夠聰明的臣子絕不會過問皇家之事,更不用說還是有關皇位繼承的大事;因為歷史一次又一次證明了,敢這樣做的臣子最終都沒有好下場,運氣好的還能得個囫圇的屍體,運氣不好的腦袋丟了都沒處去找。
可包正卻無此顧忌,真仙入朝就已經不是普通臣子身份了,趙恆也是個明白人,既然如此詢問,也就是沒拿他當普通的臣子。
看得出,這位大艮官家確實是有了托付之心,包正無論選擇太子還是升王趙受益,日後一個顧命重臣的身份是跑不了的。
“如果讓臣選擇,臣會選擇升王。”
包正毫不猶豫地道:“升王仁厚且不乏決斷,大艮歷經三皇皆有為開拓之君,邊關戰事不絕,百姓苦久矣。
升王當為守成穩國之君,如此,大艮才會有一番嶄新氣象。”
太子陰柔且不成大器,就是為了自己的道,包正也斷然不會選擇他,升王日後可成一代仁宗,正適合他大展拳腳。
這個世界可沒有表面上那樣‘簡單’啊,超凡們個個都揣著秘密,大河老龍幾次語焉不詳,猴子這般修為卻巴巴地跑來大艮入紅塵,泰山老母開拓一界,卻還要動不動閉關修煉,她哪裡來得如山壓力?
可見只有不停提升自己的實力才能穩立於不敗之地,所以天門陣後,包正是要真正做一名權臣了,
這也是法家的必經之路,就如墨家一般,若不是岑修竹辭去墨家巨子不做,只怕早晚要變成朝廷的欽犯。
“文直的話朕記下了,文直既有成全益兒之心,還望此次和談,能為我大艮爭取到足夠的利益。
幽雲十六州就是其中最大的利益,和談的前提就是要北國歸還幽雲。
有了這片天險緩衝之地,就算日後有變,我大艮也可進退有據。”
趙恆忽然趨前半步,一把抓住了包正的手,沉聲道:“文直任重而道遠,朕就在幽州城內等待你的好消息了。”
包正起身告退,童成功亦步亦趨將他一直送到半山腰,望著包正離去的背影,暗暗歎息一聲。
靈敏的正治嗅覺告訴他,大艮朝要變天了,若是不出意外,幽州和談後,就將進入新君和包青天的時代。
......
三王山大戰之後,韓德讓很是信守承諾,將北國軍隊直接撤到了雲州,將整個幽州和盤讓給了大艮。
並且遣使通傳,釋放和談善意。
大艮的將士們也得到了他們應得的賞賜,就連狄青這種已經是侯爺的,也升格為了‘萬戶侯’,與普通的侯爺們徹底拉開了距離。
這是可以得享萬戶賦稅配享的侯爺,而且可以世襲罔替,簡稱為鐵帽子侯。
不過比起包正來狄青還是小巫見大巫。
包正官職爵位未變,卻直接得了一塊封地,經他親手重煉後的八百裡梁山泊從此改姓了包,這還不算,趙恆在聖旨中說的明白,朝廷允許包正擁有私軍駐扎梁山,節度梁山一地,可建牙開府,而且這隻私軍正是在此次大戰中建功至偉的梁山妖軍!
宣旨的時候,就連一向陰沉的童成功都變了顏色。
節度梁山一地?
這就等同是恢復了前朝的節度使制度啊?狄青這個萬戶侯還只是配享封地內的賦稅,可封地內的土地還是朝廷的,包正這可是真正從大艮劃了一塊地盤去,等同是國中之國!
至於官職未升?傻子都能猜到官家這是準備幽州和談後再行封賞包正,到時救駕和談兩大功勞在身,怕不是要以異姓封王了?
別說是一般的將士臣子,現在就連八賢王這等威望卓著的皇室成員看包正的目光都有些怪怪的。
官家這是要親手托起一位大大的權臣啊?否則參與幽州和談的使團為何只有包正和寇準兩個朝中重臣?其余不是從翰林院調來的書生,就是大名府一地略有文名的地方官員?
甚至就連包正的門生王安石都直接躍過龍門成了和談副都知事,老寇連個副職都沒撈上,風風火火趕到幽州後直接傻了眼,抓著包正的衣領子就罵起了娘。
別人怕你真仙入朝,老寇我可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存在,咱老子我看你就是要當權臣,你有什麽好說的?
