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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晉隱士》第16章 休沐
  而最西邊的課桌上,王凝之正無聊地轉著手裡的毛筆,隨著手指翻動,毛筆倒是旋轉得井井有條。

  可是自古讀書人,筆墨紙硯都是神聖的,誰敢這麽做?

  偏偏如今有個王凝之,不僅自己這麽玩,還帶起了其他學子的心思,陳子俊已經不止一次看見有人在偷偷轉筆了。

  “子曰,君子不重則不威,學則不固。”

  學子們都朗聲念誦,跟著陳子俊的聲音此起彼伏。

  “王凝之,你來說說,這句話是什麽意思?”

  陳子俊決定要為了自己夫子的尊嚴,做出努力,不然再這樣下去,只怕幾個月後,自己進來上課,只能看見一群學生在玩筆頭了。

  “君子舉止不莊重,就沒有威嚴,即使讀書,學習的知識也不會牢固。”

  王凝之抬起頭,瞧了一眼陳子俊,淡淡回答。

  “嗯,說的不錯,既然知道如此,你手上又在做什麽?”陳子俊聲音裡蘊含著怒意,眼睛也瞪大,站了起來,將手背在身後,一派名師風范。

  “啊?”王凝之皺了皺眉,看向手裡的筆,這才明白陳子俊是在說什麽,剛才自己一直都在想著明日休沐該去哪裡玩,絲毫沒注意。

  “我在轉毛筆,夫子感興趣?要不我教你?”

  王凝之倒是沒多想,順口就這麽回答了,然而陳子俊的臉色頓時一片通紅,就像一塊被炒得有點兒糊的豬肝。

  “不學無術!筆墨紙硯,是用來學習聖人文章,明辨道理的,豈能如此戲耍?”

  王凝之皺了皺眉,這老小子哪兒來的脾氣,回答:“子曰,君子食無求飽,居無求安,敏於事而慎於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謂好學也已。”

  “若是讀書時,將筆放在一邊,手只是放於桌上或者袖中,豈不是貪圖舒適?我以自苦而自醒,時時刻刻提醒自己,不可懈怠,必須以動為求知態度,夫子居然看出來了,還向我發問。”

  “各位同學們,大家一定要理解夫子的苦心,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師焉,夫子不以自己的身份為傲,反而發現我的勤學之後,便有心學習,不恥下問,同時讓我為各位做出榜樣,不虧是夫子,德行高尚,學生敬仰。”

  說完,王凝之就帶頭鼓起掌來,學子們有的是不敢得罪他,有的是為了看陳子俊的笑話,都笑嘻嘻地隨著一起鼓掌。

  陳子俊臉色青一陣紅一陣,卻不好發作,只能恨恨地說道:“今日課業便到此結束,大家在課後自行複習,溫故而知新,明日起,書院休沐兩日,記得按時歸來。”

  話剛說完,就急忙扭頭走了,生怕留下來,又要被編排什麽,同時在心裡暗下決心,一定要找個由頭,讓王凝之這廝,知道尊師重道!

  伸了個懶腰,王凝之就隨著人群離開,剛回小院,就看見謝玄正趴在自己窗戶邊上往裡頭瞧著。

  自從上次這小子偷偷潛入王凝之的房間去找好玩的,被王凝之抓住當場丟了出去,摔了個狗啃泥之後,就長了記性,再也不敢隨便進屋了。

  “王二哥,明兒就休沐了,咱們去哪兒耍?”

  謝玄最近是越來越喜歡來王凝之這裡打秋風了,雖然這家夥對自己一副不滿的樣子,但是禁不住軟磨硬泡,他還是弄到些小玩意兒的,尤其是一輛手掌大小的彈簧小車,更是讓謝玄視若珍寶。

  “明兒休沐,你趕緊滾蛋,愛去哪兒去哪兒,少來煩我,我可不帶你,磕了碰了還要我來負責。

”  王凝之一腳就把還試圖硬蹭的謝玄踢了出去。

  開什麽玩笑,目前的打算是去錢塘湖賞景,然後去碧雲樓喝酒,那是小孩子能去的地方嗎?

