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蒙蒙亮。

　晚秋清晨的白霧還未散去，山陰城好像是裹上了一層薄薄的輕紗，街上行人很少，都是些早點鋪子，豆花的香味兒在淡淡飄著，遠方山間，似乎能瞧見一縷紅光， 太陽仍未露臉。

　晨起鍛煉的人們，則大多在慢慢走著，不急不忙，偶爾也有幾個小孩子已經在青石路上跑來跑去了。

　王渙之坐在一間小攤子前頭，迷迷糊糊，睜眼困難。

　“快些吃，然後我們要去晨跑的。”王肅之坐在旁邊，看上去精神頭也不怎麽好，但還是在努力地咀嚼著。

　王渙之無奈地用筷子夾起來餅子， 雖然香糯可口，但味同嚼蠟，瞧了一眼旁邊的王徽之，王操之和王獻之，都已經趴在桌子上了，於是開口:“老四啊，昨兒大家都去宴上，我也喝了不少，他們更是玩到半夜了，今兒就算了吧。”

　王肅之搖搖頭:“大哥和二哥安排的任務，就是要每天都起來晨跑，凡事貴在堅持，豈能隨便停止?”

　王渙之閉著眼吃飯，說道:“四弟啊，我很感激你一大早把兄弟們都喊起來，還給老六老七穿衣服， 可事情總有個意外，咱們就不能休息一天?”

　“絕對不行，”王肅之皺眉，“我本來這個時間應該是看書的，但是二哥叫我來督促你們晨跑，我已經用掉了不少時間，那就必須要把事情辦好，不然豈不是純粹白浪費時間了?”

　“那你昨兒不也去了宴會?你就不困?”

　“困啊，所以才更要堅持，二哥說過，要用強大的內心來戰勝所有的懶惰。”

　“那二哥呢?他怎麽不來?”

　“二哥在睡覺。”

　“那你還信他的話?”

　“信，這句話對我有用，所以我就信，不需要二哥也能照做。”

　王渙之一口喝幹了稀飯，歎了口氣，“你可真是個好兄弟，二哥大概也沒想到，這輩子最能忽悠到的人，居然是你。”

　“這都不重要，只要我們能盡快去晨跑，我今天上午還有許多課業，沒多少時間可以浪費了。”

　“老四！”王渙之睜開眼，嚴肅了許多:“你有沒有想過，做人不能這麽自私，你為了讀書就強行把大家拖出來，可老六老七，那都是孩子，是需要足夠的睡眠的，這也是二哥說過的，你這樣把他們拎出來，他們這一整天都會沒精神的，到時候你可以去讀書了，他們卻只能渾渾噩噩地過一天。”

　王肅之聞言一愣，之後也看看幾個趴著的兄弟，王操之正把腦袋擱在桌面上，睡得香甜，嘴邊的包子還剩下半個都沒吃。

　皺了皺眉，王肅之輕聲說道:“三哥，你說的有道理，這樣吧，讓他們先回去休息，我們兩去晨跑就好了。”

　王渙之一瞪眼:“我可是你三哥！哪兒有弟弟指揮哥哥的道理?你從書裡頭哪兒讀到過這樣的道理?”

　“長幼有序，這是道理不錯，可我是奉命而來，大哥和二哥特意叮囑，你是必須去晨跑的，然後回了家，你就去找二哥，他還給你安排了別的事情，除非爹娘有別的安排，否則大哥二哥的話，我們必須要聽，好了，不要再廢話了，你們幾個把他們送回去，三哥，我們該出發了。”

　兩兄弟站了起來，天邊的紅日正好露臉出來，紅彤彤的光芒照耀在王渙之的臉上，就好像是在催促他一樣。

　……

　日頭已經起來很久了，整個太陽都在天上掛著，王凝之披著一件外袍，正蹲在水池子旁邊，苦哈哈地瞧著那個小船。

　小船是很精致的，雖然體積不大，但是做的相當好，二層的船艙，甲板上還站著一個木頭雕的小人兒，正在旗杆下眺望遠方。

　只不過，看著雖然很精致，但多少是有點兒問題的，就比如，它必須要靠王凝之手扶著，才不會歪倒。

　而扶著它的王凝之，臉上的憤怒，就好像那天邊的紅日一樣，正在冉冉升起。

　而蹲在旁邊，小心翼翼的王獻之，和鼓著臉裝可愛的王孟薑，則正在盯著一邊拿著小刀刻木頭的徐有福。

　這件事情已經持續了好一陣子，看著二哥臉上的憤怒快要壓抑不住，而徐有福那邊的補救措施還尚未完成，王獻之覺得，自己是時候站起來，轉移一下二哥的注意力了。

　“二哥，後天爹爹就要宴請各家，肯定是中午，那吃完飯以後，咱們是不是能去蘭渚山那邊玩一圈兒?你不是很快就要南下了嗎?等你再回來的時候，蘭渚山就沒有花了，你最愛桃花，這時候山上的桃花，正是最美的時節啊。”

