，但此時依舊還在按照原有的速度在冰面上疾馳滑過。

　　鮑斯衝基爾點了點頭，接過繩索，然後安排基爾到漁船左側輕點冰面，借著這來逐漸改變漁船朝向與滑行方向。

　　基爾立即照做，按照之前的經驗，將腋下夾著的木棍拿在手裡。自己站穩後，將帶有金屬頭的一頭伸出漁船外，隨後基爾輕輕將木棍往下點去。

　　一股阻力從木棍上立即傳來，基爾緊緊保持自己動作不變形，並且利用自己的身體，將這股反作用力傳遞給腳下的漁船。

　　基爾逐漸加大力道，

木棍尖端處飛濺起一米多高的冰屑與鋒利的冰粒。　　這些東西撲面而來，洋洋灑灑的打在他的身上發出細微的劈啪響動。

　　“哈哈，太有意思啦！”他興奮的大喊大叫，對飛濺到身上的冰雪毫不在意。鬥篷在身後被風吹拂的拉成一條直線，甩動著，躍動著。

　　鮑斯聽到了基爾的歡呼大笑聲，搖搖頭，反駁著基爾的看法:“你這樣玩上幾回倒是覺得有趣，但如果將這當成工作，你還會覺得有趣嗎?”

　　他又補充一句:“我認識的每個漁民，相比現在這樣冒險的作法，他們還是希望能回到之前那種古老的冬季捕魚方式。我這把老骨頭雖然還撐得住，但還是太過刺激了。”

　　對鮑斯的看法，基爾哈哈大笑著毫不在意。

　　畢竟他此時是真的覺得這樣暢快的滑行在冰面上，是一件有趣又刺激的事情。

　　-

　　此時他們已經借著滑行，逐漸斜著接近烏米湖的西側部分。

　　鮑斯剛要開口提醒什麽，不遠處他們剛剛滑行過的地方，冰面下就突然被頂起。

　　厚實的冰面不可思議的鼓起，鼓包的下面隱約間能看到一團黑色的怪物身影。

　　“是翻船魚！注意了基爾，咱們速度千萬不能慢下來！”

　　鮑斯看到翻船魚出沒後，立即大聲的提醒基爾。

　　基爾點點頭，也回應道:“好！不過別忘了咱們幹什麽來的。我來保持速度，麻煩你將野豬腿從船上扔下去！”

　　說完，基爾來到船尾，不斷的站在這裡用木棍戳刺船尾的冰面，推動整艘漁船保持一個不至於太慢的速度。

　　鮑斯之前給他說過，雖然他們如今的速度不是很快，但還是比冰面下的翻船魚要快上一些的。

　　只要不停，帆船魚就追不上，漁船就是安全的。

　　而且三體船的船型，不止能防漁船傾倒，還能勉強抵禦翻船魚將船頂翻，一兩下還是能勉強保證的。

　　鮑斯松開手上捉著的繩索，任由船帆隨風轉動，隨後抱住巨大豬腿的豬蹄，想要抬起漁船船艙中的這東西。

　　可尷尬的是，他的力氣不夠，勉強能將野豬腿一頭抬起，但也就僅此而已了，更多的再也做不了，他無法將另一頭擲出船艙。

　　同在一條船上的基爾看到，立即將木棍扔到船艙中，然後稍微擠開鮑斯:“我來！”

　　他一手捉住豬蹄，一手往下一托，抓住了野豬腿中部的長長豬毛。

　　“起！”他大吼一聲，然後將數十公斤的豬腿整個提起來，原地站著，使勁朝船尾方向使勁擲去:“給我出去！哈！”

