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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晉隱士》第325章 夫妻之道
  荊州。
  征西軍大營。
  大將軍帳中,桓溫默默地看著手裡的茶杯,一言不發。
  站在大帳中,桓雲幾次三番想說話,卻都被身邊的桓豁用眼神製止。
  見到桓溫的兩個弟弟都如此謹慎,其他的將軍們,更是不敢隨意開口。
  秦那邊的消息已經傳回來了。
  三月初, 秦豫州刺史張遇,因其繼母韓氏被苻健納為昭儀,有屢次被苻健在眾人面前稱為義子而不堪其辱,欲殺苻健,帶領關中諸將想以雍州歸順東晉朝廷。
  張遇同黃門劉晃密謀夜襲苻健,劉晃約定到時開門等待。正好苻健派劉晃外出。張遇不知此事,當他帶兵來到門前時, 門沒有打開。事情敗露,張遇被殺。
  而此時孔特便在池陽起兵,劉珍、夏侯顯在鄠起兵,喬景在雍起兵,胡陽赤在司竹起兵,呼延毒在霸城起兵,有幾萬人。
  而苻健,則是派出自己的將軍們,四處討伐,起兵者各個孤立無援,都派人到征西將軍桓溫、中軍殷浩處求救。
  尤其是池陽,孔特如今正在困守,秦國車騎大將軍苻雄,正在率軍攻打。
  既然消息能傳到荊州,自然也能傳到揚州,朝廷到現在,對此並無說法, 而桓溫則一直在考慮。
  大帳外, 衛兵通報:“鷹揚將軍請見。”
  桓溫並未抬頭,眼睛卻微微上挑, “叫他進來。”
  桓衝一身戎裝,風塵仆仆,進來之後,目光掃了一圈,行禮:“大將軍。”
  “說。”
  “孔特應該堅持不了幾日了,就算是我們出兵,也根本無力救援,等我們到了,苻雄早就拿下池陽,以逸待勞,我軍並無勝算。”
  “嗯。”
  “還有一事,”桓衝猶豫了一下,“我從前方打聽到些消息,但還不能確定。”
  “說。”
  “苻健自那日之後,便鮮少露面,有人說,那日長安城中, 其實並不安定, 苻健的侍衛們,四處抓人,據說是有刺客,趁著張遇叛亂,城中兵馬平亂時,混入了皇宮。”
  坐在桌子後面的桓溫,猛地抬起頭,目光如炬,盯著桓衝:“苻健被刺殺了?”
  桓衝直視著大哥,“還不能確定,難說他是顧布迷陣,想要把國內的其他叛亂者都勾出來,還是說真的有傷情,不能現身。”
  “再派人去探,一定要盡快探知情報。”桓溫說道。
  “是。”門口的一個侍衛轉身離去。
  “說說看,你們覺得,是不是該出兵?”桓溫兩隻手臂架在桌面上,目光掃過帳中的將軍們。
  桓雲這才可忍不住了:“大哥,這時候不出兵,更待何時?”
  “秦已亂,張遇這個反覆無常的小人,最後總算是做了件好事兒,多地均有叛軍,苻健又受了傷,說不定都快死了,正是我們建功立業的大好時機!”
  桓溫聽過,不置可否,而是把目光放在桓豁身上。
  桓豁則開口:“我覺得,還是先等等看,朝廷那邊有什麽動向。”
  “看什麽?”桓雲一瞪眼,“朝廷那幫軟骨頭,你還指望著他們出兵?要不是有我們征西軍在,他們早被人趕到海上去了,那些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家夥,除了會在背後拖我們的後腿,還能幹嘛?”
  “沒錯,就是因為他們只會拖我們的後腿,才要再等等看。”桓豁耐心解釋:“二哥,你想想,要是我們貿然出兵,朝廷最好就是像當年大哥出兵定川一樣,坐享其成,可若是不這麽好,難免會給我們造成麻煩。到時候一面要和秦接戰,一面還要擔心朝廷的小動作,對我軍十分不利。”
  “哼,他敢!皇帝小兒,黃口稚子一個,就憑他娘,能坐在那位子上不錯了,他還敢……”
  “二哥慎言!”桓豁皺眉打斷。
  桓雲不屑地撇撇嘴,轉而看向桓溫,“大哥,機不可失,這可是能戰勝苻健的機會,朝廷那邊有什麽好擔心的,難道那司馬小兒還敢趁著我們不在荊州,強奪了我們的後方?”