  尤其謝玄是個大嘴巴,他要是自己去喝花酒,一個時辰山長就會知道,兩個時辰全書院都會知道。

  在書院門口和徐有福匯合,王凝之瞥了一眼興奮的徐有福,說道:“怎麽看你比我還高興?”

  “哎呦,我的公子,這幾天真是無聊透頂了,您還每天能看會兒書,下會兒棋,我可就難了,帶著棋盤,那些書童們,一個都學不會,四九就是個木頭腦袋,銀心倒是聰明點兒,可是沒耐心,都閑出鳥了!”

  “而且,飯菜也實在太難吃了,就那麽點兒青菜葉子,喂羊呢?”

  說起來最近的日子,徐有福就滿腔怨念,書院裡這些下人,和家裡的那些比起來,實在差距太大,只有馬統想為了馬文才出頭,結果被徐有福揍了幾頓也就老實了。

  “好啦好啦,今兒咱們就去開開葷。”

  這邊兩人一路談笑著下山,而山上,謝玄正在衝著姐姐哭訴,自己已經來了這麽久,好不容易趕上個休沐期,都沒人願意帶自己玩。

  這段時間,謝道韞在山上,要麽跟著王遷之的夫人學習詩文,要麽跟著王蘭去上山采藥,忙得很,幾乎沒空管謝玄,王蘭是書院裡的大夫,從小就跟著一個老中醫學習,對於一些藥物,藥理,都有著深刻的了解。

  而謝道韞作為一個熱愛學習的人,凡是知識,來者不拒。

  不過今兒兩人還在聊天,就看見謝玄像炮彈一樣衝了進來,還沒忘了誇大其詞,言說了許久王凝之對自己的不好。

  謝道韞是知道自己弟弟整日裡都愛撒謊玩鬧的,也不是很在意,不過王蘭就不同了,這個姑娘從小就溫婉和睦,在山上也沒有兄弟姐妹,如今見到謝玄,那是打心底喜歡。

  “沒關系,他不肯帶你出去玩,姐姐帶你出去,走,今兒我們也下山去玩,等我和娘說一聲,帶你們去錢塘湖轉轉。”

  午時剛過,三月底的錢塘湖,如鏡面一樣平靜,陽光落在水面上,折射著水中微微搖曳的水草,時不時幾條小魚遊過,更是鮮靈活現。

  湖邊是青綠色的柳樹,白色柳絮時不時被微風帶起,落在人的肩頭,落在水邊悠悠。

  王凝之坐在水邊的一處涼亭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十分舒坦,接過來徐有福遞過的油紙包,打開之後,開始啃起了燒鴨。

  雖然徐有福對於賞景沒有多大的興趣,但是賞美女還是有需求的。

  這個時候的錢塘湖,山好,水好,人也好,尤其是水面上時不時過去的緩緩劃過的遊船畫廊上,幾個姑娘輕快的歌聲。

  “泛舟采菱葉,過摘芙蓉花。扣楫命童侶,齊聲采蓮歌。

  東湖扶菰童,西湖采菱芰。不持歌作樂,為持解愁思。”

  嘹亮悅耳的聲音從花船上飄蕩而出,岸邊打著傘的幾個姑娘輕輕抬頭,從紙傘下露出的半邊側臉,就足夠讓徐有福流好久的口水了。

  至於湖面上,公子哥兒們的船,更是一艘比一艘好看,有的上頭鑲著美麗的金物圖案,有的則刻畫著飛天的白鶴。

  姑娘們立在船頭,或嬉笑,或唱歌,時不時地從扇面上,或者陽花傘下偷偷看幾眼公子們。

  而公子們則很有共性,或手裡捧著卷書,沿著河岸行走,或在船頭擺上一張小桌,兩人對弈。

  而漁民們,在都是在岸邊,架勢著自己的小船,要麽撈魚,要麽放網,還有些農家姑娘們,擺著小攤,做點小生意。

  這種時候,不論是大家閨秀,還是青樓裡的女子,都喜歡買上些小物件,給自己裝飾一番。

  “謝大人,錢塘湖四季各有不同的風光,春日裡,朝暉蓬勃,氣象萬千,明朗悅越,生機盎然。”

  “等到了夏日,便是要淋雨,也需得在雨天,來感受一次大雨滂沱下的西湖美景,雷雨交加之時,方可見秀湖之波浪滔滔。”

