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聲音就像是在陳修耳邊響起一樣,但實際上,陳修此時才剛剛進入不周山,距離深處何止十萬八千裡——以神仙的本事,傳音這麽遠可能不算什麽,大羅以上層次都做得到,但在不周山這種法則扭曲的環境裡,能傳這麽遠就可怕了。
是的,法則扭曲。
不周山是一個罕見的,連天道法則都難以完全覆蓋的地方,類似於無間地獄,但卻更加混亂。
究其根源,還是因為此處乃盤古脊梁所化,沒有徹底演變。
殘留了一些盤古神的力量。
盡管只有微不足道的一絲絲,但對於洪荒三界而言,依舊是天道法則所無法覆蓋的超然力量。
畢竟,天地都是盤古神所開辟,天道面對他,天然就弱了一層。
“多謝前輩提醒,但晚輩還是得進去,不周山裡有晚輩迫切需要的東西,不可不取。”陳修運轉法力,用力道準聖級別的力量回應道。
立刻,不周山深處的那人輕“咦”了一聲。
緊接著開口說道:“你竟然修成了‘九轉玄功’?我們當初在玄功裡做過手腳,你縱然不是巫族血脈,至少也是血脈純正的人族……小子你需要什麽?無需進來,我給你送出去。”
最後那句話,語氣有些老氣橫秋,不像之前稱呼“小友”那麽客氣。
但實際上,這反而是一種親切的表現。
很顯然,他們陳修當成了得到巫族傳承的後輩,當成了自己人。
“九轉玄功被做過手腳?”陳修對於山裡那人的話,有些驚愕,因為他都修成力道準聖了,也還是沒有發現作為“九九玄功”基礎的“九轉玄功”有何手腳。
不止是他,后羿跟菩提,也沒有發現。
後土可能知道,但不知道因為什麽原因,卻沒有說。
估計是因為陳修出身人族,沒必要提醒。
那個“手腳”,對人族沒有影響,只針對非“盤古形態”的修行者。
“多謝前輩厚愛,但是晚輩要的東西,前輩可能送不出去。”陳修一邊往裡走,一邊說。
對此,山裡那人哈哈大笑,說:“你這小子,是不相信老夫的能力,還是擔心要拿的東西珍貴,怕老夫舍不得,所以用了激將法?大可不必,這不周山裡的寶物,歸根究底,不過一斧、一靈脈、一棋盤、兩金丹而已,幾者都是老夫不需要的東西,你若想要,全給你也無妨。”
說罷頓了一下,又道:“不過,你得告訴我一下,現在我巫族,究竟怎麽樣了?後土那丫頭的‘盤古族’計策,成功了沒有?”
此話一出,陳修又是一愣,愕然道:“什麽‘盤古族’計策?”
這一趟不周山之行,還沒進去,就知道了這麽多東西。
看樣子,後土似乎對自己有所保留?
“你不知道?不行該呀,這種修為,已經足以繼承‘祖巫’之位了,後土竟然沒告訴你?”山裡那人說著,一揮手,偌大的不周山竟然直接裂開,露出了一條直通山中洞天的路。
讓陳修看著,再次一驚。
對方的修為如何,他沒有照面,不清楚,但對不周山的掌控,似乎已經到達隨心所欲的地步。
該不會,把整個不周山都煉化成自己道場了吧?
真要是這樣的話,那在這個主場裡,怕是混元十一重天,都會相當難受。
順著山路走進去,陳修很快,來到了不周山中央的洞天裡:從外形上看,這裡像是個懸崖,上面沒有封頂,從天庭或者佛門跳下了,都可以直接墜入洞天之中,但是如果仔細看,就會發現,上空實際上布滿了禁製,而且會削弱法力。
尋常準聖,一頭扎進來,都有可能摔死。
洞天的核心,是一條超級巨大的靈脈,或者說三界“祖脈”,整個不周山的所有禁製,都是圍繞著它布置,所保護的核心也是它。
而在靈脈上方,洞天核心之處,則擺放著一個棋盤。
棋盤旁邊,一邊躺著一副白骨,似乎生前做的最後一件事情,就是下棋。在他們身旁,還豎立著一把漆黑無光的巨斧,凶戾竟不下於阿鼻、元屠,非常不可思議。
不過,真正讓陳修在意的,還是巨斧下方,那個盤坐著的中年男子。
儒雅恬靜,長發披肩,一副不修邊幅的老夫子打扮。
但陳修明顯能看出來,他那文弱的外表下,隱藏著可怕的爆炸性力量,單純以肉身強度而言,甚至高於混元十一重天的“金身”。
也就是說,面前這人,肉身力量強於聖人!
