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星山，南面二十裡。

　這是一處低矮山丘，生長許多樹木，蔥蔥鬱鬱。山丘內外又多灌木、荊棘，故而人跡少至。

　但這一日。

　一行人到來，打破這裡的寧靜。

　“小二，你確定是此處，是今日?”

　‘八手仙猿’曹岸看著前方山林，又扭頭看向身後一人。

　這人正是褚小二。

　一年前，褚小二離開選月湖，仗著自己在‘鬼域’中得來的奇遇，有一定勇武在身，於是在宜州以及周邊地界混跡，熟悉江湖諸事，尋找可靠靠山。

　最終選定興州曹家，選定曹岸。

　興州曹家的實力毋庸置疑，族中一流高手眾多，在興州地界的影響力不小。

　但褚小二更看重的是曹家的名聲，特別是‘八手仙猿’曹岸的名聲。

　相較於七山盟中互相吹捧出來的曼陀山莊‘三君子’，這曹岸才是名副其實的謙謙君子，在江湖上的名聲極好，又有‘一諾千金’的美名。

　褚小二多方打探，最終選擇投入曹家，拜在曹岸門下。

　曹岸膝下僅有一子，此外別無弟子。

　褚小二能讓曹岸破例收徒，憑的自然不是他的天賦，而是‘鬼域’的消息以及他從鬼域中帶出來的一塊晶玉。

　‘鬼域’自不必多說，曹家根深蒂固，知曉更多內情，遠比沙河門更知道此地的價值。

　至於那塊晶玉，則被曹岸收下賜給獨子曹濟民，造就出一個百毒不侵的體質。

　這也是曹濟民會跑去曼陀山莊的主要原因。

　曹家家大業大，曹岸重諾守信。

　褚小二獻上秘聞跟寶物，曹岸果然收他為徒，並且在這大半年來傾心教導，愈發讓褚小二覺得賭對了。

　自己一個人單打獨鬥，一個人勤學苦練，絕無前途可言。

　而且‘鬼域’雖好，但也凶險，再加上又有沙河門佔據，他一個人也絕討不著好。

　倒不如作為進身之階，博一個鵬程萬裡。

　“就是此地。”

　聽到師父曹岸問話，褚小二點頭，翁聲道:“弟子去年這個時候追獵不小心闖到這裡，當時是晌午時分，林中突起大霧。我在林中不敢亂走，等過了片刻霧氣散去，就已經進了那處遺跡。”

　褚小二這話說的不假，唯一奇怪的是，他並未提及當時跟他一同進入迷霧、進入鬼域中的陳阿水。

　“晌午。”

　曹岸抬頭，透過枝葉看向天色，現在大約是巳時末，距離晌午還有一個多時辰。

　在曹岸身旁，曹家隨行的四位一流高手中，其中被曹岸喚作‘九叔’的那一位老者，他聽完後則看向前方山丘，感慨道:“遺跡中處處凶險但也處處機緣。可惜我曹家還是太弱，沒能力獨佔。”

　這老者名喚‘曹桓’，比曹岸高出一輩，因劍法精巧，擅折梅花，故江湖人稱‘折梅劍’。

　曹桓搖搖頭，話語中有期待也有遺憾。

　一旁另一位，曹岸稱作‘十叔公’的曹鍾，看上去年歲跟曹桓差不多大，他捋著額下胡須道:“整個大景也只有四處穩定的遺跡，這一次我們曹家能捷足先登獲悉這處，已經是萬幸，不可貪求太多。”

　“是啊！”

　“保不住！保不住！”

　“強求實乃取禍之道！”

　曹岸稱作‘十四叔’的曹楷也搖搖頭。

　他們都知道，遺跡是金山，是寶庫，但同樣也是禍端。如果是八面山中的鷹爪雁行門這樣的大派，或許有能力佔據一處。

　但他們興州曹家還差得遠。

　這一次也許就是唯一一次能夠獨佔的機會。

　再往後，一旦消息傳出，曹家可護不住。

　甚至。

　哪怕是這一次，他們也未必能獨佔。

　曹岸聽著幾人談論，他不想許多，隻管當下:“勞煩十叔公、九叔、十四叔、二哥帶人排查周邊情況，看看有無‘雷刀’葉開蹤跡，又或是其他人，我等好做防范。”

