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中陷入一片安靜。
雖然不是大家預料中的中秋詩,但這個題目倒也不難寫。
當然,不管好不好寫都是讀書人的事,至於那些公子哥們,只要等著門客獻詩即可。
作的好肯定重重有賞,作不好輕則回去打上一頓,重則腦袋搬家。
就這麽簡單。
一群文人門客看著面前似有些困乏,但卻更有一種慵懶媚意的楊柳詩,一時間文思泉湧,各種讚美之詞躍然腦海,只等著他們去排列組合。
很快,便有一人成詩了。
只見他俯身在自家公子耳邊說了幾句,應該是在念自己剛作的詩,好讓主子拔個頭籌。
可那位那家裡開錢莊的賀公子卻是眉頭緊鎖,聽完之後有些猶豫,似乎是沒能背下來。
如此反覆幾遍後他乾脆懶得再背,一個眼神過去,門客立刻心神領會的朗聲說道:
“柳詩姑娘,我家公子已作出詩來,特令我誦與姑娘聽。”
“謝過賀公子了,奴家聽著呢。”
楊柳詩當然不會拆穿,笑看向賀公子,好像這詩真是他作的一般。
門客的聲音在屋中清晰響起。
“千秋無絕色,”
“悅目是佳人。”
“傾國傾城貌,”
“驚為天下人。”
四言絕句,一共二十字很快便誦完了。
有人眼睛一亮,但大部分人卻只是撇了撇嘴。
千秋絕色、悅目佳人、傾國傾城、驚為天人。
此詩是在四個成語上各添一字而成,即可看做巧思,也可看做投機取巧。
更關鍵的是二、四兩句以同字為尾,嚴格來講並不合格律。
所以總體來看只能算是中下水準。
楊柳詩笑著誇讚幾句便不再說話,明顯也是對此詩不太滿意。
那位賀公子的臉色瞬間變得有些難看,而其他人則是信心大漲,很快便有第二個人站出來獻詩。
“柳詩姑娘再聽我家公子這首如何?”
“奴家聽著。”
“……”
一首一首又一首,很快就出了十來首詩。
之後的詩雖都比第一首要強些,但也只能算作勉勉強強。
雖是新詩,卻無新意,只不過是把幾個詞反覆著說而已。
魏長天本來聽得都快睡著了,柳宗亮卻在此時突然站了起來。
因是柳家人,他一站起眾人便都不說話了。
而柳宗亮也不似別人要先客套一番,瀟灑抖了抖衣袖後就直接高聲誦道:
“芙蓉不及美人妝,”
“水殿風來珠翠香。”
“誰分含啼掩秋扇,”
“空懸明月候君王。”
“……”
屋中安靜幾秒,旋即有人一拍桌子,紅著臉讚道:“好詩!!”
經他這一吆喝,其他人也跟著反應過來,一時間叫好聲響成一片。
公子哥們大都是為了巴結柳宗亮,而文人們則是真心覺得這詩好。
前兩句以芙蓉、珍珠、翡翠來喻美人的容貌,雖然思路平平,但寫法卻自然天成,毫不做作。
而後兩句則更是直接將整首詩的水準拔高了數個層次。
誰分含啼掩秋扇,空懸明月候君王。
將人比作等待君王的明月,暗喻即便是皇上王爺見到楊柳詩也要為之折服……這對一個青樓女子來說無疑是偌大的榮耀。
此詩如果不是提前準備的,便只能說明一件事——
作詩之人的詩才非同凡響。
聽著眾人的交口稱讚,柳宗亮很是受用,同時略顯得意的看向楊柳詩。
“柳公子……”
楊柳詩先是愣了一會兒,旋即嬌媚一笑:“看來奴家今夜是你的人了。”
這話一出台下雖然一片騷動,但卻沒人有意見。
雖說文無第一,但那是在文章詩詞相差無幾的情況下說的。
如今柳宗亮的詩明顯要比別人高出幾個檔次,自然也不會有人跳出來自取其辱。
柳宗亮聞言也是一陣狂喜,但旋即又聽見楊柳詩繼續說道:
“但不知此詩究竟是府上哪位門客所作,懇請公子告知奴家……”
依舊是柔柔糯糯的語氣,但這話卻是瞬間讓柳宗亮的臉色由白變紅,由紅變青,完全陷入了進退兩難的境地。
他如果說這詩就是自己作的,不僅無人會信,更顯得自己是一個虛偽之徒。
可要是承認不是自己作的,那又太跌面子……
思來想去半天,柳宗亮終於是指向站在人群中的一個年輕男子,強行擠出一絲笑容。
“柳詩姑娘,是此人所作。”
“哦?”
