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爾轉頭看向身後旅館的大廳，發覺裡面各色人等都有，並不是一個合適的地方，於是便主動走下台階，對走近的十多位難民中的老人說道:“如果要商量些事情，就在這裡比較合適。”

　　巴塔爾教士也走下來，點點頭支持基爾的決定，雖然他不知道這些老人此時找過來到底是要乾些什麽。

　　領頭的幾位老人互相看看，便默認了此事。

　　他們先朝著年輕的巴塔爾教士行了一項鄭重的禮節:“感謝農神的垂愛，與您的勇敢、善心。讓大家在好一段日子裡不會餓肚子，讓孩子們不會因為饑餓而半夜翻轉難眠，讓婦女們不會因為饑餓而出賣身體，讓年輕人不會因為饑餓而鋌而走險，將原本就很糟的局面變得更糟糕。”

　　巴塔爾教士聽得臉龐發紅，但還是立即做出一個禮節，表示謙卑。

　　老人中帶頭的那位又轉向基爾，開口說道:“也感謝這位騎士大人，能將這局勢掌控適度，不出亂子，讓本地關卡中的士兵借勢發難。”

　　基爾擺擺手:“哼，我也看不慣這裡發生的一切。明明有著白石城牆這個壯觀神聖的偉大造物存在並審視著眾人，卻故意為難大家，人為的製造痛苦。”

　　寒暄完畢，老人們便謹慎的向基爾兩人詢問起了他們的身份與行程。

　　這倒不是不能說，巴塔爾教士便簡單說了一下原因。

　　長麥村、蒙托卡城、來者、祝福、農神、解救等等。

　　說起這個後，老人們才意識到巴塔爾教士也是一位南部行省人，而且還是一個被敗軍襲擊村子擄掠了村子人口的駐村教士。

　　一些老人互相間使著眼色，神情激動起來，像是又有了希望一樣。

　　“如果是這樣，便請讓受了恩情的我們人手中的年輕人，來協助兩位。受恩惠，不能不報答，如此，則種豆不結，投麥不芽。哪怕是農神的恩賜，我們這些狼狽之人，也得盡上一份唯一能派上的用場，我們自己本身，來協助兩位的使命。”

　　領頭的老人如此說道。

　　基爾眼睛一轉，就明白過來對方所想所做的事情。

　　因此在巴塔爾教士下意識的開口拒絕之前，他就伸手攔住教士同伴，先一步開口回應道:“很好，感謝各位的助力，我想，偉大農神也必定樂於見到此事。祂所屬的子民們，都是受到恩惠必定會回報的純樸忠誠的子民。”

　　基爾身後，巴塔爾教士小聲的在基爾頭盔後快速說道:“基爾勇士！不必如此，這麽多人怎麽去救人啊?你不會真的打算讓那些餓了很久的民眾跟武裝齊全的敗軍戰鬥吧?你瘋了?”

　　充耳不聞，基爾主動將鋼甲手套卸下，掛在腰間，用手掌跟十數位老者一一握手，並詢問他們各自能動員多少年輕南部行省民眾。

　　白石城牆關卡內的民眾不都是來自於一個地方的，從南部行省靠西這一側地區的民眾在混亂的地區治安環境下，才會主動被動的離開家鄉，有關系的便往城鎮去，而沒有關系的，則成群結隊的結伴試圖穿過白石城牆關卡，到達西部行省避禍。

　　說這些主要是說明，此時在關卡裡堵著的南部行省民眾們，互相之間雖然都是南部行省民眾，並且大多逃難的原因一致，但彼此之間卻並不認識。

　　一個村子的相識民眾哪怕在關卡中討生活，也會主動聚集在同一個村子的認識之人之中。此刻這十多位老人，便是代表了絕大多數稍微有點組織的民眾的代表之人。

　　都是原來村子中還算有點本事的頭面人物。

　　當然，村子裡混最好的那些人和家族，當然會是就近避難到城鎮之中的親屬朋友家了。

　　此時基爾答應了老人們昨晚討論出來的事情，便一一問起各位能讓多少人跟他們一同行動。

　　“咳咳，我這邊能有二十個年輕人，男女都有，請不要嫌棄。”

