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強如包正在面對已經建立了一百六十年的大艮朝時,也不可能隨意揚起變法的利斧。
因為並不是任何事情都可以依靠力量來解決的,別小看大艮的‘忠臣們’,如果不能令他們一個個心服口服,隨時都能含口血噴在包正和王安石的臉上,說他們是‘擅動祖宗之法’。
望著面前這個弟子,包正甚至有幾分佩服,比起他來,王安石其實更為純粹,這就是一個純粹的法家學士,變法就是這家夥眼中最美好的事和最偉大的理想。
這就是個傻子啊,就像當年的商鞅一樣。
可商鞅至少還‘傻’成了一代法家真仙,王安石卻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修習法家典籍卻對法家修煉之道不屑一顧,認為都是些歪門邪道,天下還有比他更傻的家夥嗎?
比起王安石這種‘純粹的傻瓜’,包正就功利了許多,這是因為他另外一名好學生顏查散。
入蜀後不過一年,顏查散代天巡狩、安定一方,功德終於完滿,《洗冤錄托出萬朵青雲,一本法典冉冉而落,直入包正紫府天宮。
《萬民法典現,法家紫府天宮從此搖身一變,化為‘至高法庭’,待到大成之日,將完全取代原先的紫府天宮,徹底抹去道家的一切痕跡。
商鞅子、韓非子,申子、慎子,這些個開創法家的先賢都曾師從道家,雖然後來由道入法,卻始終無法完全抹除道家的痕跡,法、術、勢三家都無法擺脫君權的支持。
所以商鞅哪怕成為了法家真仙,一旦觸碰君權,也只能落得個身死道消的下場。
如果一定要找個原因的話,就是因為之前的法家之法,並不是從萬民中來,而是出自君權所授,根本既然受限,就算個人修行再如何高深,還是無法與道、佛這樣的顯派大宗相提並論。
一旦成就了至高法庭,從此才算有了真正的法家根基,獨立於君權之外,高於這世間的一切權力。
“正如《洗冤錄所載,至高法庭一旦成就,世間便有真正的法家,日後成就法家真仙甚至真仙之上也是水到渠成,從此不受神權、君權、甚至是天道法則的影響!
法律至高無上,高於一切、受權於民!
真正的立法者終究還是人民,只有受權於人民,才不會受到君權、神權、佛權、仙權的影響,才會真正的萬古不腐、千載長青!
只不過至高法庭初成,根基也還淺薄,民生、民權、民主,正是我圓滿法家根基、大成至高法庭的途徑。
慚愧、慚愧,比起介甫,我居然目的不夠純粹,不過萬法歸宗、殊途同歸,只求結果便是。”
“恩師真乃天人也,聽恩師一席話,當真是勝讀十年書!”
王安石一臉敬佩地望著包正。
恩師說的太好了,官府的那些油滑吏人之所以靠不住,就是因為手中的權力失去了束縛,沒有能夠市場化所致。
如此難題,在恩師手中竟輕松化解,原來只需要在民間推行‘銀莊’制度,以民間資本建立各大銀莊,而後再由大艮戶部監督管理,就可打破千百年來沉積的胥吏之禍。
恩師說得對啊,這些銀莊老板既要彼此競爭,又有朝廷監督、責任到司、到人,他們自然要給予農戶較為公平的待遇,若是每年二五月間朝廷戶部再頒下嚴令、加強監督,這些錢莊就算還有心搞鬼,也要比那些胥吏好上了許多。
這個‘銀莊’制度簡直就是對青苗法最有利的補充,以王安石的聰明,自然不難想象‘銀莊’制度一旦推出,影響的可不僅僅是青苗法,就連大艮的軍政、經濟都要受其影響,對於漸生積弊的大艮朝來說,就如點金之指!
這樣的好辦法為什麽我沒有想到?我就是個笨蛋啊,與恩師相比,果如雲泥之判。
包正有些滿意地望著這個門生:“銀莊制度雖好,卻是開大艮之先河,朝中的老古董們無論忠奸,多數必會反對,縱然是為師也有顧忌。
幽雲十六州是個好地方啊......為了收復幽雲,引得幽雲南人歸心,在此地推行變法,既可堵住朝中諸公之口,也可在和談中佔據上風,若是幽雲變法成功,可漸漸推行於整個大艮,屆時就由介甫你主持變法一事,你可有勇氣擔承嗎?”
