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州港附近的的一處碼頭外,清軍福建水師的駐地。
一艘大船上,一群福建水師將領坐在一起商量事情。
氣氛有些緊張沉悶,每個人的額頭上都布滿了汗珠,衣服也被打濕了緊緊貼在背上。
不全是因為為了保密而艙門緊閉,以及天氣炎熱的緣故。
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是因為他們現在商量的這個事情關乎著每一個人的身家性命和前程, 一旦不慎,就有可能引來殺身之禍。
大半個福建已經被楚軍拿下,就連泉州也都落入了楚軍手中。
福建的清軍基本上已經喪失了抵抗能力,剩下一些殘兵遊勇也翻不起多少風浪了。
現在整個福建唯一還保持著建制的就是他們這支水師了。
楚軍現在沒有攻打他們,並不僅僅是因為楚軍水師還沒到來的緣故,其實也有給他們留出選擇時間的原因。
今天他們聚集在這裡,就是要做出一個抉擇來。
目前可以選擇的路只有兩條, 第一是向楚軍投降, 這是目前最理智的選擇, 一半的人都是傾向於這條。
現在楚軍的威脅是最直接的,而且這些水師將領的家人大部分都在泉州城裡。
這批人裡的帶頭大哥是福建水師副將張春軍,此人原本就是施琅的副手。在施琅北上之後就屬於福建水師裡資歷最老的那一個了,在福建水師之中的威信很高,影響力很大。
但是還有一半人有其他的想法,比如說帶領船隊北上跟清廷接頭,繼續給滿清效力。
持有這種想法的多是從外省調到福建水師來的,時間不長,在福建也沒有家人牽絆。
現在清廷的水師幾乎損失殆盡,他們若是能將這剩下的半支艦隊帶回北方,肯定會得到康熙皇帝的重賞重用的,加官進爵指日可待。
這種想法為首的則是如今福建水師最高指揮,參將邢志強。
邢志強是在施琅北上之後,清廷派來的代替施琅的人。只不過沒有直接給他水師提督等到官銜,隻給了一個參將的官銜臨時代管。
此人知道福建水師之中大部分都是施琅昔日培養來的人, 所以來了之後就四處籠絡人心,用各種手段給自己拉起了一個小班底, 逐漸掌握了一部分的權力。
所以現在覺得這是一個自己往上爬的好機會, 只要將這支艦隊帶回北方,別說一個水師提督了,恐怕一個伯爵侯爵皇帝都是願意給的。
有這個想法的人大概能佔了三成。
最後剩下的兩成人,既有說乾脆帶著人找個無人的海島去當海盜逍遙快活的,也有說乾脆駕船去對面的東瀛島上去混個出路。
打這種主意的基本上都是之前出身海盜的,多少還保留著一些海盜習氣,不喜歡受約束,所以趁機起哄的。
三派互相牽製,誰也一時無法說服其他人,差點都搞起了內訌。
今晚是最後一次商議,一定要做出一個選擇來,否則肯定就沒有機會了。
看氣氛很沉悶,邢志強忽然開口大聲道:“大家都是大清的臣子,吃的是大清朝廷的俸祿,養兵千日用兵一時,現在就是我們報效朝廷的時候了。諸位如果願意跟我一起北上,到時候皇上肯定會重重賞賜,榮華富貴指日而待。如果大家投降楚國, 楚國如今勢頭正盛, 不僅不太會將諸位太當回事,而且還會讓你們成為攻打琉球的炮灰。這麽簡單的道理你們都想不明白嗎?”
邢志強說完,目光掃視一圈,發現之前跟著張春軍的好幾個人臉上都露出了猶豫的神情,心中大喜,繼續鼓動起來:
“兄弟們,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如今大清沒有水師了,隻喲我們北上,就是大清唯一的一支水師了。諸位想象,那地位待遇能差嗎?我知道你們擔心家眷親人,只要我們活著,就有機會接回我們的親人家眷。都好好想一想,願意跟我一起北上的就站到我身邊來。不願意的那就隻好對不住了。”
邢志強的說完之後,嘴角露出一絲冷酷的笑容,胸有成竹地看著對面張春軍的人。
忽然一人從張春軍背後忽然起身,向他撲了過去。
張春軍匆忙轉身,兩人撞到了一起,然後就聽見張春軍一聲慘叫,右手死死捂住了腹部的位置,手背上鮮血淋漓。
“葛朝寶,我如此信你,你卻敢背叛我!我不會放過你的!”