包正點頭,老寇你說得對,本官如今就是大艮最大的權臣,大家都知道了,你才知道?
你說我要培植勢力,沒錯啊,可你也要看看我選的是誰?王安石算起來也是你我門下的弟子,也要稱你一聲恩師的,他的文章你看過,敢說他不是治世之才?
咱老子我用人用才有什麽不對了?你老寇整天不是罵這個的娘就是罵那個的娘,也沒見你為朝廷培養出多少人才來,我看你就是個隻圖虛名的清談之徒。
清談誤國啊,你就是其中的代表!
寇準差點沒讓他給噎過去,瞪眼望著包正,半天說不出一句反駁的話,末了長舒口氣,自己撫摸著自己的胸口平平氣,用商量的口吻道,官家也是,好歹我老竇也是朝中重臣,在和談使團中沒有個像樣的身份怎麽成?
老包啊,你疊幫幫咱老子,咱老子也是很要面子的。
包正等得就是他這句話,笑著拉著老寇的袖子請他坐下,拿出早就準備好的香茶,先讓寇準喝幾口順順氣,這才‘圖窮匕見’。
“我的寇大人啊,俗話說水大也漫不過船去,王安石說來還是你我的門生,我能看著他壓過你去?那樣不光是你的面子上無光,我也會沒有顏面的,所以你急什麽,一來就罵娘,成什麽樣子!”
寇準愣愣地望著包正:“正副都知事被你和王安石佔了,我這個學生已經壓在頭上了啊,難道包大人還有良策?”
包正笑道:“位置早就給你準備好了,這次寇大人你不為正職也不做副職,你做使團的‘名譽顧問’,地位高絕啊,這些滿意了沒有?”
寇準有些沒聽明白:“包大人,何為‘名譽顧問’?”
“哦,就是說你雖然沒有具體的職位,卻連我這個和談都知事都要尊敬你,但凡和談之事,寇大人皆可顧可問,地位超然。
而且最妙的是,因為不算使團中的實職,言行無需代表大艮,寇大人若是興起,在和談時罵娘也是可以的,並不算有辱我朝。”
谷吘
包正笑道:“寇大人一定滿意吧?”
寇準看了看他,忽然放聲大笑:“好好好,咱老子滿意的緊呢,包大人,果然還是你了解我老寇。”
說到罵娘,這他是內行啊?
......
幽州,虎踞龍盤之地,為幽雲十六州之首,扼製中原咽喉,又有地脈之力可借,無論大艮還是北國佔有,都會佔據絕對優勢。
自從倒霉蛋石敬塘將幽雲十六州獻於北國,夏洲中原王朝無一日不想收復,早就成了歷朝歷代的執念,這也是趙匡胤兄弟二次伐北無功而返,趙恆仍舊堅持興兵的原因。
如今北國讓出幽州,也就等同是一並讓出了幽州以南的涿州、瀛州、莫州、易州、媯州、蔚州、應州、寰州、朔州,共計十州之地,幽雲十六州一下就收復大半,若不是趙恆此前敗得太慘,只是這收復中原故土,就可為不世之功。
為表示和談誠意,大艮接管幽州後,僅僅派遣了一萬禁軍入城,林峰在包正的舉薦下任南京留守,從區區八十萬禁軍教頭一躍成為了大艮的正四品武官,日後封妻蔭子不在話下。
除林峰和一些需要留守幽州理政的文官外,趙恆率幾十萬大軍後撤至大名府一線,八賢王等朝中重臣或者陪侍王駕,或者奉旨歸京,將一切議和事項統統交於包正之手。
現在朝中重臣都在看著包正,幽州和談等同是包正真正成為大艮第一權臣,踏入最高層統治圈子的試金石;若能全功,包龍圖的時代將無法阻擋,若是稍有瑕疵,休說朝中地位再難穩固,更大有可能成為天下人口中的‘南奸’。
做權臣哪有這麽容易的?光靠修為高深沒用!