　“對了對了，二嫂不是也挺喜歡看花的嘛，而且你們自從回家以後，都不怎麽出門去和大家聚一聚，這次爹爹宴請，可不只是山陰城裡的，整個會稽的，甚至還有更遠的一些世家朋友都會過來，你正好跟大家聚一聚，對吧?”

　王凝之回過頭，瞧了一眼王獻之，臉上皮笑肉不笑，回答:“是啊，是很久沒跟大家聚了，也很久沒去蘭渚山玩玩了，就是不知道大哥願不願意去。”

　“大哥?大哥肯定會去的呀，這次大家過來其實就是祝賀他和大嫂的，大嫂剛剛生下小侄兒，肯定不能出門，那大哥當然要去應酬了。”王獻之不明所以，還是回答了一聲。

　“是啊，那你說，大哥要是知道該給他孩子的玩具，被你一個晚上就弄壞了，會高興嗎?他要是不高興了，還會願意去和大家聚一聚嗎?”

　王獻之臉上的表情多少有點兒僵硬，乾巴巴地說道:“二哥，只要你能修好它，大哥就不會發現了。”

　“比起修好它，我更感興趣的就是你是怎麽能在這麽短的時間裡，就把它弄壞了?”

　“這個，這個，”王獻之尷尬地笑著，說道;“昨兒晚上回來，我想玩，天又黑，一不小心就給摔了，然後急著去撿，一腳把小木板給踩斷了。”

　“嗯，天很黑，心很急，船很脆，你很慌，老七啊，你說說，要是我今晚帶著你出門，一不小心把你給踹進水裡，是不是也有理有據呢?”

　“不，二哥，也不能全怪我啊，小妹也跟著去一起玩的呀！”王獻之急忙開口，見到辯解無效，那就只能拖一個人了，法不責眾嘛。

　谷垤“二哥——”王孟薑可憐巴巴地望著王凝之，小手在身前絞著，楚楚可憐的模樣。

　王凝之淡淡說道:“不錯啊，自己偷東西，夜裡去玩，還帶上小妹，你可真是長本事了，自己作怪不說，還教壞小妹，看來不打一頓是真不行了。”

　王獻之著實沒想到，這轉了一圈，不給自己減罪，居然還能加罪的，張大了嘴卻說不出話來。

　所幸這時候屋子門被推開，謝道韞走了出來，於是王獻之急忙站起來吆喝:“先生！”

　謝道韞挑挑眉，這小子一向見了自己都是溜走的，避免加課業，今兒是怎麽了?難道一心向善了?

　瞧了一眼那邊的幾人，心裡便有了計較，這不就是昨兒跟丈夫說的那艘小船嗎?再仔細看一眼，果然已經壞了，還真是如丈夫所說啊，王獻之這小子還有這麽個本事，破壞王啊！

　瞧見王獻之眼裡的懇求，謝道韞也沒法兒視而不見，只能走過去，也蹲在旁邊，“夫君，這個還能修好嗎?”

　“能，有福正給補那塊小木頭，只要和左邊這塊一樣大小，輕重就行，”王凝之回答，順便瞪了一眼王獻之，“多虧還剩下些這個木頭，不然現在可真是回天乏術了。”

　謝道韞輕輕點頭，又說道:“那就等都弄好了，再把這些玩具一起送過去吧，不過你昨兒拿回來那些東西，我早上去瞧了瞧，也沒什麽好的，都丟去家裡庫房吧。”

　王凝之搖頭，“先別急，記錄一下都是誰送的，然後對一下帳，不然後天收禮的時候對不上了。”

　謝道韞斜著眼睛瞧過去:“還真打算再收啊?”