張春軍大叫一聲,忽然猛地向前撲出兩步,撞碎了窗戶,不見了蹤影。
眾人都被這個突然發生的變故驚呆了,等到反應過來,跑到被撞破的窗戶前向下看去,只有黑乎乎的一片海水,什麽都看不見。
回過神來,眾人都神情驚愕地看向手中還握著一把血淋淋的匕首的葛朝寶。
葛朝寶面無表情地看了一眼手中帶血的匕首,隨手一扔,匕首順著剛才被張春軍撞破的窗戶飛入了了黑乎乎的海中。
“邢參將,張春軍食君之祿,卻意欲叛國投敵,我已除之。從此以後原意鞍前馬後追隨參將。”
聽完葛朝寶的話,眾人才反應過來。
沒想到這位張春軍平日裡最信任的心腹卻在關鍵時刻捅了大哥一刀,還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眾人既有鄙夷憤恨的,也有驚愕恐懼的。
邢志強也是先嚇了一跳,但是繼而狂喜,上前扶起葛朝寶道:“好好好,葛兄弟果然是大清忠臣。你放心,只要你跟著我,等回到北方,我一定會在陛下面前為你表功的。”
葛朝寶感激不盡,謝過之後立刻站到了邢志強身後。
邢志強又看向剩下的幾個支持張春軍的將領:“張春軍已經死了,你們若是想要追隨他,那本官就成全你們。若是不想死,那本官也會給你們一條出路。”
剩下那幾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陸續都垂著頭走到了邢志強這一邊。
原地只剩下了一個人沉默不語。
“陸自貴,你還要冥頑不靈嗎?難道你就真的不怕死嗎?”
邢志強看著最後那人,冷聲喝問道。
陸自貴搖頭道:“我妻兒老小都在泉州,我無法剩下妻兒老小跟你們去。楚國如今勢不可擋,康熙和他的大清遲早都要被碾碎的。跟著你們才是真的去送死。兄弟們,你們可別被邢志強被騙了,此人並非善類,相信他你們會後悔的!”
剛才站過來的幾個人被他的話說的明顯有點猶豫起來。
邢志強大怒,“你這是找死!給我殺了他!”
他話還沒說完的時候,就看見站在他身後的葛朝寶凶狠地向著陸自貴撲了過去,順手還從旁邊一名邢志強的親兵腰間抽出了刀,作勢向陸自貴兜頭砍去。
邢志強見狀,暗道葛朝寶此人倒是個可用之才,日後倒是可以培養一下。
只是心思剛剛轉過心間,一抬眼就看見剛撲出去的葛朝寶又倒飛了回來,看樣子好像是被陸自貴給一腳踹了回來。
邢志強雖然是個參將,但是畢竟是水師參將,又久不操練,體型笨重,躲閃不及,一下子被葛朝寶給重重地壓在了剩下。
“快起來,壓死……”
邢志強想要推開葛朝寶,但是話音卻戛然而止,雙眼圓睜死死地盯著從自己身上爬起來的葛朝寶,胸口上赫然插著一把匕首,血不夠地湧了出來。
葛朝寶起身後立刻俯身拔出匕首,連續向著邢志強的胸口插了好幾刀,直到邢志強徹底沒了動靜才起身。
與此同時,陸自貴已經向著邢志強的一名親兵撲了過去,雙手緊緊掐住那人的脖子,猛然用力,哢嚓一聲扭斷了那人脖子。
葛朝寶起身也向著另一名親兵撲了過去,那親兵早都嚇傻了,沒兩下就被一刀捅死了。
船艙裡的眾人看著兩人連殺三人,都呆住了。
一個個呆若木雞,完全搞不懂發生了什麽。
葛朝寶右手長刀,左手匕首,臉上噴血,忽然咧嘴笑了起來:“兄弟們放松些,邢志強已經死了,你們很快就會明白發生了什麽事情。”
說著給陸自貴使了個眼色,陸自貴點點頭,蹲下來在地板上篤篤篤敲擊了幾下。
很快,外面響起了有人上來的腳步聲,艙門被打開了。
一個人影出現在了門口,正笑著看向眾人。
眾人定睛一看,渾身冷汗直冒。
因為那人赫然就是剛才被葛朝寶用匕首捅進腹部,然後撞開窗戶落入海中消失不見的張春軍。
可是他此刻卻跟沒事人一樣重新出現在眾人的面前。
莫非是見鬼了?
