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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晉隱士》第352章 楚王好細腰
初夏。

  風從樹葉之間劃過,帶起了枝葉交錯的聲音,也帶起了縷縷清香。

  謝安就坐在樹下的石桌邊,臉色嚴峻。

  王凝之的話,他當然聽懂了。

  國朝從始而繼,不斷發展,貴族越來越多,百姓負擔越來越重,到最後養活不起這日益壯大的貴族隊伍,只能反叛。

  想想,居然覺得頗有些荒謬之中的真實。

  就以陳郡謝氏而言,自曹魏齊王芳時長安典農中郎將謝纘而起,謝纘子衡、衡子鯤、鯤弟裒等相繼在魏晉時期進入仕途,不同程度地為家族贏得了聲譽,並使自己的家族從—般的官宦之家演變為世代為官的世族之家。

  最初的時候,陳郡謝氏不過是一個普通的官宦之家而已,並無多少的勢力,於百姓而言,需要養活的,不過區區數人,可到了如今,謝家便已經是個龐然大物了,便是這會稽山陰裡的謝家人,也遠遠超過當年,更遑論其他。

  百姓們明明什麽都沒做,卻需要養活更多的謝家人了。

  和當年相比,整個天下的百姓,養活士族,到如今衣冠南渡,半個天下的百姓,來養活這些士族,自然就顯得捉襟見肘,江南之地向來都是糧食豐產的地方,如今卻比八王之亂前,還要困難些。

  不是糧食少了,是要養活的人多了啊。

  “既如此,王朝之興起,在民不聊生,老百姓吃不飽飯,自然該反;而王朝之湮滅,一樣如此,其理既能興,亦能敗。”

  王凝之輕輕點頭,“說穿了,其實很簡單,但難的在於,這事兒,解決不了。”

  “解決不了?”謝安皺了皺眉,“辦法都是想出來的,到如今而止,這世上還從未有什麽是解決不了的。”

  說著,謝安眯了眯眼,看向王凝之,眼神中有些審視的味道,“你既然能想到這些,自然會有所應對之策,不是嗎?”

  王凝之眼神閃了閃,“我並無把握。”

  “說說看,”謝安微微一笑,“沒有人能一次把這樣的事兒解決好,否則,天下早已長治久安,錯了不可怕,可怕的是沒有試錯的勇氣。”

  王凝之靠在椅背上,想了想,才緩緩開口:“大概有幾個辦法吧,各有利弊,最直接的,我們糧食不夠,那就去搶別人的。”

  “搶別人的,”謝安喃喃自語,“你是說戰爭。”

  “不錯,”王凝之點點頭,“就像如今,江南之地,要供養如此多的達官貴人,很是費力,可若是我們能拿回北地呢?還是這麽些士族,土地,人民卻翻了一倍而上,自然可以緩解壓力。”

  “可這只是緩解,”謝安很冷靜地思考著,腦子裡盡是對未來的想象,嘴裡的話卻很快,似乎他的思考,異常地快捷,“士族還是會不斷地增長,就算是重回晉初之國力,亦不可長治久安。”

  “是,所以在下一次百姓養活不起士族的時候,就要再打,擴張,不斷地擴張。秦,燕,鐵弗,張平,代,涼,吐魯渾,一直向北,向西;船隊出海,向南向東,去看看世界的盡頭。”

  謝安輕歎一聲,緩緩說道:“這是一場沒有盡頭的戰爭,勞民傷財,算不得真正為了百姓好,百姓們為了支持軍隊,一樣要辛苦勞作以資軍糧,一樣要入伍為兵,在戰場上飽受苦難。”

  “能解一時之憂,卻不能解萬世之愁。”

  “確實,”王凝之點點頭,“這辦法,算不得好,但始終是個辦法。”

  “說說其他的。”謝安又看過來。

  “第二個就比較簡單了,我覺得很好,”王凝之身子微微前傾,“格物致知利於民,技術的提升,自然可以解決很大一部分的民生。”

  “格物致知?”謝安愣了一下,“你是說那些匠人們?”

  “不僅僅是那些手藝人,”王凝之笑笑,“謝三叔,匠人們,大多都是些勞苦人民,他們終其一生在土地裡勞作,或在店裡做些其他,那從古而今,為什麽我們穿的越來越精美,吃得越來越精致,而同樣大小的一片土地,也能種出越來越多,越來越合適的糧食?”