　這一趟為了鬼域，趕來的曹家人除了曹岸之外，還有曹桓、曹鍾等四位一流高手，還有三十八位淬骨境好手。

　可謂陣容強大。

　但是他們一行低調，悄悄趕來，隻提前一天趕到，並且即使到來也沒有鬧出太大動靜。

　直到今日，到了正期，他們才全部出動。

　這防的是那些對鬼域本就不知情的高手、勢力，特別是曹家敵對勢力，防止有人過來分一杯羹。

　如遺跡這般寶地，曹家是萬萬無法長久佔據的。

　因此這一次大概就是唯一一次有可能獨佔的機會，曹家自是謹慎。

　不過這是防得住的。

　還有防不住的。

　比如覆滅沙河門的‘雷刀’葉開。

　又比如逃脫在外的沙河門少門主王榮、長老衛見山。

　他們很可能都知曉遺跡的消息，曹家還得防他們一手。

　“特別是‘雷刀’葉開！”

　曹岸強調道:“江湖上將這人傳的誇張，能飛天遁地、呼風喚雨，能招來雷霆，此中言辭定有誇大，但未必都是空穴來風，須得小心！”

　“放心吧。”

　“一有情況，立刻響箭聯系！”

　‘折梅劍’曹桓擺擺手，當下領著幾人循個方向就去摸點排查。

　余下曹鍾、曹楷還有‘二哥’曹壁也都各自帶人離去。

　此地就隻留下曹岸坐鎮。

　曹岸又將隨行的不少淬骨境打發出去，埋點瞭望。

　如此這般布置。

　沒多久。

　曹岸這邊忽的有負責瞭望的曹家子弟在樹乾上跳躍匆忙來報:“六叔公，西北方向有一行人正衝著此地趕來，一共十六人。”

　“西北方向?”

　曹岸心中一動，一面收攏族中子弟，一面暗自猜測:“‘雷刀’葉開?還是沙河門王榮、衛見山等人?”

　曹岸不確定。

　但他謹慎，不敢大意，當即衝曹濟民道:“發響箭！”

　“是。”

　曹濟民一本正經，取出響箭嗖嘍嘍一聲竄上天，聲音刺耳在林間在空中激蕩。

　不多時。

　大半時辰前散出去的曹家四大高手就迅速又折返回來。

　……

　山丘另一處。

　兩人藏在密林中，透過灌木叢，只聽一聲響箭呼嘯，緊接著正在排查的一行人就迅速退去，二人都松了口氣。

　若是周衍在這裡，定能扔出，這二人分明就是他在八面鎮中碰見的嚴良、華朝陽這兩個公差。

　二人居然也跑來此處。

　華朝陽小心聽著動靜，待聽到那行人離去，他才壓低聲音道:“興州曹家這麽大陣仗跑來此處，為的什麽?”

　“興州曹家。”

　嚴良也在皺眉思忖。

　他前些日多方打探‘青翼蝠王’的消息，以報刑部備案，但始終難尋根本。途中倒是聽聞宜州摘星山沙河門，又有一位豪俠出沒的消息，且同樣是突兀出現，同樣是帶著面具，嚴良猜測這‘雷刀’跟‘青翼蝠王’之間應該有關聯，於是就帶著華朝陽又趕來摘星山。

　四處打探時，就碰見興州曹家數十人出沒林間。

　嚴良就又循著蹤跡，悄悄跟上來。

　方才曹家排查摸點，他們二人就險些被尋見，好在這群人又突兀撤走。

　“曹家。”

　“沙河門。”

　嚴良心下覺得這當中肯定有秘密，但信息太少，他現在還參不透，於是就道:“你在此地待著別動，我跟上去看看。”

　“是。”

　華朝陽點點頭。

　而後嚴良就從灌木叢中走出，悄悄跟上曹家那一行人。

　……

　不止嚴良、華朝陽。

　與此同時，在西北方位。

　密林中。

　另一行人同樣聽到響箭的動靜。

　“果然有人！”

　王榮緊了緊手中刀，跟衛見山對視一眼，眼底都有慎重。

　同行中，‘千杯不倒’柏一刀摸一摸自己的大肚子，瞥一眼天上響箭，衝王榮、衛見山問道:“二位口中的‘鬼域’，可就是在那處?”