　　一位岣嶁著身子的老人先對基爾說起人數。

　　基爾點點頭:“不嫌棄，都是年輕人，一定能派上用場的。其實你們也都看到了，我也是一個年輕人。”

　　有了開頭，接著其他老人便也一個個報上數字，一位老人拍著胸口說道:“我們村子人口多，整村都逃來這裡了，去除要照顧受傷和懷孕與帶著小孩的家庭，總共能出一百人。他們雖然最近因為饑餓有些無精打采的，但請相信，他們原來都是能下地乾活比耕牛還要強的好小夥子和女孩。”

　　基爾聽的滿意，不住點頭，巴塔爾教士卻越聽越覺得古怪。

　　他一開始還阻攔基爾想要將年輕難民帶上，畢竟他心急救人，多耽擱一天，他村子的村民就會多受一天苦。但隨著一位位老人將各自能派出的人手數字報出，他也沉默了。

　　原來一個重要的道理直到剛才他才明白。

　　長麥村的村民被敗軍擄掠受苦，難倒在此時的白石城牆關卡內，數量更是多了許多倍的其他村子逃難民眾，難倒就不是在受苦嗎?

　　都是一樣的人，都是農神的信徒或泛信者，理應不分彼此、你我的區別。

　　但他還是下意識的覺得自己熟識的長麥村村民更重要。

　　而且遠比眼前這多上許多倍的其他地方的逃難民眾還要重要許多。

　　所以想明白這點後，巴塔爾教士便沉默起來。

　　-

　　“所以，人數一共是八百八十七人?對嗎?”

　　基爾在結束與所有老者的交談後，便這麽說道。

　　他這一問，倒是將許多沒進行過大量數字計算的村民們給難住了，他們每人對自己村子的人數了解，但沒想到，所有人聚集起來的人手，竟然會這麽多！

　　“您們要是覺得人數太多，有些為難，我們這裡可以少點。”有人這麽說。

　　基爾擺擺手:“不用，不用少，八百多人，將近九百人，也可以的。”

　　基爾昨晚就大概注意到了巴塔爾教士隻用‘受祝福之糧’祝福能給多少人準備口糧，大致一個不準確的數字是一千二百人左右。

　　將近九百人，還在巴塔爾教士的祝福能力之內。

　　哪怕之後加上長麥村被可能解救的人口，大家省一些吃，也大體是夠的。

　　他拍拍手掌，引起所有人的注意:“這樣，讓你們的人都各自結伴到白石城牆關卡東側城門外等候我。我問一句，關卡的士兵不讓西去，但沒說不能返回東邊南部行省吧?”

　　立即有人回答:“可以的，&*￥%的，在進入關卡時，他們還只收了正常的錢，結果要穿過關卡，就得交出五十倍的過關稅金。”

　　基爾微微一笑:“這就好，能正常返回南部行省。這樣，各位老人家，請派人回去通知各自的人手現在就往關卡外走吧。另外還有一件事得拜托大家。”

　　老人們看著基爾，大家也逐漸發現，在同樣年輕的教士和騎士之中，這位年輕騎士則掌握著真正的主導權，而不是手握能變出神明賜福的糧食的農神教士。

　　“騎士大人請說。”

　　基爾也不去辯解自己還不是騎士的事情，接著說道:“我需要地圖。南部行省的地圖。山脈、河流、橋梁、道路、城鎮、鄉村、危險地區、魔獸曾經出沒地區、受到敗軍或者盜匪襲擊的攻擊方向等等。”

　　“我需要詳細的地圖情報，希望大家能給我提供。畢竟大家現在已經從各自的村落到達了這個該死的地方，手裡肯定有一份或者幾份地圖，請給我一份，我需要將各位手中的地圖和你們一路的情報與以往聽到的消息全都匯集在一起。這很重要，不僅與我和巴塔爾教士此行的使命有關，更是與你們交給我的那些年輕人的性命有關。”

　　基爾吐出一口氣:“畢竟，大家也不想看到我這個外地人將這麽多年輕人帶路帶到魔獸的巢穴或者某些危險的死地去對吧?”

