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爾多一直將面前的大杯麥酒喝完，隨後裝作踉踉蹌蹌的樣子，慢悠悠的步出了這間酒館。

　　不錯，經過多方查證，襲擊枯葉村和松針鎮上斯卡商會的是同一批人。

　　而且他連時間順序都知道了。

　　從一些酒客們的話語中得知，昨夜還未過半，一支人數不過二三十人的精銳士兵在幾個騎馬的人帶領下，叫開了夜間不會打開的鎮子大門。

　　隨後就直接殺到了鎮子上斯卡商會的地盤。

　　兩方在街道上爆發了一場一邊倒的戰鬥，直接捉住了鎮子上斯卡商會管事的高層。並且那些人的弓弩給鎮子上的人帶來了很深刻的印象。

　　斯卡商會的人手大半被殺，這一點已經經他在亡者之神教會的後院幫著抬屍體確認過了。

　　小半的人昨晚上就被押送到了鎮子治安所的監牢中臨時看押。

　　並且聽說監牢臨時增加了數倍的人手看管，他沒有什麽機會將人救出來留個恩情。

　　當然，他也沒有這個想法。

　　埃爾多主要是想要知道，昨夜的軍隊，到底是哪裡來的。

　　他返回自己租住的旅舍，躺在床上思索著。

　　線索有兩條，一個是之前在街道上看到的，那個被人簇擁起來的中年人。對方是此次事件最大的受益者，顯而易見，對方肯定知道他想知道的事情。

　　其次是他在酒館聽來的，有人說今早一早就出發的一支人數不少的組合商隊那裡，似乎有相關的消息。

　　可惜那些商人此時已經走了，但昨夜居住在那裡的另外一些外地商隊，此時還未整理出發，他如果去問問，說不定能問出一些消息。

　　眼睛轉了轉，埃爾多決定找能簡單問出消息的外地商隊那裡。

　　他沒帶什麽行李，東西全都留在了枯葉村他之前居住的旅舍那裡了，不過也沒有什麽，反正都不重要。

　　走出旅舍，他直直的向鎮子外走去。

　　此時鎮子的大門口已經沒有早上那種逢人就要檢查的勢頭。埃爾多搖搖頭，他知道這種小地方的大門守衛就這樣，有人看著的時候乾活都敢私自收錢，更不要說沒人再緊張起來管理的時候，直接就在大門上找個凳子自顧自歇著，也不管大門口收稅的事情。

　　對外來商隊檢查收稅的事情，自然有其他專門的人手負責。

　　埃爾多知道，這些看大門的衛兵肯定知曉昨夜的第一手情況，但除非找人代他去問，不然當面問只是自找沒趣。

　　而鎮子外的外來商人就不同了，這些天南地北的人，並沒有對松針鎮有什麽忠心，只要他給出一點點錢，他就能知道許多消息。

　　果不其然，只不過跟幾支在鎮外空地上駐扎了超過幾天的商隊管事搭上話聊了幾句，對方就神神秘秘的說起了昨夜親自看到的事情。

　　埃爾多知道了那些人出現的方向，攀談幾句，立即就意識到軍隊是從本地領主騎士古洛夫騎士的莊園方向過來的。

　　隨後他又問起了今早就出發，隻待了一夜的組合商隊的消息。

　　“肯德爾郡冰汛關來的商隊是嗎?”

　　他喃喃自語道。

　　“當然，而且聽他們說，這次組成護衛較少的組合商隊，就是為了搭上他們郡領主帶兵出發的便宜風，只需要簡單的在軍隊行軍時為軍隊補充後勤需要，就可以跟著軍隊一路向南走，省去了一大筆雇傭護衛和傭兵的錢啊。呲呲，我也想有這種便宜可以沾沾啊。”

　　說道此處，

這個消瘦的商隊管事搖頭晃腦，似乎是為自己家鄉的貴族領主沒這個本事而感到可惜。　　“貴族帶兵借過，你聽說是哪裡又打起來了嗎?”