  桓衝在一邊開口了:“二哥,稍安勿躁。要是以前的朝廷,說不準會不置一詞,看我們的成果勝敗來決定如何應對,但現在未必了,自從宣城之事以後,我們和朝廷,就算是撕破了臉,大家誰都心裡清楚,再加上如今,諸葛老大人也入京,為陛下再起複,朝廷裡,不能算是一條心,但也和之前大不相同了。”
  “加上王家,謝家,一者前往邊境線執掌軍務,一者入京為仕,朝廷的力量,要比前些年,強太多了。”
  “太后想要收回征西軍,可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兒了,而那些世家,王公大臣們,誰不想拿回荊州,來給自己加官進爵呢,只是大哥威壓在此,他們才動彈不得,不敢冒犯我征西軍。”
  “若是我們輕易出兵,就算我們能勝,也是要被處處掣肘,若是不能勝,則必然會遭到朝廷那邊的壓力。”
  “況且,朝廷真的會眼睜睜看著我們勝利?大哥權威越盛,皇帝就越是不安啊。以前是太后沒有能力對我們下手,現在可不一定了。”
  “怎麽,現在那老娘們,就敢對我征西軍下手?”桓雲虎目圓睜。
  桓衝笑了笑,“為了讓她兒子能坐穩這個皇帝的位置,她有什麽不敢的?就算是以前忍氣吞聲,那也是做不到,而不是不敢做。”
  “照你的意思,該如何?”桓溫淡淡開口。
  桓衝拱了拱手,慢慢地說道:“我和三哥的意思一樣,要等。”
  桓豁挑了挑眉,倒是很驚訝,大哥向來看重老五桓衝,而桓衝也確實在很多時候,做事兒要比其他的兄弟們強,最關鍵的就是他總是能看到一些,別人看不到,注意不到的細節。
  所以,聽到這兒,桓豁並沒有說話,而是靜靜地等待著。
  桓雲則是怒不可遏:“等?你可知道,那小皇帝就想著讓我們等呢!他一日不作聲,難道我們一日不出兵?還有,那苻健老賊,也是想要我們等,等他和慕容氏決一勝負出來,再來收拾我們,哪怕他打不過慕容俊,也不至於背腹受敵,你以為自己能等來什麽?”
  桓衝笑著搖搖頭,“二哥,你誤會了,我說的等,不是三哥要等皇帝的意思,而是我們應該等等看,燕國的舉動。”
  “燕國?”桓雲一臉懵,而桓豁則若有所思。
  桓衝解釋:“我們如今要不要出兵,一是看苻健究竟有沒有被刺殺,二是看朝廷那邊的動向。”
  “可不要忘了,我們能不能出兵,這些其實都不重要,不論苻健是否被刺殺,不論朝廷會不會趁虛而入,我們自己,要和秦國對抗,都是很難的。”
  “大哥早已經說過,我們要坐收漁翁之利,才是最好的,只有秦燕交戰,我們出兵,才是最好的時機。”
  “只要秦,燕交戰,那我們就不必擔心腹背受敵,因為秦的主力,一定會去和燕對抗,我們出兵,就是勝利。”
  “而慕容氏明明該休養生息,卻要出兵,那就只能說明,苻健那邊的情況,確實很不好,這也就是我們的機會了。”
  “所以,我軍要不要出征,只需要看燕國,是不是要開戰。”
  桓溫這時候,臉上終於露出個笑容來,看了看桓衝,說道:“到底沒有白跟著袁彥叔學,多少是有些眼光的。”
  “對了,江州的事情,如何了?”
  站在一側的桓熙,回答:“母親那邊來信,說紀修遠雖是答應了我們,但到目前為止,尚未有什麽動作。”
  “呵呵,”桓溫露出個冷笑,“紀修遠倒是會做人啊,這是看見王謝兩家出仕,覺得還應該再觀望一下了。”
  “父親,我們手裡有他的把柄,不愁他不聽話。”
  “用把柄來脅迫別人配合,永遠都是下策,不過是讓他心裡有忌憚,不敢陽奉陰違罷了,能不用,就不用,等到我們這次出兵,得勝歸來的時候,紀修遠心裡就該有數了,否則,江州刺史的位子,也就該換人坐了。”
  “去吧,多派些人去,監視上黨,晉陽等地,燕國一旦有軍隊出征,必須第一時間回報!”