簡直不可思議。
“晚輩陳修,見過共工前輩。”陳修抱拳行禮說。
這個地方,這種修為,這種強大的肉身,毫無疑問,面前這人只能是十二祖巫中碩果僅存的兩個存在之一“共工”了。
或者說,他是唯一一個,還完好存活的祖巫。
至於後土,已經化作“輪回”的她,嚴格來說早就不是祖巫,而是天道的一部分了。
“肉身、元神兼修,祖巫之軀與上清元神合一,不錯,很不錯。”共工說:“父神保佑,這麽多年了,終於有人成就‘力道準聖’,真正意義上,踏入了盤古神的道。”
聞言,陳修笑笑,沒有說話。
其實巫族也有些過於執著了。
鴻鈞的斬三屍之法,修煉到極致,同樣是盤古的境界,只不過是把修行的過程改變了一下,另外,也讓修行者感悟“天道本源”,開道強化天地罷了。
大道殊途同歸,談不上什麽對錯,也沒有什麽正宗與否。
當然,以力證道戰力無雙,這一點是肯定的。
修行起來難,但是打起來很爽。
確實強。
“巫族現在怎麽樣了?巫妖大戰之時我被困不周山,根本無法出去,沒有參戰,也沒能得知具體結果。”共工歎了一口氣說:“只知道,天帝似乎死了?”
共工在怒觸不周山之後,就被罰鎮守祖脈,永生永世不得出去。
那個懲罰,既是太一的算計,也是共工本人在贖罪。
他不怨恨任何人。
但很關心,巫族到底怎麽樣了。
“前輩撞倒不周山之後,祝融祖巫為了避免巫族遭受惡業,步龍族的後塵,犧牲自己極限催動祝融神火,化作人族世代相傳的‘薪火’,身死道消了!”陳修說:“後來西方教算計大羿,坑死了帝俊的九個兒子,從而引發全面大戰。最終結果是妖族天庭徹底煙消雲散,十大祖巫也隕落了九個,只剩下後土娘娘一人,身化輪回成聖,開辟地府保全了巫族。”
說罷頓了一下,又道:“如今掌握天、地、人三界之一,也算不錯吧!”
老實說,洪荒歷代霸主,真正得以保全的,也只有巫族了。
像鳳族、妖族,現在在三界,連個大氣兒都不敢喘。
龍族配合佛門布置西遊,付出了卻沒得到好處,一樣無可奈何。
反倒是巫族,坑了佛門不少好處,卻一直沒辦事兒。
可如來卻不敢把地府怎麽樣。
原因,還是巫族雖然損失了十個祖巫,但卻多了一尊聖人。
嚴格來說還是賺了。
“後土成聖我知道,天道的變化,我還是能夠看出來的。”共工說:“巫族得以保全,我也就心安了,只是,始終對不起祝融兄弟。”
當年,他與祝融的那一戰,其實也有隱情。
不知是何人暗算,借助量劫,蒙蔽了他們的心智,以至於兩人像個白癡一樣大打出手,打完之後,落敗的共工還一頭撞在了不周山上——當時隻想著“水”竟然沒打過“火”,太丟人了,還不如找個地方一頭撞死算了。
卻忘記了巫族真正依賴的不是神通,而是力量。
而一頭撞上去,導致的後果,卻是祝融用命,去填了惡業。
盤古真身再也無法重現。
“都過去了。”陳修搖頭說。
對於過往,他沒什麽可說的,巫族的事情,他也懶得參合。
“對了,之前前輩說的‘盤古族’計策,究竟是什麽?”陳修又道:“後土娘娘確實有很大的動作,但是沒有提到過什麽盤古族。”
後土對自己有所保留,這個他是有想過的。
說白了,他跟巫族,始終只是合作關系,各取所需而已。
但所謂的“盤古族”計策,應當對自己沒有什麽影響吧?
或者說,是不是已經破產了呢?
“以你的修為,足以勝任‘巫帝’,而且是祖巫都要聽令的那種,甚至都有機會再融合‘人皇’之位,成為後土設想中‘盤古族’的第一任‘皇帝’!但後土竟然沒有告訴你‘盤古族’計策,估計是,那個計策實施過,卻失敗了。”共工說到這裡,想了一下,又道:“是不是,刑天轉世之身所支持的‘巫王’,沒能成帝就身死道消了?”
此話一出,陳修立刻想到了很多東西。
“您的意思是說,人間的那個刑天,是大巫刑天的轉世之身?他所支持的巫王蚩尤,原本是想要成為統禦整個巫族的‘巫帝’,然後再融合‘人皇’之位的?”