　　埃爾多裝作一副感興趣的樣子問道。

　　商人撇撇嘴:“看起來挺遠的，不管咱們這些小規模商隊的事情啊，就算有機會，我哪裡敢跟上去賺錢?你知道的，那些軍隊裡的士兵，面對騎士們的時候，乖的跟我養的狗一樣，但面對咱們這些商人，那就非常凶殘。除了一樣是從家鄉帶來的商隊，又有誰能跟那些滿手鮮血的家夥做生意呢?生怕對方手上不會沾染自己的血是吧。”

　　“您說的太對了，我也是這麽想的。”

　　辭別了談興正濃的商隊管事，埃爾多直接朝著問明地方的古洛夫騎士莊園走去。

　　地方不遠也不近，遠遠的就能在有人的商道上看到遠處田地中央被眾多建築與大樹拱衛的一個‘莊園’了。

　　說莊園簡直是說的太小了，那裡簡直是一個小鎮的規模，遠比他之前暫住的枯葉村要大太多了。

　　田地裡有許多莊園附屬的農戶在勞動，他這麽一個外人不敢白天就這麽靠近過去。畢竟昨夜對方才邀請北邊的貴族軍隊做下這樣的事情，在勢力繁雜的鎮子上雖然管不了，但勢力單一的莊園附近，他不敢用自己來試試對方是否有警戒。

　　不過他沒有去騎士莊園探查，也在莊園與商道之間的一處空地，找到了他需要的情報。

　　一片才拔營不久的空地。

　　隻憑借在傭兵團裡行軍過的經驗，他就能大概計算出這裡昨夜駐扎了多少軍隊。

　　這裡沒多少在田裡乾活的人過來，只有幾個半大的孩子在這裡撿拾昨夜軍隊留下來的一些垃圾玩耍。

　　他一過來，那些小孩子就嘻嘻哈哈的做出怕陌生人的樣子躲了起來，跑到了一旁的麥田中好奇的觀察他。

　　埃爾多沒管這些小孩子，他知道這種半大不小的家夥嘴裡沒有丁點實話，正是最喜歡說謊的年紀。只要人數上沒少，沒被外人拐走，那些田地裡勞作的農夫農婦們就不會吧這些小孩子的話當真。

　　埃爾多順著商道到這空地上的馬車車轍大概計算了這個軍隊有多少車輛。

　　結果讓他大吃一驚，看空地的規模，這支軍隊的人數不是非常多，但空地竟然有一半都被各種馬車驢車給佔滿了。

　　其次他通過固定帳篷的木釘地面凹痕，確定了總共有多少頂營帳，再通過營帳的大小來計算一個營帳中有多少人居住。

　　“嗯，少了有六百五十人，多了有八百人左右。”這個數字不是很多，畢竟每個村子大都有三五百人，男人一半，去掉太小的和太老的，至少能組織出一個兩百人的軍隊。

　　這個規模的軍隊來看，那個貴族領主並沒有大規模的打仗的計劃，而是將自己領地中的閑散青壯召集起來了。

　　“看起來軍隊數量不多，實力不強。不強個鬼啊！三十人的隊伍就敢攻打人手在一百人往上的村落，而且還沒有提前偵查。要麽是太過自信，要麽就是非常精銳。”

　　他考慮到對方的後勤車輛要佔空地的一半，並且還有隨隊的組合商隊一同承擔後勤，顯然這支軍隊非常厲害。

　　“沒聽說肯德爾郡的領主之前在軍事上很出名啊。”

　　他有些疑惑。

　　最後，他折了一顆小樹，找到了這處空地邊緣一處被埋起來的地方。

　　他要做的事情不好聽也不好辦，但卻是他從盜賊生涯中學到的一手。百試百靈。

　　在無法目視對方的情況下，怎麽判斷對方的軍隊人手精銳程度呢?

　　通過檢查對方扎營後的糞便情況，就能大致判斷一個軍隊的士兵水平了。

　　說起來扯，但實際埃爾多表示很好用。

　　就是不太好聞罷了。

　　一般軍紀士氣渙散的軍隊都是隨便在扎營的地方劃一片地方，讓臨時駐扎的士兵們在空地上隨意排便。但畢竟聖霍爾斯王國的人不一樣，這裡的人民是從文明高度發達的帝國遷移過來的，那裡嚴謹的軍事作風跟偏遠王國不一樣。