　　吐氣開聲，比一個男青年還要沉重的巨大野豬腿被基爾整個橫著擲出，在空中劃過一段距離後，轟的一聲，重重的摔在了剛剛滑過的冰面上。

　　基爾立即捉起船艙中的木棍，來到船尾使勁在冰面上一點，給漁船加速離開這裡。

　　鮑斯抓住操縱船帆的繩子，微微拉動，讓漁船借風改變方向，隨後扭頭看向漸漸遠去的，掉在冰面上的巨大野豬腿。

　　基爾也睜大了眼睛盯著那東西，為了看的更清楚，他一手掀起面甲，不顧吹拂到臉上的寒風，直直的盯著野豬腿。

　　-

　　陰沉半透明的厚實冰面下，一抹龐大近似橄欖型的陰影朝著在冰面上滑行的漁船追去。

　　咚的沉悶一聲，一個東西突然砸在了冰面之上。

　　那東西在它感知中是溫熱的。

　　那東西在它感知中頗為沉重。

　　並且，於冰面上翻滾兩圈後，停滯不動了。

　　看似蠢笨粗重的陰影立即在冰面下的湖水中擺動魚尾調轉方向，不再去跟其他同伴一起去追那個速度飛快的冰上漁船，轉而探身下潛。

　　隨後立即掉頭向上，用頭頂的碩大骨瘤撞向留在冰面的那個東西。

　　骨瘤上隱隱有陰暗的波動閃過，隨後。

　　轟！

　　野豬腿下的冰面整個破碎爆散開，巨大的野豬腿直直的向上飛起，但還未重新跌落冰面時，它就被一個早已等在原地的巨大嘴巴給直接咬住。

　　陰影隨即拖咬著野豬腿潛到湖水中，它稍微松開嘴巴，尾巴擺動加速，瞬間將整個野豬腿吞了下去。

　　“成了！”鮑斯興奮的高叫一聲，基爾也歡呼一聲。

　　但還沒等他們高興更久，漁船附近便接二連三的冰面碎裂，是冰面下的翻船魚正緊緊的追著冰面上的基爾他們倆。

　　“哎呀不好！基爾，快加速！”鮑斯大喊一聲。

　　基爾看到那非常靠近漁船的三個冰面大窟窿，也立即意識到得加快速度，不然就糟糕了，會被喂魚的。

　　而且還是他們主動湊過來喂魚。

　　於是他鉚足了勁，使勁在船尾一下又一下的用木棍頂著冰面，不讓漁船的速度慢於翻船魚。

　　等到勉強拉開了與冰面下翻船魚的距離後，鮑斯大喊一聲:“基爾，抓緊船幫！我要轉向了！”

　　說完，他用盡全力，改變風帆方向，借著鼓足風力的船帆，整艘漁船猛的在冰面上跳起，跳了一下改變了滑行的方向，隨後逐漸加速起來。

　　速度一上來，翻船魚就被遠遠的甩在了後面。

　　隨後基爾來到船側，用手裡的木棍微微改變漁船的朝向。

　　“那家夥吞下豬腿後怎麽樣?”鮑斯問起。

　　基爾搖搖頭:“沒那麽快，咱們等等。”

　　說完，基爾便讓鮑斯松開風帆，完全只靠木棍推擠冰面來保持速度和航向。

　　天色逐漸暗了下來，很快就要天黑了。

　　基爾勉強還能沉住氣，但鮑斯卻焦急的靠在船帆下，絮絮叨叨的向著神明祈求禱告。

　　翻了個白眼，基爾他默默的吐槽道:“這祈求有用嗎?祈求神明詛咒或者給祂自己的造物降下懲罰?這件事上，還不是得靠咱們自己。”

　　漁船一直在烏米湖西側到南側邊界上來回兜著圈子，就是看看吞下有陷阱的豬腿後，那翻船魚會不會有變化。

　　是完全沒有反應，還是少量造成點傷害，或者非常致命?

　　基爾覺得應該會有效，畢竟翻船魚外殼再硬，它的肚子裡面也不可能同樣堅硬吧?為了消化，它翻船魚都得有著一個碩大但柔軟的肚腸才行。

　　不然容納不了一次性從湖面對村子發起襲擊的北地狼，消化也是，高效的消化系統才能讓翻船魚持續保持饑餓與進食的欲望。

　　不可能跟蛇類一樣，吃一頓，很久就不再進食了。那樣的話，北地狼只要聰明一些，驅趕一部分森林中的動物就能將翻船魚的肚子喂飽，它們就無法對北地狼造成危害了。

　　還是擋不出襲擊村子的北地狼。

　　所以，翻船魚必定有一個碩大的肚子，並且肚子內的消化系統必定高效發達，因此，這種高效發達的消化系統必然是柔韌而且密集血管的。

　　鋒利的金屬尖錐吞下肚，不可能傷不到它的肚子。

　　現如今，只要稍稍再等一陣就行了。

　　基爾這樣告訴自己。

　　-

　　周圍驟然陰暗下來，這是雲層後面的太陽落入了地平線下。

　　基爾一把一把的站在船尾推擠著木棍於冰面上，周邊掛過的是呼呼的風聲。

　　‘潛湖者’鮑斯絮絮叨叨的坐在船艙裡，神情緊張，滿臉擔憂。但基爾卻只是保持著漁船的速度，並未有其他動作。

　　遠離翻船魚經常出沒的烏米湖西岸後，那些水下的怪物們就不再喜歡靠近漁船了。不知道是知道很難趕上漁船，還是知道漁船現在活動的區域，是它們應該保護的漁民可能活動的區域。

　　基爾覺得應該是前者，那些漁民口中蠢笨貪食的怪魚，根本就不會放過湖裡任何能入口的大東西。

　　心中隱隱感到些什麽，基爾猛地扭頭看向西北方向。

　　他凝神靜聽，但鮑斯的自言自語阻礙了他的感知。

　　“安靜一下，我似乎聽到了什麽。”基爾朝著鮑斯喊道。

　　鮑斯立即爬起來，用手抓住船帆的繩索，機警的左右扭頭張望著。

　　基爾集中精神，仔細分辨著周圍呼嘯的風中傳來的異樣聲響。

　　嘶吼。

　　痛苦。

　　模糊不清。

　　基爾眼睛一亮:“是翻船魚，我好想聽到了翻船魚發出的聲音。或許陷阱有效了！”