“蚩尤?嗯,盤古族計策,第一步確實是這樣。”
谷共工點頭。
“那顯然已經胎死腹中了。”陳修搖頭說:“我不認識刑天,也沒見過蚩尤,不知曉他們實力、心智如何,但是,他們同時代出了一個頂尖準聖轉世的‘神農’,外加人族有史以來最強人皇‘軒轅’。還有女媧聖人的兄長轉世而成的‘伏羲聖皇’,三聖皇聯手,別說蚩尤、刑天了,洪荒六聖都得避其鋒芒。”
人族三聖皇,聯手調動人族氣運之後,那是聖人極致級別的戰力。
縱然是三清祖師,都不敢說一定能壓製。
巫族還真不夠看。
雖然分開以後,人族聖皇只有三分之一的聖位,尚不及準提,但問題來了,他們有本源大道,而且是三人同修的“聖皇”之道,實力卻絕對不差。
反正收拾蚩尤,小意思。
“不,蚩尤是有機會取代軒轅,成為‘三聖皇’之首的。”共工搖頭道:“只是棋差一招而已。否則,同處一個位置,戰力未必就比軒轅差。”
對此,陳修不置可否。
共工相信巫族兒郎的戰鬥力,他理解,但是身為人族,他對軒轅的信心,一樣不低。
誰對誰錯,不好說,但勝利者,是軒轅。
“不過,刑天桀驁,他所選擇的人內心裡很有可能看不起人族,失敗倒也是必然的。”共工又說。
所謂的“盤古族”計策,說複雜很複雜,說簡單也簡單:就是選擇一名人族豪傑,傳授巫族功法,並且將十二祖巫提煉還原的盤古精血給他,賦予其盤古血脈。
然後支持他登頂人皇,以人族“英靈”替代元神,以另一種方式走上“兼修”之路。
大致上,可以在準聖境界,擁有堪比聖人的戰力。
然後不斷複製此道,最終將人族歷史上每一個優秀的生靈,都轉化為“聖靈”,從開以巫族跟人族為基礎,開辟一個類似於“神仙”狀態的“盤古族”。
長久下去,別說滿天神佛了,若有“十萬盤古族”,天道鴻鈞都得掂量三分!
“計策是好的,但是來不及實施,巫族就遭遇了大劫。而且,雖然很不願意承認,但當初的我們,真的有些看不起人族,總是想要以巫族為主打造‘盤古族’,可實際上,無論巫族還是人族,都不應做主。”共工歎了口氣說:“真正的主宰,應該是盤古族自己,刑天他不該選擇蚩尤,一開始直接選擇軒轅,盤古族也許已經出現了!”
常言道,制定計策容易,貫徹執行才是難點。
巫族的計劃真不錯,但可惜,卻實行不起來。
蚩尤化作“巫族”之後,整個人族都當他是異類,神農可能把自己前世的鴻蒙紫氣投資在他身上嗎?
如果巫族選擇軒轅,那神農,就會選擇蚩尤了。
這是個死局。
神農本就是先天生靈所化,並非純粹人族,必須找個純粹的人族做主導,才能開啟“聖皇大道”,否則很難完全掌握人族氣運。
“我算是明白了,為何後土娘娘,沒有跟我提過‘盤古族’計策,因為行不通。”陳修搖頭道。
此話一出,共工立刻皺起了眉頭,道:“何意?”
“都錯了,從一開始就錯了,盤古族是不可能出現的,就算出現,也是分割了人族,早晚會成為禍害。”陳修說:“不知道你們想過一個問題沒有,‘大道之靈’到底是盤古,還是人?”
“什麽意思?”共工疑惑。
“如果人族真的是大道之靈借助女媧娘娘之手所化的生靈,那麽盤古神應當也算是‘人族’的一份子,而非人族是盤古神的一部分,你們舍本逐末開辟‘盤古族’,不過是再建一個巫族而已,未必就是正途。”陳修道:“從現實的角度說,你先讓一部分人飛起來,那麽他們就是自稱一體,不僅不帶著後面的人飛,搞不好還會給他們‘禁空’——這是人性,也是天性,重開一族,哪怕脫胎於人族,只要無法徹底取代,那結果就是灰飛煙滅。”
盤古族能取代人族嗎?
難。
巫族之軀,元神,真靈,那些就是“大道之靈”的本質了嗎?
可能洪荒修行者,乃至聖人,甚至天道鴻鈞,都認為是。
但陳修認為不是。
結合主世界投影信息看,三界的未來,並非神佛昌盛,而是天地末法,萬道不存,一切仙魔神佛妖鬼全都銷聲匿跡,連輪回,都要轉化成純粹的“生死”。
但人族因此而沉寂了嗎?