  “大哥,要不要派些人,去豫州那邊,”桓豁問道,“謝尚雖是暫時被撤,但謝奕已經坐鎮了,估計謝尚等人,也很快就會起複,兗州,豫州,徐州,謝家人已經在逐步上位了。”
  桓溫冷笑:“盯著些,但也無需多注意,謝無奕我還是很了解的,是個將才,但還不是我們的對手。”
  ……
  小青峰上,雲淡風輕。
  今兒是萬松書院開學的日子。
  王凝之就站在山門口,非常期待地瞧著山下。
  在他身邊,徐有福搭了一個小帳篷,裡頭擺著茶水點心,幾幅桌凳,都是整整齊齊。
  綠枝在最後一次送來茶水,零嘴,還有幾卷書以後,就急匆匆走了。
  原因無他,實在是太尷尬了。
  她是不能理解,為什麽謝道韞會對丈夫這種明晃晃的敲詐勒索行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但這種時候,還是讓這兩位專業人士去做吧。
  因為是在書院裡,所以夫人都是每日裡下山來,和公子一起用過晚飯,這才回山上的,而現在,根據綠枝的觀察,山長的這個規定,實際上的受益人,大概只有一個蘭姑娘,因為她每日裡去山上采藥,夫人都會跟著去,這就讓蘭姑娘的日子,過得非常快樂。
  夫人都被迫和丈夫分開住了,當然是應該安慰的,自己也不能多離開她,需要趕緊回去。
  而她不知道的是,這時候,在王凝之的小院子裡,謝道韞一身青色長袍,頭髮很隨意地扎起,穿著一雙厚厚的草鞋,顛了一下手裡的竹筐子,很是乾淨利落的樣子,笑吟吟地說道:“等綠枝回來,我們就能上山去了。”
  王蘭就站在她旁邊,背著一個筐子,一樣的打扮,疑惑:“二嫂,怎麽看著這麽高興的樣子啊?”
  “好不容易能跟你二哥分開幾天,輕輕松松地過日子,這當然高興啊。”謝道韞笑著整理自己的筐子。
  王蘭張大了嘴:“這話也是能說的?你就不怕我告訴二哥?”
  “為什麽要怕?”謝道韞回過頭,皺了皺眉,“難道我不該這麽想嗎?世上人都一樣,叫你每天吃一種菜,連著吃一年,你不膩嗎?這時候就正好換換心情。”
  “你二哥,這時候怕是都要高興地跳起來了。”謝道韞撇撇嘴,“人嘛,就算是跟自己的父母兄弟,待在一起,都難免會有個矛盾爭吵,但往往出外一段時間,就會非常想念。這是為什麽?”
  “距離產生美?”王蘭不知道為什麽,腦子裡突然蹦出來當初王凝之說過的這句話。
  “嗯,話糙理不糙吧。”謝道韞眯了眯眼,“你二哥教你的吧?”
  “嘿嘿。”王蘭裝傻地笑著,不回答。
  謝道韞也不在意,繼續打理著自己的竹筐子,“萬事萬物,都在一張一弛之間,我也嫌棄你二哥過於貪玩,他也嫌棄我一些毛病,這並不是說誰就是錯的,而是人與人本就不同。”
  “欣賞我喜歡的地方,寬容我不喜歡的地方,夫妻之道,就在於此。日日膩在一起,也沒什麽意思,反而分開幾日,哪怕就是個白天,這樣到了傍晚我去跟他吃飯, 也就能跟他說說,我在山上遇到了什麽,而他則跟我講講,他在課堂上,有些什麽新鮮事兒。”
  ……
  “就是這樣,你可懂了?”王凝之坐在凳子上,懶洋洋地說道。
  徐有福茫然地搖頭。
  王凝之無奈,“現在你本就尋常見不到小丫,恨不得天天跟她在一起,理解不了,也是正常的,不用覺得自己是個傻子,你還沒那麽傻。”
  “我這麽開心自在,當然不怕綠枝去告狀,她不懂,夫人當然懂,難道我還要裝樣子去騙夫人麽?”
  “人嘛,總是要有一個自己的空間,若是夫妻二人,萬事都共同去做,生活完全重疊在一起,只會索然無味。”
  “夫妻之道,就在這一張一弛之間,遇到事情,我們攜手並行,共同面對,空閑時候,我寫我的故事書,她彈她的琴,我養我的桃花,她澆她的竹子。”
  “我要是栽種桃花,都要她陪在身邊,她只會覺得無趣,因為她本身更喜歡竹子啊。”
  王凝之的手握緊,又松開,“手指聚在一起,這叫拳頭,是要做事兒的,手指分開了,才叫手指,每一根都可以自由地活動。而掌心,則可以讓我們始終緊密相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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