可是就算見鬼,這見鬼的速度也未免太快了吧?
按照一般速度,這張春軍恐怕奈何橋都沒有過吧?
更令他們驚愕的是剛才用刀捅了張春軍的葛朝寶再次看到死而複生的張春軍,不僅絲毫沒有恐懼,反而上前一步笑著行禮:“軍哥,你沒事吧?”
張春軍拍著葛朝寶的肩膀笑道:“你小子剛才雖然用的是假匕首,可是這勁用的也太大了,我現在小腹還疼呢。要不是我裡面點了一層皮甲,搞不好還真要被你捅出血來。”
反應快的人終於明白過來,原來剛才那一幕根本就是張春軍和葛朝寶聯手演給邢志強看的一場戲。
匕首是假的,那血肯定也是提前準備好的血包。
這出戲參演的還有最後出場的陸自強,他也是個非常重要的配角。
想明白了這點,眾人都感覺腦瓜子有點嗡嗡的。
什麽時候福建水師裡面多了這麽多戲精了?
現在當兵都已經這麽卷了嗎,都要求一專多能?
向著陸自貴點了點頭,張春軍又看向了剛才在葛朝寶之後站到邢志強這邊的那幾個人,目光鄙夷。
“真沒想到啊,平日裡口口聲聲大哥兄弟的叫著,結果三言兩語就被人家給策反了。”
那幾個人聽了臉上都露出了慚愧的神色。
一人噗通一聲跪下道:“軍哥,不,張大哥,我們也是一時糊塗,還請你饒了我們這一次,以後我們保證跟你出生入死,絕對不會再有第二次了。”
“是啊,張大哥,饒了我們吧!”
其他幾人也急忙跪下求饒。
看這幾人跪下求饒,除了葛朝寶和陸自貴之外,剩下的那些原本支持邢志強以及有其他想法的人也都跪了下來。
現在只要長眼睛都能看得出來,局勢已經完全是一邊倒了。
張春軍既然演了這麽一出戲,外面肯定早就安排好了大量人手。
此時若是腦子發熱還想動手的話,那只會死的更快。
張春軍看了這些人一眼,搖搖頭道:“你們是死是活,我說了不算,要看提督大人的。”
眾人一愣,不明白他這話什麽意思。
提督大人?自從施琅走後,福建水師就沒提督了。
唯一那個想當提督的,現在已經躺在地上快涼透了。
張春軍沒有再搭理他們,轉身走出了艙室。
“提督大人,都料理妥當了。”
外面傳來了張春軍的聲音,然後片刻後一個人影出現在艙室門口。
借著燈光,眾人看清了那張膚色黝黑的臉後,再一次呆住了。
他們終於明白了張春軍口中說的提督大人是誰了。
施琅!
他回來了!
到了現在,哪裡還有人不明白,張春軍之所以這麽有底氣的敢設計殺了參將邢志強,就是因為背後有施琅做靠山。
而施琅的背後顯然是楚王沈墨。
跟著施琅走進來的那一隊身形精悍,神情冷漠,身穿黑衣黑甲的甲士不就是楚軍的標志性裝束嗎?
施琅進來之後,先是向著葛朝寶以及陸自貴點點頭笑道:“多虧了你們兩個,才能一舉誅殺邢志強這個賊子。你們的功勞我會記下的,回頭楚王殿下會給你們表功的。”
兩人聞言大喜,急忙謝過。
接下來, 施琅看向那些神情忐忑跪在地上的將領們說道:“你們大部分人都是曾經跟過我的,但是今天的表現卻讓我很失望。不過人各有志,我也不怪你們,也不會殺了你們。但是人畢竟要為自己做出的選擇承擔代價。來人,帶出去。”
“喏!”
那隊黑衣黑甲的楚軍士兵上前抽出那些人的腰帶,然後反綁了他們的雙手,押出了船艙。
聽著那些人不斷的求饒聲,張春軍不僅問道:“大人,不知會如何處置他們?”
“勞改。沒了他們,正好可以騰出位置來安排人。”
施琅說道,走到外面的甲班上,看向了東方。
那裡是琉球島的方向,也是他完成夙願的地方。
曾經以為自己沒有機會了,可是現在他又重新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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