沒有。
他們玩起了科技,用科學,開始掌握天地自然。
或許地球那邊還很稚嫩,但地球才多少年?若是像洪荒世界一樣發展十億、百億年,人類的科技會比仙法神通差嗎?人類的個體,又沒有機會從另一條路上,走到如今仙佛的地步嗎?
真不好說。
這種遙遠的事情,陳修暫不考慮,但有一點毋庸置疑,那就是人族生存靠的是智慧,以及薪火相傳的信仰。
不是對神佛的迷信,而是對自己的信仰,或者說自強。
只有自強才能不息。
從這方面上看,所謂的“盤古族”,跟人族有什麽不同?
那不過是一群莽夫而已,不是人族的上位種族!
“所以,後土丫頭已經放棄了嗎?”共工歎息道。
“倒沒有。”陳修搖頭,說:“後土娘娘應該是想通了,她不再執著於巫族,而打算把‘巫’轉化成‘武’,讓其成為人族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我讚同她的計劃,正在幫忙把蚩尤、刑天、水神、火神、后羿他們,給融入到人族的族譜裡——實際上也不算是強行融入,他們的後代本就已經跟人族融合,現在人間界的人族跟巫族,大都已經同時擁有兩者血脈。”
“融入人族?”共工一愣。
許久之後,他歎了一口氣,又道:“這樣雖好,但某種意義上講,巫族還是滅族了!”
其實,融合是必然的。
爭議的,還是人和巫,誰為主。
但是在“同化”這一方面,人族連蛇跟毛毛蟲都不放過,更何況是區區巫族?
結果已經注定了。
“唉,不管了,人族也好,巫族也罷,只要能永世長存,那就是勝利。”共工最終說:“一開始哪有什麽巫族的說法?不過是十二個盤古精血所化的生靈,用自身血脈演化了一些小家夥,然後為了讓小家夥們不受欺負,才建立了所謂的‘巫族’而已!”
祖巫都快死光了,還管什麽巫族?
就像三清本身不是多麽在意自己道統一樣,祖巫也未必多在意巫族。
他們在意的,是自己演化的,那一批最初巫族。
“不說那些沒用的東西了,小子,你來這裡是為了什麽?”共工說:“青衣、麻衣的金丹,還是他們身上的皇道氣運?又或者,是這裡的靈脈?刑天戰斧就算了,不適合你,你用力一捏恐怕都能捏爛。”
直到這時,他才想起來,自己一開始是沒想讓陳修進來的。
只是因為陳修問到“盤古族”,不適合在外面說,他才給放了進來。
但是也無所謂,自己人,付出點代價,送得出去。
而且,陳修身上還有另外一種不屬於三界的力量,也許,無需送,他自己就能出去。
“那個,能都要嗎?我跟後土娘娘現在正布局跟聖人鬥,青衣、麻衣畢竟是當初爭奪過天帝的人,身上的皇道氣運很有用,金丹也有用。”陳修說:“至於刑天戰斧,我用不到,巫族有人用的到。”
靈脈就不用說了,那玩意兒,很快就沒了。
陳修煉化“盤古脊梁”需要用到,據他估計,因為這,三界末法時代,將會早到至少五百年!
“這麽說,你為了靈脈來的?”共工皺眉道:“倒不是不可以給你,但是因果很大,要不……我把它扔出去,你撿走,因果給我算了。反正我也出不去,困守不周山, 擔著再大的因果也無所謂了。”
靈脈不可輕動。
因為這是三界靈氣“祖脈”,重要性比之“昆侖神山”都不差絲毫。
一個脊梁,一個頭腦,是盤古最重要的兩個部位。
“不用,我其實也不是為了靈脈來的,雖然用得到它,但不用扔出去,也不怕因果,我壓根就不沾那玩意兒。”陳修搖頭說。
三界之中,如果說誰最不怕沾染因果,那就只有陳修了。
作為“遁一”的他,特性就是不沾那些東西。
“不是為了靈脈?那還能是什麽?珍瓏棋盤?”共工疑惑道:“雖然那玩意兒也號稱‘爛柯棋’,含有時間法則,但對頂尖準聖是無效的,你用不到。”
這裡的“珍瓏棋盤”也厲害。
哪吒看一眼都會深陷其中,無法自拔。
當初的麻衣、青衣更是用這棋盤賭命,雙雙隕落,以至於都造就了一個不周山中的禁地。
但是,對陳修這種級別的人來說,就沒什麽用了。
一拳捶下去,法則都會扭曲。
“其實,晚輩這次來,為的是當初被前輩您撞倒的那根盤古脊梁。”陳修笑笑說:“那是三界最硬之物,晚輩想要把它煉製成一把劍,用來應對強敵。”
此話一出,饒是以共工的心境,都不由得瞪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