　“那當然，”王凝之笑了起來，“這次除了咱們山陰的，外頭的也會來，這種事兒可不是經常有的，當然要抓住機會了。”

　“隨你了，我才懶得管，”謝道韞撇撇嘴，“讓七弟去看書吧，他也幫不上什麽忙。”

　王凝之輕輕點頭，卻在王獻之撤離之前又補上一句:“這樣吧，老七去讀書，今兒不準出門了，晚點兒我會讓你二嫂去檢查課業。”

　本來以為能躲開的王獻之，聞言就像一隻剛被拔了毛的公雞，垂著腦袋，最後掙扎著用可憐巴巴的目光看向謝道韞，試圖激發她的慈悲心。

　而謝道韞也沒讓人失望，淡淡說道:“我晚些會過去，你就把上次我給你留下的課業都做完就好了。”

　“是，是那個本來七天的一套?”王獻之傻乎乎地問了一聲，在得到肯定之後，離開的腳步都略顯蹣跚。

　“小妹，你想好了要給大侄兒什麽禮物了嗎?”謝道韞很默契地和丈夫保持了一致，那就是對王獻之視而不見，轉而看向了王孟薑。

　王孟薑點點頭，倒是絲毫沒有王獻之那種玩壞了玩具之後的害怕，畢竟這種事兒自己也乾過，但家裡頭是從來不會怪自己的，只是一想到這是給大侄兒的，多少有點兒慚愧，說道:“我準備了這些。不過還不夠，我打算再多加幾張。”

　瞧著她從懷裡取出來的一疊小紙片，謝道韞好奇地接過來瞧了瞧，只見每張小紙片上面都是不同的內容，有‘聽故事卡，做遊戲卡，出門玩卡。’厚厚一遝。

　“這些是?”謝道韞有些疑惑。

　“是以前二哥教我的，”王孟薑笑嘻嘻地解釋，“我小的時候二哥就給我這些卡，這樣我就能在想要二哥陪我的時候用，一次不同的事情，就用一張卡，等都用完了再補充。”

　謝道韞笑了起來，目光瞟過王凝之，“真是想不到，你還有這麽細致的時候。”

　王凝之也笑了起來，摸摸王孟薑的腦袋，“還是小妹懂事兒，還記得二哥以前給你的東西，我以為你早就丟了。”

　王孟薑搖頭:“沒丟，等以後二哥二嫂有了孩子，我要做更好的卡片來送給他。”

　“好，二嫂等著。”謝道韞難得沒有在提到這個話題的時候害羞，反而是有些期待。

　王凝之倒是疑惑了:“你怎麽?”

　“我這兩天都去大嫂那裡陪著，看著孩子一點點伸手伸腳的，覺得可愛極了，以後能有個自己的孩子，一點點看著他長大，也是一件好事。”謝道韞臉上有些淡淡的微紅，但目光卻直視著王凝之。

　不過下一刻，王凝之一句‘沒問題，包在我身上’就讓她再一次狠狠捶了一拳，抱著王孟薑就跑了。

　看著妻子窈窕背影，王凝之傻乎乎地笑了起來。

　等到王凝之好不容易把船兒給修好，帶著徐有福，拎著一大包的小玩具，終於抵達王玄之院子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了，作為一個實乾派，王凝之並不多廢話，進了屋子，打聲招呼，這就和大哥一起裝點起來，把所有的玩具都放在合適的位置，並且兩人對於放在床頭的，應該是小老虎還是駿馬產生了不同的意見，還爆發了激烈的討論，最後還是實在看不過眼的何儀做了決定，這才讓兩人消停。

　於是，小嬰兒就這樣眨著一雙大眼睛，看著床頭的小兔子，露出個笑容來，而王凝之也在順利把他逗哭之後，被大哥拎出了屋子，於是，兄弟倆就這樣坐在院子裡，一起感受著秋天的微風。

　“你上次說的， 給孩子起個名字，想到了什麽?”一杯濃茶下肚，王玄之開口問道。

　王凝之沉思片刻:“我是想，不如就叫王安之，雖不顯富貴，也不見文采，卻是最讓你放心的了。而且一則平安，二則安定，三則安心。”

　王玄之聞言，低下頭，默默地重複了一次:“王安之，安之，”眼裡閃過一絲光亮，“確實不錯，我這就去跟她說說，然後去找爹娘。”

　“啊，啊?”對於這個名字，王凝之是有準備的，知道大哥一定會喜歡，老爹也會喜歡，大哥喜歡是因為他想要孩子平安，老爹喜歡是因為他想要孩子能安於生活，有隱士之風，但對於大哥連一句感謝都沒有就溜了，王凝之是沒想到的。

　本來還打算用這個名字，來換一下大哥屋子裡那副先秦的古畫，看來也無了?

　不行，不能就這麽放棄，王凝之追了上去。

　紫筆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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