　　老人們互相看看，一些聰明的老人此時從懷裡掏出早已準備好的皮製地圖，而一些沒想到這茬的老人，則趕緊讓攙扶著他們的女孩子返回，去將來時使用過的地圖趕緊拿過來。

　　就在旅館外的大街上，基爾讓旅館裡的男侍者們搬來一張圓桌，將各位老人的地圖放了上去。

　　地圖每一份都不一樣，不僅是地圖製作的材料，還包括上面的內容。

　　有位老人看著其他人更為精良的地圖，然後再看看自家那簡陋到離譜的拙劣如塗鴉的地圖，隻好扣扣頭髮本就不多的腦袋，嘿嘿一笑:“我們村子的是有些簡略了啊，反正大致方向沒問題，還是引導村子人走到了這裡。”

　　他的地圖簡直離譜，除了能看到原本村子周圍數個村鎮的地方，其他稍微遠一些的地方，城市的方位除了大致的東南西北沒錯之外，其他一塌糊塗。

　　甚至地圖上連山脈都沒有標識，地形完全就是一片平地。

　　其他老人哄笑一陣，便結束了善意的奚落，都是苦命的人，並且大家此刻都在這裡，拿這個說笑就沒什麽意思了。

　　基爾也跟著笑了一下，隨後挑出了一副最大，最好的地圖作為基底，用其他村子的地圖作為參考，還有老人們一路上的實際逃難經歷，將各種要點和錯漏都在這副地圖上一一修改出來。

　　先確定南北方向，隨後是借著年輕時去過各個大城市的一位老者所說，將地圖上蒙托卡城等各個大城市都重新按照實際日程距離標識出來。

　　接著便是在確定了城市距離後，接著是山脈的走向和大小。

　　隨後則是各個老人所在的村子的詳細方位，這一點，借著各個村子之間互相的聯系，便能很好的確定下來。

　　巴塔爾教士也指出了長麥村的地方。

　　基爾看著教士手指的地方，用向旅館管事借來的墨水羽筆，在被指定的地方畫上一個小圈，並且在旁邊標識長麥村的名字。

　　基爾定睛看去，發現長麥村的地方很微妙。

　　它竟然是南部行省西側地區中，最靠近南部國境和靠近戰亂的南部行省最南邊境爭議鐵礦礦脈的村子。

　　它貼著一個較短的橫向山脈，如果爭議地區的軍隊被打敗，只要整個翻過這道山脈，便可以到達長麥村。

　　當然，這是很難的，要知道按照基爾面前地圖的比例，那個不大的較短橫向山脈，都有半個肯德爾郡那麽寬，如果是野外行軍，物資充足的正式軍隊都無法越過這道山脈，更不要說是戰敗後軍備並不齊全的敗軍了。

　　“巴塔爾教士，你說，襲擊你的村子的敗軍，是怎麽能穿過那麽寬的無人山脈呢?”基爾提出這個疑問。

　　這一問，反倒是將從來沒想過此事的教士給問倒了。

　　“說，說的是啊，的確，該死！誰都沒想到這點，因為背靠清溪山脈，我們都是一直將注意力放在北面和東面的地方。”

　　看巴塔爾教士一臉想不出來的為難模樣，基爾製止了他的胡思亂想:“別多想，之後再看再分析此事。”

　　隨後，基爾按照老人們聽來的消息，將一些不是很固定的情報也標記在上面。

　　比如長麥村所屬的柏文領，它的城鎮也被不明團夥襲擊過，小半個鎮子的人被殺、失蹤。還有某片森林看似是最近的捷徑，但因為有神秘未知的魔獸出沒，所以並不能行，哪怕之前的老地圖上都標識那裡是一條大路，但現如今根本就走不通。

