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堂鏡頓時心中一沉。
他是刑決論辯的老手,自然明白到了這個時候包正身為主審官絕對不會義氣用事,既然這樣說,就一定有翻盤的可能。
難道是自己遺漏了關鍵之處?
不太可能啊,這個案子的關鍵就在那馮安,除非他能像顏查散那樣死而複生,否則就算鬼魂前來也是無用。
可是馮安屍體已被損壞,就算是城隍爺親自出手,也絕對沒有助他還陽的道理。
方堂鏡心中又是吃驚、又是好奇,忍不住道:“包大人,莫非另有證人在?”
“可以說是有,也可以說是沒有。”
包正淡淡一笑:“有些人自認為做的天衣無縫,卻還是遺漏了關鍵兩點。
第一,馮安這個能夠狠心殺人的凶徒為何要自刎身亡?可見是被人逼迫,那麽逼迫他的人又是哪個?
第二,或許有人以為馮安已死,就可以萬事大吉了,卻忘記了本案的一項關鍵證物......方狀師這樣的聰明人,想必是已經想到了什麽吧?”
方堂鏡不覺一驚:“馮安自殺時用的刀劍?”
“哦,看來方狀師也是想到了。
不錯,馮安的屍體出現在放鹿山的百米懸瀑之旁,開封府曾四處尋找他自殺用的刀劍武器,卻一無所獲,想必就連那逼死馮安的人都想不到,馮安死後,所用佩刀離手拋落,被瀑布清除了所有痕跡,並且恰好跌落在瀑布旁的一處水洞中罷?
或許這就是冥冥之中也有天定,那威逼馮安自殺之人也並未重視此物,當時見到馮安已死,佩刀跌落懸崖,並未怎麽放在心上。
也是無巧不成書,那佩刀跌落之處十分隱秘,確是不易尋找......
就連本官都要放棄的時候,卻在半盞茶前,展大人接到了開封府斬妖郎的訊息,這柄刀被找到了。”
“竟有此事!”
方堂鏡頓時臉色大變,下意識地咬了下嘴唇,這是他緊張的表現。
包正看了眼臉色劇變的方堂鏡,點頭道:“不愧是汴京第一狀師,居然瞬間就能想到其中關鍵!
沒錯,按照大艮律例,就算找到了那馮安的鬼魂,陽間定案也萬萬沒有采納鬼魂陳述的道理,畢竟陰陽相隔,不可互通。
可若那馮安是被某人活活威逼而死,死後怨氣不消,成為了聻魂呢?
我看方狀師雖然不是入了品流的修士,卻也修習過儒家技法,功夫多半都用在這‘如簧之舌’上了吧?
以你修為,就算沒見過,總也聽過聻魂是什麽吧?”
方堂鏡面色微苦,喃喃地道:“聻魂者,不在五行、不入陰陽......而且......”
“而且聻魂所載,除了死者的前生記憶外,就是各種真實情緒的匯集,外人所見種種幻像,其實都是加入了自己的思想從而幻化而成。”
包正笑道:“聻魂本身,是很少有主觀思想和個體意識的,法家大賢韓非子曾言‘聻者,無主無識,但有主識者,外人惑想也......是以聻魂者,可以物觀。”
韓非子的這句話反應過來,就是說:聻魂不像活著的人、也不像陰魂,其實已經沒有了主觀意識,僅僅留下了部分記憶和生前各種真實情緒。
活著的人如果‘見’到聻魂,其實只是在這些情緒的引誘下產生的種種幻覺。
就好像包正見過的華山君子劍、傳法的妖僧,其實都是他們留下的負面情緒和記憶帶來了種種幻覺畫面,破除了幻覺,消除了這些負面情緒,就是斬滅了聻魂,如果被幻覺所趁,那就變成了真實,要在真實中受害。
所以韓非子才說,聻魂不能算是人,也不能算是鬼魂,它只是一種物!
既然是物,那就不被大艮律例限制,大艮律例會限制陰間供狀、鬼魂供詞,卻不會限制一項物證。
馮衡在一旁還傻傻的沒聽明白,方堂鏡這個老訟棍卻是瞬間就明白了其中的關鍵,這才會臉色大變。
“來啊,將那馮安自殺所用的佩刀拿上來!”