  “至於秋日,更是美妙絕倫,我曾聽聞,秋日傍晚,紅霞漫天,趕上無風無雨的日子裡,來錢塘湖,方可聞歌聲輕曼,見水天交相輝映。”

  “冬日就更是有趣兒了,薄薄的冰面下,幾條小魚嬉戲,別有風味,您可一定要來看看。”

  涼亭外頭,一行人緩緩走過,王凝之瞧了幾眼,還以為是謝奕,結果是一個大腹便便的老頭,身邊跟著一位年輕人,身形瘦長,面帶微笑,一雙桃花眼下,兩片薄薄的嘴唇,對於景色倒是如數家珍,很明顯,要麽就是錢塘本地人,要麽就是做足了功課。

  而他的目光,就落在湖面上,看著像是在欣賞風景,只是眼裡很有幾分徐有福的色彩。

  在老頭的另一邊,是一位撐著小傘的姑娘,身姿婀娜,半步落在那兩人後,目光時不時落在年輕人身上。

  “韶兒,以後你若是居住在錢塘,可要記得書信給爹爹,讓我也感受一下這西湖風光。”

  似乎感受到身後女兒的目光,小老頭笑呵呵地開口。

  “爹爹,”那姑娘發出一聲嬌嗔,顯得很是嬌羞,還看了一眼年輕人,而年輕人只是微笑著點頭。

  而在他們身後,還有兩個護衛人員,腰間挎著刀子,一行人漸行漸遠,時不時傳來老頭子幾聲爽朗的笑聲。

  只是看了幾眼,王凝之就失了興趣,很明顯這老頭是個當官的,正在給自己選女婿。

  不過妾有情,郎多情,身邊有這麽一位嬌小姐,還能像徐有福一樣瞄著湖上的姑娘,嘖嘖。

  “公子,你看那兒!”徐有福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王凝之正在研究著剛才市面上買來的志怪文集,很不耐煩地說道:“不就幾個姑娘嗎?你自己看就是了,這還要一起欣賞的嗎?”

  “不是,”徐有福臉紅脖子粗,指著另一頭的小路,說道:“是那個徐婉!”

  王凝之抬起頭,看了過去,只見來這裡的路上,多的是小攤販們,正在推著小車往來,而其中兩個身影確實熟悉。

  是徐婉和她那個蠢丫頭,不過兩人似乎並不輕松,拖著一口箱子,還拉扯著一張漁網,正向著岸邊而來。

  徐有福很有心去幫幫忙,上次那個小丫頭給自己端了杯茶,還叫了一聲‘徐大哥’讓他很是受用,便開口問:“公子,咱們去幫幫忙唄。”

  “你去就好了,我可沒有心上人在那裡。”

  徐有福尷尬地笑了笑,不過腳步可是一點兒都不慢,迎著二人過去。

  至於王凝之,在確定了自己今兒來錢塘湖,確實是一時興起,趕在休沐日而已,不可能是對方有意來此,便也不在意了,隻當是偶遇兩個朋友。

  “小丫!徐姑娘!”徐有福甩著大長腿,幾步就到了她們身邊,一邊笑著打招呼,一邊很自然地接過來小丫正在努力拉著的箱子,同時為了表現自己的強壯,還直接扛了起來。

  “哎呀,是你!”很可惜,小丫雖然有點兒高興,卻已經叫不來徐有福同志的名字了。

  至於徐婉,則微微一笑,問道:“徐公子,你好。”

  “您可別這麽叫我,我就是個打雜的,叫我有福就行。”徐有福呵呵傻笑著。

  “好,你家公子也來了麽?”徐婉一邊問,一邊抬起頭張望。

  陽光灑在她的臉上,在發梢下的額頭上,幾滴晶瑩剔透的汗水折射著光芒。

  “徐姑娘。”王凝之點頭致意,揮了揮手裡的書卷。

  “恩公。”徐婉彎了彎腰,笑吟吟地和王凝之打招呼,並沒有因為此刻自己手裡還提著大網的一端而感到窘迫。

  王凝之暗自點頭,徐婉確實不同一般,這個時代的姑娘們,是很少會在男子面前有這種情態的,落落大方可不是現在受到追捧的形象。

  “你們這是來?”幾步走到涼亭邊上,王凝之開口問。

  “在這裡網魚的張大爺,他家裡有兩張網,可是昨兒壞了一張,我們補好了,就想著給他送過來,不然又是一天時間,要少很多呢。”

  徐婉三人到了涼亭,把手裡的漁網暫時放下,抬起胳膊,用衣袖擦了擦自己臉上的汗水,真誠可愛。

  看到她和小丫身上的粗布衣服,王凝之皺了皺眉,“你現在不彈琴謀生了嗎?”