  “這就是千百年來,無數的老百姓,一點點的辛勤勞作,經驗積累,所獲得的寶貴經驗。”

  “便以農事而循,先說這農具發展的無數年裡,重要的農業工具的創新和傳承。給我們帶來了如今的變化。”

  “從耒耜而起,銅鏟牛耕,鋤頭,鐵犁,那時候一畝地,才有多少糧食?”

  “可自漢開始,漢武帝推行耬車以促農發展,二牛三人為一組耕地的耦犁,耕地、鏟土的鐵鍬,鐵犁頭減少了耕作的阻力,鐵插增加了翻土的深度,鐵耨則可有效地用於除草、松土、複土和培土。此外,這一時期推廣的一種有效的脫粒農具連耞,為後世長期沿用。再到後來鼓風冶鐵的水排,再到灌溉而用的翻車,同樣的一畝地,同樣的糧食,可以從一年一熟,節約種植時間而成一年兩熟,三熟。”

  “以農作物而言,《周禮·天官·疾醫》有言:(疾醫)以五味、五谷、五藥養其病。鄭玄注:五谷,麻、黍、稷

  本章未完,請點擊繼續閱讀! 第1頁 / 共3頁、麥、豆也。《周禮·夏官·職方》則言:河南曰豫州……其谷宜五種。鄭玄亦注:“五種,黍、稷、菽、麥、稻。”

  “詩經之《王風·黍離》有雲,彼黍離離,彼稷之苗。《小雅·甫田》中則說,黍稷稻粱,農夫之慶。等等之類,數不勝數,由此可見,曾經的農作物大概是哪些,按照《爾雅》所言,麻、黍、麥、稻,禾皆不止一種。”

  “自漢時起,對於農作物就更加重視了,《漢書·食貨志》中便有記載,聖人於五谷最重禾與麥也。漢武帝,漢安帝皆有策以對農事生產。”

  “而最重要的是,在漢時,人們已經不僅僅是會種植這些農作物了,他們還開始了作物品種的選擇,培育,就如張衡的《南都賦》中,便提到過華香黑秬,還曾有言:其原野則有桑漆麻苧,菽麥稷黍。百谷蕃廡,翼翼與與。若其園圃,則有蓼蕺蘘荷,薯蔗薑,菥蓂芋瓜。乃有櫻梅山柿,侯桃梨栗。梬棗若留,穰橙鄧橘。其香草則有薜荔蕙若,薇蕪蓀萇。晻曖蓊蔚,含芬吐芳。”

  “不僅如此,漢時,還開始種植了很多的蔬菜,水果,《四民月令》中便記載,那時候的蔬菜,便有瓜、瓠、葵、冬葵、苜蓿、芥、蕪菁、芋、蘘荷、生薑、蔥、青蔥、大蒜、韭蔥、蓼、蘇等等,而作物則有桑、麻、芝麻、蓼藍和胡瓜等。從西域國家引入了西瓜、黃瓜、蠶豆、青蔥、大蒜、胡椒、芝麻、葡萄之余。”

  “到現在,紅藍花、梔子、藍、紫草等以作染料相關,苜蓿、蕪菁、苕草等作物,已經成了飼料或綠肥。”

  “從農具,到作物,不斷地革新,不斷地發展,所以我們才能養得活這麽多人。”

  “世人重文而輕武,重禮而輕工,這就是阻礙發展最大的困難,一畝地的糧食,可以養活十個軍人,那若是一畝地的糧食翻倍了呢?可以養活多少軍人?”

  王凝之滔滔不絕地講述了一大堆,這就是最不愉快的事情,有文化的人瞧不起那些實際的事兒,隻想要坐在那深山野林裡空談,而做實事兒的人,卻偏偏沒有文化,就算是有些什麽好的想法,也拿不出來。

  謝安深深地看著王凝之,緩緩說道:“你想說的,該不止這些吧,你那靈巧又威力大的手弩,也在其中吧?”

  王凝之尷尬地摸摸頭,“那個倒是沒想這麽多,純粹是好玩弄得,不過也一樣,工具的革新,不僅僅是在農事上,衣食住行,武器,甚至是我們寫字的紙,筆,都是在不斷發展的,若是這些東西的發展速度,要比百姓需要養活的那些達官貴人增長的速度更快一些,是不是就能解決我們想的那個問題?”