　“不錯！”

　王榮點頭，又補充道:“我沙河門被滅，‘鬼域’的消息必定傳出，看來是有人先到一步。”

　“不過無礙。”

　“‘鬼域’每年二月二十四日午時三刻才會開啟，去早無用。”

　衛見山也在旁道。

　這一行人中的另一位一流高手‘沒影子’喻北關聽完後，陰沉沉道:“走！去會一會！”

　說著，喻北關主動加快腳步，其他眾人一見也都跟上。

　……

　很快。

　密林中山丘旁兩方會面。

　“哼！”

　“我道是誰！原來是你們兩個鬼東西！”

　曹家當中，‘折梅劍’曹桓見著西北來人，見到為首的喻北關跟柏一刀，不由的冷哼一聲。

　曹桓今年六十有五，他早年間也曾在關外縱橫，看如今這模樣，跟喻北關、柏一刀這樣的人物應該都有接觸，有些恩怨。

　另一頭。

　喻北關、柏一刀見著曹桓，又看向曹桓身旁四人，也認出來歷:“興州曹家！”

　柏一刀禿頭禿腦，滿面紅光，衝曹桓笑道:“原來是‘折梅劍’曹桓曹大俠，當年那壺梅子酒的滋味可還過得去?”

　柏一刀哈哈大笑。

　來之前他還擔心，但見到曹桓，見到曹家眾人，他一顆心反倒放下。

　興州曹家的確不凡。

　可畢竟沒有宗師人物，他勢單力薄雖鬥不過，但想要保命還是簡單，因此並不畏懼。

　“柏老鬼，當年老夫初出茅廬，你的確勝過我許多。但今時今日，百合之內我必殺你！”

　曹桓長身而立，傲視柏一刀。

　“大言不慚！”

　“來！”

　“來殺我！我求你了！”

　柏一刀哈哈大笑不止，一口鋼刀在手，面上神色可憎可惡。

　雙方一碰面，便是劍拔弩張的局面。

　“二位息怒。”

　但畢竟形勢不如人，‘沒影子’喻北關乾笑兩聲打圓場道:“強敵在側，諸位切莫傷了和氣，教旁人得利。”

　曹桓本欲拔劍，聞聽這話眼神微閃。

　他當然知道，喻北關說的所謂強敵無非就是那位屠滅沙河門的疑似宗師的‘雷刀’葉開。

　若為大局著想，此時的確不應跟喻北關等人發生衝突。

　見曹桓態度緩和，柏一刀也不再激他，喻北關又道:“‘雷刀’葉開不是好相與的，武力卓絕，殺伐果斷。我等與其互相爭鬥，不如合力，如此才好跟那人抗衡，不知諸位意下如何?”

　不打！

　還要合作！

　喻北關這算盤打的當真精明。

　只可惜——

　“道不同不相為謀！”

　‘十叔公’曹鍾聲音似洪鍾，看都不看喻北關，就衝曹桓道:“老九，去會一會那酒鬼。”

　“是，十叔！”

　曹桓早就按捺不住，一聽曹鍾發話，半個字都不多說，持劍如鬼魅，就向柏一刀攻去。

　“好啊！”

　“倒要看看今日是你死還是我活！”

　柏一刀臉放紅光，毫不示弱，橫刀在手當即就跟曹桓都在一處。

　這二人一個劍法精巧，一個刀法霸道，兩相爭鬥當真精彩至極。

　一時難分高下。

　“鷸蚌相爭漁翁得利！”

　“曹老先生此舉不智！”

　喻北關眉頭微皺。

　“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

　“爾等江湖敗類，我曹家恥與為伍！”

　曹鍾瞥一眼喻北關，不拿正眼瞧，又衝身旁曹楷道:“十四，你去領教領教這位‘沒面皮’到底有何高招。”

　沒影子！

　沒面皮！

　這在曹鍾看來都差不多。

　“是！”

　曹楷笑吟吟， 拎著一口劍，不來開場白直接一劍橫起就向喻北關殺去。

　“瘋子！”

　“一群智障！”

　喻北關臉色難看，哪裡願意跟人爭鬥，當下朝著柏一刀喝一聲道:“柏兄，撤！”

　以二敵五，喻北關自問不是對手。

　與其爭鬥半晌勞心傷神，不如先行避讓。

　他一聲喝，這一邊柏一刀見情況不妙，鏘鏘鏘幾刀就要抽身。

　但這時，卻聽天上蒼穹悲天憫人，有煌煌歌聲傳來——

　“焚我殘軀，熊熊聖火。生亦何歡，死亦何苦?為善除惡，唯光明故，喜樂悲愁，皆歸塵土。憐我世人，憂患實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