楊柳詩轉眸看去,眼神中滿是柔情春意:“不知這位公子尊姓大名,竟有如此詩才?”
“姑娘謬讚了。”
那名青年一步邁出人群,淡定道:“只是柳府一門客而已。”
“公子都不肯將名字告訴奴家麽?”楊柳詩聲音淒婉。
“這……”
青年看了一眼臉色鐵青的柳宗亮,終究還是沒有抵擋住美人的誘惑,帶著幾分傲氣挺胸回答道:“吾名秦玉,師承蘇吾!”
“嘩!”
眾人瞬間嘩然。
蘇吾是誰?詩聖啊!
所以眼前這個樣貌平平的青年居然是詩聖之徒?
難怪有此詩才!
一片喧鬧中,楊柳詩第一次露出一絲驚訝之情,看向秦玉的眼神似乎更軟了幾分。
而柳宗亮則是大感不妙,生怕再這樣下去楊柳詩該改主意跟秦玉睡了,趕忙大聲問道:
“可還有詩要拿出來的?”
“……”
喧鬧停止,沒人說話。
雖然還有一半人尚未誦詩,但大家都清楚既然已有珠玉在前,那現在再獻詩無疑就是真的“獻醜”了。
“好,既然沒有……”
柳宗亮早已迫不及待,稍微等了幾息便準備越俎代庖宣布本場打茶圍結束。
可也就在此時,自始至終未出一言的魏長天終於說話了。
“著什麽急,趕著去投胎呢?”
“你!”
柳宗亮無比憤怒的看過來,要不是自知打不過魏長天,估計早就衝過來拚命了。
他瞪著眼不說話,別人不敢摻和柳魏兩家的恩怨,此時也就只有楊柳詩能出來打圓場了。
“魏公子,您也有詩?”
“是。”
“可我未見您帶門客過來……”
楊柳詩看了一眼明顯是武人的王二,笑問道:“那此詩就一定是公子自己作的嘍?”
“是。 ”
魏長天惜字如金,而柳宗亮也終於找到了機會,趕緊開口嘲諷道:“哈哈哈哈,今日我才知道什麽是不知天高地厚的井底之……”
“你再說一個字,信不信我讓你從這裡躺著出去?”魏長天冷冰冰的打斷。
“……”
就像嗓子眼卡了一口痰,柳宗亮一瞬間臉色漲紅,但終究是沒敢再說話。
魏長天不去管他,掃視了一圈屋中眾人後才慢慢站起身。
拎起酒壺仰脖灌下一大口酒,目光直視著楊柳詩。
“你聽好,這才叫詩。”
美人、仇人、圍觀群眾……
穿越過來這麽久,勞資終於等到這一刻了!
李太白!反正那麽多人用過你的詩,今天我也借來用一用!
“咕嘟~咕嘟~”
一口酒,一句詩。
四口酒入喉,詩成。
銀壺落地發出“鐺啷”一聲脆響。
除此之外,台上台下針落可聞。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看著魏長天,腦海中空蕩蕩的,只剩下那足以讓楊柳詩從此天下聞名的二十八字。
“雲想衣裳花想容,”
“春風拂檻露華濃。”
“若非群玉山頭見,”
“會向瑤台月下逢……”
“噗通!”
一個人影踉蹌跌坐在地上,正是那詩聖之徒,秦玉。
他不可置信的反覆將這四句詩低喃數遍,最後顫抖著總結出一句。
“吾師恐不及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