　　除此之外，還有一些有些名氣的盜匪的老巢大致方位，怪物出沒殺人傷人的地區，未知的死地，廢棄的異族堡壘等等。

　　這些都是不仔細問，根本就在地圖上看不出來的現今消息。

　　基爾都用實線和虛線一一標記，做出危險和不危險的可能路線。

　　“好了，感謝各位，此行危險重重，我不能保證將所有的人都帶回來，但我可以立誓，用我的心臟起誓，盡量將交給我的年輕人活著帶回來。”

　　基爾這麽說，老人們也就信了。

　　不得不信。

　　分別之前，基爾和巴塔爾教士再一次與老人們握手，手掌重重相握後，老人們便被人攙扶著離去。

　　等人走遠一些，巴塔爾教士一把抓住基爾盔甲上的凸起，拉扯住基爾:“你瘋了，讓這麽多人跟著咱們行動，你到底想要幹什麽?”

　　基爾拍拍手裡的地圖:“這是一個。”

　　“還有呢?”

　　基爾微微一笑:“先上路，路上再說。”

　　-

　　兩人來到旅館後院，基爾服了旅館管事的住宿費用後，便直接跳上舔血草:“出發吧，斯特先生。巴塔爾教士，你騎馬，咱們騎馬說。”

　　三人便快速趕著馬匹與馬車離開旅館，朝著旅館門口的主乾道，向著關卡東側的城牆走去。

　　巴塔爾教士騎馬靠近基爾，他看看街道上逐步聚集，隨後也向東步行的年輕難民，對基爾說道:“所以，你現在可以說了吧?”

　　基爾指了指周圍被各村老人說動，打算跟著他們一起行動的年輕人:“饑餓的年輕人是非常危險的。不僅是對關卡中需要維持治安的士兵們來說，同樣，對逃難至此的南部行省民眾們來說，也是非常危險的。所以這些危險的年輕人，才需要‘排除’出去，保證其他人的存活。”

　　“怎麽會?”

　　看巴塔爾教士一臉不信，基爾補充說道:“原因很簡單，之前在我看到來談論事情的人是十多位各村老者，而不是一兩位年富力強被人簇擁的中年人時，我就意識到這點了。”

　　“在外人看來，來自南部行省的難民是一群人，一個團體。但實際上，他們是十幾個團體，互相之間除了都是因為逃難來此的南部行省民眾之外，根本沒有任何共同點。不僅如此，一些村子離得近的，說不定不僅不是同伴，類似一起逃難互相幫助的同伴，反倒是平常爭奪水源與田地的敵人啊。 ”

　　基爾這麽一說，同樣在村子裡駐村不短時間的巴塔爾教士就明白過來。

　　外人看似一團的難民，其實並不是一起的，不僅地域上相互不關聯，就連從村子決定逃難，到到達白石城牆關卡的時間上都不一定統一。

　　不說一些村子本來就有矛盾，被攔在了關卡之中後，不多的各種維生資源，各個村子之間的難民都得互相爭奪。

　　想必在本地人看不到的地方，這種爭奪互有死傷吧。

　　這一點，對難民中絕大多數人來說，都很危險。

　　因為關系不好的其他村難民，打不過你們村的年輕人，還打不過你們村的老弱婦孺嗎?

　　隻一想，巴塔爾教士就打了一個冷顫，感覺這個春天的早上，白日晴朗，也渾身發冷。

　　“怎麽跟野獸一樣！”

　　基爾顯然是聽到了教士的嘟囔:“野獸?如果在有秩序的關卡內的景象，你都覺得像野獸。那等一陣咱們到了南部行省後，看到如今的情況，你又該怎麽說。”

　　“什麽意思！基爾勇士，你什麽意思！”

　　基爾面龐轉冷，給教士做進一步的心理建設:“或許野獸，也算是咱們未來一段時間內，碰見的最心地善良的東西了。”

　　血牙斯特一路旁聽，聽到這裡，也跟著搖搖頭，跟看似穩得一批的基爾，和一臉失落並未見識過戰亂的巴塔爾他們都不同，血牙斯特見識過打起仗來後，一切平常生存規則都被改變的情況。

　　戰爭，那是每一種智慧生命所需要面對的最高的表現傑作，不得不品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