“恩師,安石就算粉身碎骨,定將變法進行到底!”
王安石激動壞了,在大艮境內推行苦思多年的變法良策就是他多年的理想啊,如今有了實現的機會,隻覺全身十萬八千個毛孔都樂得張開了。
“既如此,和談之時便由你主陳變法一事,此事不需要提前知會寇準,寇老西兒雖是忠臣,卻也是個頑固不化的老古董,若是提前知會,他是一定會反對的。”
包正伸出手拍了拍王安石的肩膀,微笑道:“努力,為師很看好你。”
......
不得不承認,蕭燕燕很會選人。
北國議和使團的三大都知中除了她的藍顏知己韓德讓之外,還有兩位北國重臣,一個是喜隱大王,一個是敵烈大王,都是太祖三枝的後代。
北國也是有趣,太祖三枝都有繼承皇位的權利,加之北人向來驍勇,幾乎歷代都要為了皇位內鬥殺伐,這次能夠促成雙方和談,很大程度上也是因為北國剛剛經過一場內亂,元氣未曾恢復。
三大都知中胸有謀略的也隻韓德讓一人,可蕭燕燕卻偏偏讓韓德讓做了副職,敵烈一慣隻知殺伐,素無威望,便也做了個湊數的,卻讓從來只有小聰明、凡遇大事必湖塗的喜隱大王做了正職。
這個女人厲害啊,這分明是安排了韓德讓在一旁觀看風色,若是談判佔據上風,便由韓德讓出面訂下北為兄長之盟,功勞自是在她的藍顏知己;若是談判不利,就由喜隱承擔罵名,誰讓他是正職呢,到時估計一個‘南奸’的帽子是戴定了。
包正笑眯眯地看著寇老西兒和王安石與對方唇槍舌劍爭論不休,每天從己時談到午時,然後被韓德讓笑嘻嘻地拉去喝茶,再從未時談到申時,雙方各自回去養精蓄銳次日‘再戰’。
他與韓德讓兩個都極少說話,兩方使團時而爭吵不休,時而擼起袖子要打上一架,每次都是他與韓德讓笑嘻嘻地勸開。
這就是和談啊,一場成功的和談必然少不了扯皮的過程,通常時扯皮越久就越見雙方誠意, 而且通常吵的越凶就越見雙方的重視。
說到鬥嘴,北國的這些漢子哪裡是寇老西兒和一幫禮部官員的對手?
幾日鬥嘴下來盡落下風,到後來就連一向好鬥的敵烈大王都開始懷疑南朝是真的擁有將北國直接滅國的能力,人家之所以沒這樣做,完全就是因為熱愛和平啊......
幽雲十六州有什麽好啊?那個姓寇的就沒說錯,北國起自草原,多的是馬倍上驍武憑凌的漢子,又有幾個是會種莊稼的?幽雲十六州的農田只會漸漸磨滅北人的野性;高聳的城牆會將草原上的雄鷹變成溫馴的綿羊。
寇老西兒將胸膛拍的山響,只要北國肯歸還幽雲十六州,就將得到南朝兄弟的友情,而且還五十年不變;什麽南朝北人啊,大家都是人類,為何要同類操戈?
你們不是喜歡南朝的茶葉和瓷器嗎?對了,還有絲綢,本官答應你們,貴國歸還幽雲後,大艮每年將贈予北國足量的茶葉瓷器和絲綢......
王安石笑道:“寇大人所言不過其利一也,喜隱大王,敵烈大王,自石敬塘獻城,北國之利,在幽雲也,北國之害,亦在幽雲也,這可並非是危言聳聽。”
敵烈搖頭道:“又是利又是害的,你究竟想說什麽?”
喜隱卻是微微皺眉看著王安石和寇準,總感覺這些南人太狡猾了,說話就愛兜圈子,讓人聽得都累。
唯有坐在二人身旁的韓德讓微笑望著王安石,一眼就看出此人年齡雖輕,多半卻是包正的得力助手,和談到了如今,才算是略微有點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