　　哪怕是臨時扎營時，都會有人挖掘土坑作為士兵們排便的地方。

　　他用小樹將淺淺的土層刨開，果然發現這些士兵的糞便跟他之前見過的大多數軍隊士兵不一樣。

　　吃的不一樣，最後的糞便自然不同。

　　同時其中吃的乾稀的比例，也自然導致最後的結果不同。

　　更不用說如果士兵們在進食時有吃肉食，糞便也不同。

　　如果是其他人看，估計看不出什麽名堂，但埃爾多不一樣，他在南邊的靠海王國加入過盜賊兄弟會，那是一個古老的組織，跟各地都有的盜賊公會不同，盜賊兄弟會裡面記載了許多奇奇怪怪的知識和技巧。

　　很巧，他在叛出那裡之前，正好學會了一些看似五花八門，但其實很實用的本領。

　　這個也是其中之一。

　　經過觀察判斷，他發現這支軍隊的士兵吃的很好，這其實才是一個軍隊是否精銳的最大依靠。

　　只有貴族們手裡的精銳軍隊，那些貴族老爺們才會‘慷慨’的願意在這些人身上花錢。

　　吃的就是一個最顯而易見的地方。

　　你吃的好，才會有足夠的體力和精力，足夠強壯的體魄與機敏的頭腦進行複雜的訓練，鍛煉出更勝人一籌的戰鬥力。

　　不然，餓著肚子的軍隊，不能說沒有，但很少有能打的。

　　埃爾多知道，一般來說，投在士兵們身上的金錢多寡，一般是跟他們的戰鬥力正相關的。

　　想起這個，他就不由得苦笑，自己所屬的傭兵團，雖然依舊可靠有實力，但上面的團長和其他的一些隊長，都不知道克扣了底下人多少錢幣了。

　　這份危機，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會爆發出來。

　　“但等到垮掉時，我估計又得找下一個落腳的地方了吧?管它呢，就先這樣吧。”

　　他扔掉小樹，拍拍手，朝著松針鎮走了過去。

　　事情已經明白大半了，剩下的地方，他可以去松針鎮上肯定存在的盜賊公會去問問。一枚銀幣，他只會問一個不那麽緊要的問題。

　　而那個問題也能給他的這個拚圖，拚上最後一個關鍵的地方。

　　之後，他得盡快返回傭兵團，看看能否讓歇業已久的傭兵團跟著這些人，去南方找點濕活乾乾。

　　戰爭，這個商人們唯恐避之不絕的東西，卻恰恰是他們傭兵最喜歡的事情。

　　-

　　基爾在自己的馬車上睡了半天。

　　但這一覺他卻睡的並不平穩。

　　開始還好，當閉上眼睛後，像往常一樣的黑暗遮蔽了雙眼，也給他帶來了安眠的美妙享受。

　　但很快，似乎已經很疲憊，但實際上依舊活躍的腦子，則清晰的將昨夜發生的一幕幕投射到了他的眼前。

　　每一個人被殺時的表情，每一滴武器帶出的血珠，每一聲或受傷或瀕死前的慘叫。

　　還有那些人死後無神的雙眼，與扭曲的面容，像是放電影一樣，清晰的出現在他的腦海中。

　　原來。

　　我不是不在意他們，我的腦子清晰記錄下了自己所乾的每一件事情。

　　哪怕是在睡夢之中，他都不由得乾咽了一口吐沫。

　　為什麽我會想到這些。

　　他們該死嗎?

　　無辜的，受欺騙的村子農夫們。

　　不，他們只是被斯卡商會所許諾的利益給蒙蔽了雙眼。而且並未知曉他們自己會碰見我這樣的敵人。

　　那些被基爾殺死的農夫有著陰暗模糊不清的面容與衣衫，就像是昨夜村外田地中，他因為照明不好，所看到的那樣。

　　我不是故意的。

　　反正你們被殺，不是會死在我的手上，還會死在其他民兵的手上。如果惹惱了克勞騎士，說不定還會被對方將整個村子徹底摧毀呢。

　　不對，我在想些什麽。

　　基爾推開腦海中圍攏在他身邊的陰暗農夫身影，隨後出現在他眼前的是鎮子上同樣無辜死掉的被劫持的年輕姑娘。

　　基爾這次依舊嚷嚷著又不是他下令殺的，隨後撞開了這些姑娘的身影。

　　最後，基爾四周一片奇怪，又變成了昨夜在枯葉村中央小空地上，出現的那一幕。

　　遍地的死屍，或哀嚎或咒罵，每一個死去或者沒死去的家夥都盯著單獨出現在旁邊的基爾。

　　“你們怎麽會背信棄義！”