  “有的時候會去,不過很少了,現在我和小丫接一些針線活計,也能過日子,你看,這個箱子裡頭就是一些刺繡,打算來這裡送完漁網,然後找個涼快地方做一會兒針線,等漁民們打撈完了,趁著新鮮買幾條小魚。”

  “讓張大爺送幾條不就好了?”

  “不行,”徐婉搖搖頭,回答:“張大爺家裡孩子多,還都想送去讀書,錢不好賺,不能佔他的便宜,正好公子你在,幫我盯著點箱子,我去和小丫先把網送過去。”

  徐有福一馬當先,一副正派人物的可惡嘴臉,“徐姑娘,你就在這兒等著,我和小丫去就行了。”

  說完,不顧後頭徐婉還在猶豫,就已經半拉半扯著小丫走了。

  王凝之一臉黑線,徐有福這小子,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心疼徐婉這個嬌滴滴的大姑娘,然後自己看得很清楚,這家夥就是為了和小丫能獨處一會兒。

  徐婉喊了幾聲,見他們已經越走越遠了,也就笑著接受了,微微紅潤的嘴唇裡,幾顆潔白的牙齒清晰可見。

  “公子,我就在這兒坐會兒活計,不會影響你吧?”

  “不會,這涼亭本來就人人可坐,又不是我家的,”王凝之幫著她把箱子抬進來,徐婉急忙阻止。

  “公子,不要做這些事,你這種身份,會被人笑話的。”

  “看著一個大姑娘在這兒辛苦,我卻端坐賞景,那我就該笑話自己了。”

  從徐婉這麽坦然地要留在涼亭,而不是像上次一樣充滿著暗示,王凝之就能確定她確實別無所圖,只是想搭個方便而已。

  就當是為了徐有福同志的幸福,也要幫他把徐婉留下來,為兄弟,兩肋插刀!

  王凝之的話,讓徐婉愣了一下,突然捂著嘴笑了起來,也是這時候, 那個曾經聲名顯赫的青樓紅牌才重新出現在她身上。

  即便是衣著簡樸,不施粉黛,然而一顰一笑之間,自有風流。

  “穩住,你笑得這麽好看,我可禁不住,在下今年十七,還沒個親事呢。”

  這一次,徐婉終於忍不住了,無法保持自己的形象,笑得彎下了腰,半個人都縮在桌子下,好半天就爬起來,說道:“恩公不必憂心,您如此出眾的品貌,難道還愁個媳婦兒嗎?”

  “你不懂,我爹娘在這個事兒上難說話的很,就像我大哥娶媳婦兒,那是挑了好幾年,上次我娘說,王家的媳婦兒,一要門當戶對,才不會被人笑話,二要知書達理,才能夫婦之間琴瑟和鳴,三還要有決斷,不能是蠢貨,要成為王家的牌面。總之是麻煩得很。”

  王凝之不無怨念地解釋,卻看見徐婉笑得開心,於是皺起眉頭,故意惡狠狠地說道:“你還笑,都不懂得幫我想想法子。”

  “恩公可千萬別,您的終身大事,可不是我的眼見能提出些許建議的,您還是慢慢找吧,我只是沒想到,像您這樣的人物,居然也會為了娶媳婦兒煩惱。”

  說到這裡,徐婉又是忍不住笑了起來,似乎被自己的話給逗樂了。

  “唉,娶媳婦這種事兒,從古至今,從王侯將相,到鄉間黎民,都是大事啊!”

  “公子好不老實,這話也是能跟我一個姑娘家說的?”徐婉放松了許多,笑著嗔怪,從巷子裡取出來針線。

  王凝之也笑得開心,在確定徐婉真的是偶遇之後,沒有戒備,自然輕松快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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