一柄三尺左右長的樸刀被呈上公堂,有刀無鞘,刀身雖然被泉水衝刷的很乾淨,卻還是留有隱隱一道烏痕,而且陰氣撲面,接觸過刑刀的老手一眼就能看出這刀上必有聻魂。
馮安本就是凶手,自然算不上什麽含冤聻魂,包正也沒有一絲替他洗冤的想法,可這道聻魂中隱藏的部分記憶和負面情緒,卻可以被當成物證來證死馮衡!
繼方堂鏡之後,大堂上想通了此節關鍵的人可不止一個,大理寺卿王齡、童成功、公孫先生、展昭......
一個個都拿驚奇的目光望著包正。
以聻魂為證,倒是奇思妙想,可問題是......
“哈哈哈,包大人的奇思妙想令在下佩服。”
方堂鏡也瞬間想到此節,暗暗松口氣道:“方某雖然修為低下,卻也知道那聻魂惑人只在腦中,外人萬難得見,包大人準備如何將這份物證當堂出示呢?”
“若是不能當堂出示,縱然包大人修為高深,乃是當代陽神高人,卻也不能由您一言而定,又如何能夠證實馮大人有罪?”
“方狀師,你以為本官是在同你說笑不成?”
包正笑著掃了一眼公堂上同樣好奇的諸人:“巧的很,本官曾經做過開封府磨刀人,而且還做到了第一名。本官經歷聻魂無數,多日推敲,加以墨家煉器術中照影之法,創出了一門‘照影聻魂、搬運真相’的手段。
正可借此機會,為我大艮憲司開一門查堪驗證的手段。
如今馮安自殺所用的佩刀就在堂上,本官就親自施為,請各位做個旁證。
來啊,取磨刀石來!”
在眾人呆呆的注視下,包正走到堂前,開始緩緩磨礪這把佩刀,消除怨煞後,果然《洗冤錄》有了反應,馮安雖然不配進入書錄,可洗冤錄特有的留影功能立即發生了作用。
就如那日濟顛與秀兒的聻魂交流,包正在一旁利用洗冤錄觀看而已,有了這個外掛,他只需要再用法家的‘照影術’將畫面轉移出來就可以了。
對外說什麽是利用墨家煉器術所創,墨家為了統計煉器城敗的數據,倒是有這門技法,可什麽時候被如此運用過了?
不過他既然已經說明是‘原創’,那就是老子說什麽就是什麽,不明真相的吃瓜群眾也只能欽佩包真人是乾一行愛一行、精心鑽研所得成就,就算是岑修竹在場,也得被他忽悠的迷糊,感歎這個弟子真是個天才,竟然可以舉一反三,令法墨兩家互通。
包正這邊施展神通,公堂上立即出先了一面長寬兩丈的清光照影,影中正是那馮安聻魂,一段段的零散記憶、各種負面情緒紛至遝來。
‘主人放心,我定將那顏查散殺死,敢同主人爭搶女子,他不死誰死!'
‘請主人高抬貴手,只要不傷害馮安家中老娘,馮安願自行赴死!’
‘馮衡,我就算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
足足半個時辰,盡是馮安的無盡怨恨。
“此人雖然死不足惜,倒還是個孝子。可笑你馮大人,當真是連禽獸都不如,竟然用一名老人的性命要脅,讓那馮安自殺而亡。
你是不是以為馮安自絕,你便會更加安全?恐怕萬萬想不到他會留恨於聻魂之中,做成這項鐵證吧?”
包正冷笑一聲,擊破馮安聻魂、收起清光照影,轉身回到堂上,狠狠一拍驚堂木。
“馮衡唆使殺人在前、逼死家奴於後,罪行累累,罄竹難書!
來啊,摘去了他的镔鐵盔!
脫去了他的銀絲甲!
鎖住了他的琵琶骨!
押入死牢,待官家朱筆勾過,推赴菜市口斬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