　　鮑斯看著周圍逐漸陰暗下來的天色，有些為難的說道:“天已經黑了。”他看向基爾:“現在過去會很危險。”

　　思考了一下，基爾狠狠的揮舞了一下手臂:“不管了，還是得過去看看情況，這太重要了。”

　　鮑斯抿了抿嘴唇，咬咬牙:“行，拚了。咱們走！”

　　基爾一點船側，慢慢的改變漁船的方向:“走！”

　　兩人隨後沉默下來，但各自起伏的胸膛代表著兩人心情並不平靜。

　　鮑斯從少量攜帶的物資中取出沾染了油脂的火把，點燃後插在漁船船頭的凹槽中。

　　“再點一個，冰面上也得照明！”基爾說道。

　　鮑斯沒多說什麽，取出另一個火把，用船頭的火把引燃，然後就親自拿在手裡。

　　在基爾給船加速之下，漁船很快就靠近了之前曾經滑過的地方。離近了後，傳自冰面下的沉悶吼叫聲非常明顯，這一次，鮑斯也聽到了。

　　老人滿臉興奮，嘴裡喃喃的絮叨著什麽復仇終於成功之類的話。

　　基爾指著不遠處的一處略微不尋常的冰面，讓老人將手裡的火把投擲過去看看。

　　呼，浸過油脂的明亮火把劃過一道拋物線，遠遠的落在了基爾所指的不尋常的冰面附近。

　　兩個人配合，操縱著漁船圍著那個地方繞著一個大圈子。而在漁船背後的冰面下，其他的翻船魚在水下用背脊摩擦冰面與使勁擺動魚尾的響聲也很清晰。

　　“後面又有翻船魚跟上了！基爾?”

　　“不管它們！縮小圈子，咱們靠近那裡！”基爾大聲的喊著，他站在船尾，之後不再直直的給漁船提供推力，而是略微偏轉一點，讓漁船打著更大的彎。

　　而鮑斯也使出渾身解數，不斷判斷著風向與位置，手裡使勁全力左右操縱著船帆，使漁船不停的借著風力縮小兜著的圈子。

　　“再點一個火把，看不清楚！”基爾大喊。

　　鮑斯勉強騰出一隻手，借著船帆擺動的機會，快速點起火把，然後朝著不遠處的那個冰面扔出。

　　打著旋的火把啪嗒一下砸在了中間，彈了一下後，落在了一旁。

　　這一回，基爾和鮑斯兩人都看的清楚。

　　那是一條撞翻了一大片冰面的翻船魚，不過奇怪的是，那個翻船魚正將醜陋的頭伸在冰面上，甩動著，不一會兒又潛入水下，在水裡更是扭動翻轉，發出叫聲。

　　叫聲穿過水下與冰面，聽起來類似牛叫，但更沉悶一些。

　　看到這頭翻船魚如此奇怪的舉動，基爾頗為興奮，但還是謹慎的問了鮑斯一句:“你們知道翻船魚有這樣的舉動嗎?”

　　“沒有！沒有！啊哈！成功了！”

　　鮑斯更是興奮的大聲叫嚷起來:“它在痛苦！我聽到了！那聲音是它在感到痛苦！”

　　隨後便憤怒的指著翻船魚破口大罵:“你這個怪物！！！你也會感到痛苦嗎?給我死掉啊！快點死掉！你明明是神明派來救我們的， 為何如此蠢笨！！啊！分不清人和狼的區別！你還給我兒子！把我的兒子還給我啊！！”

　　基爾借著火光，看到了散碎的冰面上有著一些奇怪的痕跡，他掀開面甲，深深的用鼻子吸了一口氣。

　　是血腥味！非常濃烈的血腥味！

　　有效！陷阱有效！

　　“我聞到了血的味道！鮑斯老頭，咱們成功了！肉餌中的金屬尖錐從它的肚子裡傷到它了！”

　　“沒錯！沒錯！真可惜，我鼻子不好，不然一定要好好聞聞它的血是什麽味道。”鮑斯惡狠狠的大聲喊道。

　　興奮之下，基爾拍了拍臉頰，讓自己稍微冷靜下來，他轉身朝著鮑斯喊道:“好了，咱們已經確認到了，是時候回去了！”

　　但並沒有回應。基爾看去，才發現老鮑斯怔怔的盯著翻船魚的方向。

　　“鮑斯老頭?”

　　“‘潛湖者’鮑斯?”

　　基爾叫了兩次，‘潛湖者’老鮑斯這才回過神來，他最後眼含仇恨的看了一眼在冰面上痛苦扭動的翻船魚，隨後大力的扯動繩索，讓漁船借著寒風朝著東南方向滑去。

　　在那個方向，烏米湖村只能略微看到一點些微的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