  謝安並不說話,而是沉思了很久,這才緩緩抬起頭來:“可行,但工具之類的發展,往往跟不上人口的。”

  “想要跟得上,就要讓有這個能力的,有這個本事的人,都真的投身而入其中去,或許有一些希望。”

  “只是這千百年來,又有幾個有學識,有能力的人,願意去俯下身子,做這些事兒呢。”

  王凝之笑了笑,“人都是好吃懶做的,誰不想躺在那裡享清福呢?這事兒要想成,可不是靠自覺的。”

  謝安皺了皺眉:“強項令可不見得是個好事兒,不說什麽陽奉陰違,即便是那反對者,也會讓這事兒變得極其困難,要改變人們多少年來的習慣,可沒那麽容易。”

  “說不定也不難。”王凝之‘嘿嘿’一聲笑,“楚王好細腰。”

  謝安接過話來,“《墨子·兼愛》有雲:昔者楚靈王好士細腰,故靈王之臣皆以一飯為節,脅息然後帶,扶牆然後起。比期年,朝有黧黑之色。”

  謝安的眼神閃了閃:“你是說?”

  “不過是個上行下效而已。”

  “上行下效,”謝安笑了起來,“好一個上行下效,好一個王叔平啊,你居然把主意打到那麽高去了。”

  王凝之撇撇嘴:“我可什麽都沒說,打出了這個門起,不論您說什麽,我都不會承認了。”

  “如此坦率的厚臉皮,哈哈哈哈,”謝安大笑幾聲,“感情你說了這麽一通,是想要讓我去辦這困難的事兒。”

  “謝三叔,話不能這麽說,”王凝之帶著一個非常刻意的,諂媚的笑容,“我聽過一句話,能力越大,責任就越大,像您這樣的人,願為百姓分憂,有能力為百姓分憂,那這事兒,做不做的,自然是在您自己,誰還能逼得了您?”

  “好好好,”謝安站了起來,笑著搖搖頭,“想不想做的,要做什麽,這都是我自己想出來的,與你王叔平毫無關系,成了你不沾光,敗了你不惹是非。”

  “不不不,”王凝之也站了起來,“謝三叔,您這就小看我了。我是那種不能同富貴,共患難的人嗎?”

  “難道你不是?”謝安背負著手,古怪地看了過來。

  王凝之露出一個大大的笑臉:“我當然算不上什麽俠義之士,做到同富貴,共患難了,不過我多少也是有些義氣所在的,這樣吧,我做一半好了。”

  “同富貴我擔了,共患難就算了。也算是我的一份兒心意。”

  本章未完,請點擊繼續閱讀! 第2頁 / 共3頁大概是被王凝之這種意氣風發的勁頭給徹底打敗了,謝安停頓了好久,終於無法保持自己平日裡那雲淡風輕的模樣,“你是令薑的丈夫,也算是我的後輩了,我也該承擔一些教育的責任,畢竟能力越大,責任越大,這樣,你等我找一根棍子,然後再說一遍。”

  王凝之已經走到門口了,“謝三叔,今兒受您教導,晚輩感激不盡,不過我還跟謝淵說好了要去下棋,時間也不早了,我就先走了。”

  就在王凝之要邁出大門的一刻,背後謝安的聲音,重新回復了平靜:“王凝之,其實你的對策,還沒說完吧?”

  “啊?”王凝之回過頭來,卻看見謝安就站在樹下,臉上帶著淡淡的笑容,審視著自己。

  “還有一個辦法,”謝安笑容古怪,“你字裡行間,便有些意思了,卻不肯明言,是信不過我?”

  王凝之輕輕一笑, “謝三叔,有些事兒,在沒塵埃落定之前,自是不必說的,或許將來有那麽一天,我們會再談起。到那時候,小子自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說完,不等回應,王凝之就一溜煙兒跑出了門,直到已經到了謝淵的屋子裡,才喘了口氣。

  謝安到底是謝安啊。

  和他比起來,之前見過的那幾位大人物,都差了許多。能和他相提並論的,屈指可數。

  一個觀人入眼,識人於心的諸葛老大人;一個不動如山,城府似海的桓溫大將軍;再就只有一個老爹了。

  光是想想這幾個人,王凝之都覺得一身沉重。

  既然如此,那就放松一下好了。

  “姐夫,你來我這做什麽?”謝淵疑惑。

  “我們不是約好了下棋嗎?”

  “什麽時候約好了,我才不要跟你下棋!”謝淵急忙搖頭,王凝之臭棋簍子,還各種耍賴作弊,棋品不好那是出了名的。

  “就現在約好的,廢話少說,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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