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周而複始,那水霧一直沒散過,但卻也一直沒有走遠,只在雨滴落下的三尺之內,好似被什麽東西給束縛了起來。
雲層中的紅芒越來越顯眼,一開始細若遊絲,慢慢地變粗了起來,一指,兩指,手掌粗細,再到現在足足有水缸粗細,一根根交錯追逐,好似無數在火蟒雷蛇在半空中盤旋嘶鳴,將黑沉的雲也染得發紅。
天地暗了之後,雨勢不減,雷伴其音。一道刺目的閃電劃破蒼穹,離山頭很近很近,緊隨其後的是一聲炸雷,簡直要把這天炸出一個窟窿來。不想極北深處的雨大,雷聲也大,地動山搖,好叫眾人嘴角發苦,臉色難看。
第一道閃電之後,第二道和第三道就接踵而來,不緊不慢。下雨打雷,都是尋常,天威難測,所以有人視其為圖騰,神話了神秘的力量,久而久之又演變出執掌雨水和雷電的神靈,諸般種種,都是人在天地之力前所顯示的虔誠和敬畏。看著極北深處的閃電,聽著雷聲,所有人都心懷敬畏,連同李落在內,未必要到納頭便拜的地步,但也是吃驚駭然。這樣的雨,這樣的雷電,若非李落當機立斷,率眾人折返回古城之中,倘若冒雨趕路,這十萬之眾怕是要折個七七八八。
就在眾人稍稍安心下來還沒多久頭頂就開始電閃雷鳴,下雨打雷,倒也沒什麽。不過很快諸人剛剛放下的心又提了起來,這次非但是李落,旁人也都察覺到一絲不同尋常的意味。那些電閃雷鳴一開始在雲層各處遊走,一炷香之後,竟似向諸人所在的古城移動了過來,仿佛這裡成了風暴正中,十方雷電,唯獨將渡口古城留了下來。
電光如梭,張開之後如同一張張大手,將天邊一角握在掌中,伴著雷鳴,似緩實疾,帶著摧毀一切的力量走向眾人所在的這片天。所有人都變了臉色,緊張地看著頭頂落雷。雨下不停,風聲將起,電閃之後的光把天地照得纖毫畢現,空中的雨滴清清楚楚,雨水肆虐下搖擺的草木仿佛每一聲呻吟就在耳邊,而此行眾人的臉色卻慘白一片,比天際的閃電還要慘白,一明一暗,仿佛是一隻惡魔的呼吸,慢條斯理的凌虐這裡的一切。
雷聲越來越近,電閃也越來越低,從遠處山頭一路而下,再低些就能觸碰到山梁上的古樹。大甘的下雨點,先有閃電,再有雷鳴,而此時此刻的電閃雷鳴卻幾乎同時發生,不分彼此,壓在諸人心頭氣血翻湧,極是難熬。
李落咽了一口唾沫,臉色陰晴不定,看著越來越近的雷電,心沉如水,不比雨水,若是雷擊,就算是血璃這般的人形凶獸,只怕也逃不開灰飛煙滅的結局。若是被雷劈死,傳出去不好聽得很。
眾人思緒萬千,雷電卻依舊信步而來,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壓抑著情緒,看著越來越近的雷電。雷聲一聲聲在眾人心頭響起,吵得人心浮氣躁,就連李落這樣內力高深之輩也不例外,俱都心神不寧。谷
一道閃電,迅捷而無聲,先雷聲一步從空而將,掠過古城上空,有意無意之間,很巧的落在河口那尊女子石像肩頭扛著的巨斧上。電光宛若遊蛇,細碎散開,順著巨斧自上而下蔓延到石像全身,流光溢彩,瑰麗非凡。那電光一直沒入靈河之中,余光未及散去的時候,又有一道閃電從後追了過來,亦是從古城上空劃過,無情而冷漠地擊在另外那尊儒生石像上。
巧合?許是落雷太多,兩尊石像傲倪一方,左右皆無遮擋,雷擊電閃較之別處更容易些。閃電有先後,但是落在眾人眼裡也不過是眨眼之間,
兩尊石像幾乎同時穿上金甲羽衣,形如天神。眾人皆是驚歎,此情此景,凡世哪能得見。就在眾人驚歎之際,一道閃電當空而下,擊在兩尊石像中間的空處。好像是一個導火索,就在那刺目的亮光閃爍方起時,左右石像竟然在雷電中活了過來!斧如山嶽,當頭而下,劍若驚鴻,遊龍而去,然後就在最後那道閃電亮起的地方,巨斧和石劍撞在了一起,一聲巨響,如洪鍾大呂,卻非這世上的聲音,霸道張揚地傳了開來。
一聲響,李落慘呼一聲,張口噴出一口鮮血。那一瞬,古城之中有近百人心神不寧,氣行不暢,更甚者有走火入魔的征兆,但是吐血的不足一手之數。而這三五人,皆是清楚看到那一斧蠻橫和那一劍風華的人。
李落身形一晃,扶著石牆喘息,身邊中軍騎諸將皆是失聲驚呼,急忙上前詢問。李落擺了擺手,示意眾人不必驚慌,抬眼望去,流光散盡,斧還是斧,劍也還是劍,一個扛在肩頭,一個倒刺入靈河之中,好像剛才看到的只是幻覺,只是那洪鍾大呂般的聲響此刻還在耳邊嗡嗡作聲,告誡李落方才之事並非幻覺。
又有聲響,這回不是嚇死人不償命的巨響,而是說話聲,嘈雜細微,從一開始的竊竊私語漸漸響了起來,但是聲音並不清晰,有些含糊,雖是一聽便知是有人在說話,但想仔細聽在說什麽時卻又難辨其意,只能從這些話語中聽到諸如高興、招呼、爭論、寒暄、叫喊、呵斥等情緒。屋中諸將還以為是屋外有人議論,但是隨著聲音越來越大,也都察覺有異,說話的人很多,而且還夾雜著婦人小孩的聲音,此行北上諸人之中雖有婦人孩童,但決計不會有說話聲這麽多。
李落運了運氣,用冰心訣衝開胸腹間脈絡鬱結,深吸一口氣,起身站在窗前凝視石台上的落雨。自那一聲狂雷巨響之後,這裡的雷電好似又緩緩散開了,不再向古城湊過來,著實叫他松了一口氣,若不然天雷轟頂,到時候死無全屍。
皺了皺眉,李落依稀從這些嘈雜的聲音裡聽出一兩句完整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