　　“我們不想死！”

　　“投降了！”

　　“別殺我！”

　　基爾慌忙的將不知何時出現在手裡的弩弓扔掉地上。

　　他驚慌的喊道:“這不是我的東西，不是我的武器！”

　　“大家都知道，我用長槍，長劍，雙手斧！可唯一的弩弓還是昨夜繳獲出來的啊。我是用其他人的弩弓殺了人，但又不是你們，你們沒有權力來質問我！”

　　可不知道怎麽回事，基爾手裡的武器又變成了長槍和長劍。

　　基爾大驚失色，想將這兩個武器也扔掉，但這兩把武器卻突然開口用稚嫩的聲音向他痛哭:“請不要扔掉我們，我們有功勞！我們幫你殺了那麽多敵人！而且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啊，沒有苦勞也有疲勞啊！請不要扔掉我們。”

　　基爾雖然很驚訝，但也一時間有些猶豫，又不舍得將這兩把武器扔掉。扔掉它們，雖然似乎擺脫了殺人的責任，卻也似乎丟掉了自己與武器之間建立的信任親密關系。

　　那些最後被殺的斯卡商會的人似乎看出了什麽，他們大聲的質問基爾，指著自己身上不知何時多出來的被武器所殺的新傷口，嗚嗚哈哈的質問基爾這又該怎麽說。

　　“我們被你欺騙了！”

　　“哪怕我們不是好人，但你也肯定進不了神國啦！”

　　“下地獄去吧！如果有的話！”

　　“你死的時候，我們會啃食你的靈魂，別想死後好過！”

　　“我們會等著你！”

　　“等著你！”

　　“等著！”

　　“等！”

　　基爾無言以對，他清楚的知道當時克勞騎士讓他補上昨夜殺人缺少的數量，說是什麽考驗。

　　這什麽狗屁考驗！

　　啊啊啊！

　　他躺倒在原地，緊緊的抱著兩把武器，將它們抱在懷裡，整個人蜷縮起來。

　　而旁邊死掉的斯卡商會那些人，則手腳並用的拱著身體，拖著被弓弩射的破破爛爛的身軀，挪到了基爾身邊，張大了滿是鮮血的嘴巴，想要啃噬倒在地上的基爾。

　　-

　　馬車外，克勞騎士騎著他自己的戰馬，抱著雙臂皺著眉頭。

　　他聽到了基爾馬車中對方的胡亂喃喃自語，還有對方睡著時扭曲身體摩擦碰撞的其他車上物資。

　　旁邊，魯米騎士搖搖頭:“你這方法行不行?別把這個年輕人給整成傻子了。”

　　克勞騎士白了魯米騎士一眼:“行了，他又不是第一次戰鬥殺人，而且他吃飯時的樣子你也看到了，不是挺正常的嗎?我相信這些死去之人的幻影，不會將他怎麽樣的。”

　　頓了一下，他接著說道:“他是一個非常堅強的年輕人。十六歲的時候就敢獨自在肯德爾城外想辦法擊殺粘液怪賣錢。而且他心裡雖然有一些樸素的正義，但也不是很強。”

　　“真正的騎士需要能控制自己的心靈。不管是什麽情況，自己的精神一定要被自己控制。你知道的，有多少魔獸或者怪物，都能侵蝕一個人的心靈精神。更不要說那些更古怪的東西了。”

　　“聽說了嗎?”

　　“什麽?”魯米騎士問道。

　　“帝國南方跟亡靈的戰爭。許多人活生生的在戰場上瘋了。那些人大多都是什麽騎士家族培養出來的東西。”

　　在東西一詞的發音上，克勞騎士用了一個重音。

　　魯米騎士睜大了眼睛:“沒想到你是這麽看那些人的，小詹妮可是會哭的啊！”

　　“詹妮不一樣，我能看出來，自從她從今年的北方大森林斬殺狼王回來後，她就變了。”

　　“嗯，是不一樣。所以呢，基爾這邊怎麽辦?就讓他被這些東西困擾?”

　　克勞騎士自信的抱著雙臂:“我會對他進行訓練的，他肯定能跨過這些東西的考驗。”

　　“沒過去呢?”

　　“怎麽可能，我從來沒看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