大軍緩緩進入幽州,寇準也不知道發了什麽天昏,自己明明有牛車不做,非得擠到包正的車上來,一面挑開車簾探頭探腦地向外面張望,一面嘻嘻地笑個不停。
包正瞥了他一眼:“怎麽,寇天官可是有所指教?”
“呵呵,包大人是聰明絕頂的人物,短短兩年,就從一名磨刀人成為我大艮重臣,眼看不久還要成為我大艮有史以來權柄最重的權臣,這樣的手段眼光,可別告訴我你看不清如今的形勢啊?”
寇準嘿嘿笑道:“現在咱老子是越發喜歡這個‘名禦顧問’的身份了,有可以無所顧忌,又可以不用擔負一絲責任,說來還是包大人體貼啊,這次和談成了咱老子有功,不成咱也無過......”
包正呵呵一笑:“你猜的什麽啞謎,真當我看不出嗎?
那北國蕭後是真心和談沒錯,可是在和談之時她也會寸土必爭!如今北國隻肯讓出幽州以南十州,也就是說他們是不肯讓出幽州以北的六州,而我朝卻是必須要收復幽雲十六州的,若是少了一州,只怕都要被國人罵成‘南奸’。”
寇準笑道:“我軍大破天門陣乃是勝利的一方,那北國又有草原幾王不服蕭後牝雞司晨,國勢不穩,她卻仍有信心按住六州不還,包大人可知是為何?”
包正笑了笑:“寇天官認為是何原因呢?”
“啊哈哈,這算是包大人向咱老子請教了嗎?”
寇準放聲大笑,隻覺自己在這位入朝仙師面前居然也佔據上風,心中大是得意。
包正笑道:“包某正要向寇天官請教,還請不吝賜教。”
“包大人你來看......”
寇準拉開車簾,指著外面的街市道:“幽州為幽雲十六州第一大城,內有北人、南人二十三萬數,另還有托庇北國的妖民一萬三千余。
此城人口幾達汴京兩成,可謂繁華。
據我所知,其中南人數量更是佔據了總人數的六成,可算是一座南人之城。
可是如今我天朝大軍收復故土,為何街市兩旁不見有多少南人列道歡迎?”
“哦,還有此事?”
包正順著車窗望去,此刻他的牛車正行在幽州主道上,兩旁有許多原本應該是生意興隆的店鋪,可如今不僅店鋪大多關閉,就連街市上也不見有多少閑人。
偶而有一些做南人裝扮的,也是小心翼翼地望著大軍,更多的是轉身回避,躲回了家中。
反倒是北人和妖民更多一些,北人個個面帶不安地望著大軍,有些還在竊竊私語,妖民似乎倒是比較歡迎大艮軍隊,有些面上還帶著笑容。
“這倒是奇了,我朝收復故土,幽州南人應該歡喜才對,怎麽反倒不如妖民熱情?”
“呵呵, 此事說來奇怪,卻也不算奇怪。”
寇準歎息道:“這些留居幽州的北人如今不過是觀望而已,他們隨時可以抽身北返,自然沒有多少顧忌。
北國同意妖民居留,也不過是最近十年間的事情,這些妖民對北國並未歸屬感,而且我朝近幾十年來對妖民越發寬容,甚至允許他們參與科考,擔任妖官,所以我朝收復幽州,他們只有開心。
可這幽州的南人可就不同了,從石敬塘獻城時算,他們世世代代居住在此受北國統治已近兩百年,雖為我中原後裔,其實卻是出生在北國。
他們對北國的認同只怕尤甚於我朝。
偏偏以北國國策,幽雲十六州的北人隨時可返還北方草原居住,南人則只能世世代代居住在此,如今對他們來說無異於改朝換代,甚至可能將我朝視為侵略者,又如何會有笑容呢?”
“他們雖然是南人,骨子裡卻早就是北國的百姓了......”
包正搖頭道:“寇大人的意思是說,我朝縱然能收復幽雲,若是不能盡收這些南人之心,也不算真正收復?”
寇準點頭道:“然也!不過包大人還只是看到了表面,沒有看到由此帶來的麻煩。”
“我知道寇天官要說什麽了。”
包正看了眼人煙寂寥的幽州街市,歎道:“若我所料不差,北國必然會借此在和談時大做文章,那韓德讓聰明過人,卻是個難對付的家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