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前有仙燈。

　燈成七色，色彩斑斕。

　再看。

　燈內有仙子，紗衣半遮，雲鬢花顏，舞出了一副盛世太平。

　今天是茅山的大日子。

　大茅君晉升大羅，廣宴賓客。

　門人弟子也很高興。

　一個個得了通知，喜不自勝。

　穿著自己最好看的仙衣，雖說沒有陪襯主宴的資格，卻也在各個仙峰上隨著師長享受副宴，尋常吃都吃不到的各種仙果，仙釀，今天不要錢一樣隨便上。

　“快看，是太白金星，這可是大天尊身前的隨身仙官，肯定是替大天尊來給祖師慶賀的。”

　“不止，瑤池玄女也來了，不需說，這是代表王母娘娘而來。”

　“四大天師，四大天師下凡塵，往祖師殿去了。”

　“咦，好帥的劍仙人，這是上洞八仙中的呂洞賓嘛，後面跟著的是誰，韓湘子還是曹國舅，提籃子的應該是藍采和吧，呃，藍采和怎麽是男的，我記得是女的吧?”

　“啊，天狗食月?”

　“哇，蓮燈照得萬世開，拿蓮燈照破黑暗的人，是灌江口劉家家主，劉沉香吧，那吞月的是誰，哮天犬嗎?”

　當不了場面人。

　也得當個熱鬧人，跟著熱鬧熱鬧，起起哄。

　茅山主峰四周各有仙峰，真仙以下的弟子相聚在此，看著天空上的祥雲眉開眼笑，就跟追星族一樣。

　當然。

　仙界中的追星。

　追的是那些實力強悍，威望高的大仙們。

　所有人都知道。

　茅君是大天尊身邊的自己人，這次晉升，天機府便要多出第五位天師來。

　天尊門生好做官。

　有些人來，是衝著大茅君的面子，提前聯絡下感情。

　有些人則不同。

　自身地位比大茅君還高，來，不是衝著大茅君，而是向大天尊表明態度:‘天尊您看，大茅是您的親近人，他的大羅宴我親自參加，這不是他大茅有面子，而是我敬重大天尊您呀。’

　不信有詩為證。

　大耳橫頤方面相，肩查腹滿身軀胖。

　一腔春意喜盈盈，兩眼秋波光蕩蕩。

　敞袖飄然福氣多，芒鞋灑落精神壯。

　極樂場中第一尊，南無彌勒笑和尚。

　“能得彌勒佛祖親至，實在是榮幸。”

　來的人地位太高。

　作為迎賓的玉斧祖師已經不夠資格做接待了，必須得大茅君親自下場才行。

　再看大茅峰上。

　入眼眾仙飲宴。

　上等宴中，坐者多為大羅仙，要不然就像劉沉香一樣，代表大神通者而來。

　張恆四顧看看。

　太白金星老好人一個，見誰都笑。

　上洞八仙中的呂洞賓呢，神態灑脫，超然塵世，拉著赤腳大仙正在拚酒，看樣子也是老相識。

　往下。

　四大天師雖說是客人，可三山一家，也沒有任何架子的四散開來，你坐這邊，我坐那裡，替大茅祖師招攬賓客。

　再看看隨自己而來，坐在自己身邊的劉戩。

　張恆小聲道:“你老爹來了，咱們得上去打個招呼吧。”

　劉戩有些犯怵:“人太多了，不好隨便走動吧。”

　張恆看了看。

　四大天師，瑤池玄女，太白金星，上洞八仙，彌勒佛，赤腳大仙，太陰星君，五鬥星官，五雷神將，值日元帥，行瘟使者，甲子太歲，真武坐下龜蛇將，東海龍宮大丞相

　有名有姓的天庭正神太多。

　確實不是說話的地方。

　而且他也發現了。

　大茅祖師的朋友，雷部與星辰鬥部居多。

　除此之外，就跟巡查殿，值日宮，還有瘟部牽連多點。

　想想也有道理。

　茅山的職責是斬妖，除魔，扶陽，鎮鬼。

　跟雷、鬥、瘟，值日宮，還有巡查殿這些地方不打好交道，工作也不好展開。

　另外他還發現了一個好玩的事。

　親近一些的。

　如四大天師，雷部諸將，都是親身前往。

　往下。

　遠一點的，或者身份高的，比如大天尊，王母娘娘，真武大帝，雷神普化天尊，都是派人將禮物送來，並未親自到場。

　當然。

　這也說得過去。

　畢竟大茅君現在還只是東嶽上卿，夠不到天庭高層和頂級戰力的門限。

　但是觀便諸人，大祖師在陰司的直屬上司東嶽大帝，居然連個使者都沒派來，這就很讓人玩味了。

　“已經到這一地步了嗎?”

　張恆看得暗自搖頭:“東嶽大帝連場面事都懶得做，喜怒全在臉上，又怎麽鬥的過大天尊呢。”

　看似九幽之變，是大茅君在與東嶽帝君爭權。

　實際上根本不是這回事，真正的下棋人是大天尊。

　對東嶽大帝下手，也不過是大天尊在收權，而東嶽帝君擋路了而已。

　說仇。

　誰跟誰有仇啊。

　跟誰也沒有，天下穩定，中央集權，這是世之所必然。

　張恆如果是東嶽帝君。

　就會主動退，退的乾淨，退的灑脫。

　這樣退下去後，不說還有再起的機會，最少也能得份尊重和香火情。

　死佔著位置不動。

　位置能穩嗎?

　穩不了，而且還容易遭記恨。

　等到你不退也得退，圖窮匕見的時候，說什麽都晚了，而且在大天尊心裡已經給你判了死刑，因為你不識時務。

　當然。

　張恆估計，東嶽大帝應該也有後手。

　只是話說回來，他又能有什麽後手呢，不外乎倒向佛門或者道門，以此來得到地藏幽冥教，或者太乙幽冥教的支持。

　可惜沒什麽用。

　這盤棋早在千年前，甚至萬年前就開始下了。

　現在才明白遭了算計，就好比螃蟹上了蒸籠才想著跑，這還往哪跑，叫爸爸也來不及了。

　“將軍。”

　“大茅祖師看著”

　劉戩瞧了瞧大茅祖師。

　入眼。

　大茅君看著五十出頭。

　一身黑衣，面容乾瘦，衣服上更是繡著十八層地獄的恐怖景象。

　再加上不苟言笑，面色冷清。

　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哪位積年老魔在此，真與仙道縹緲沒有一毛錢關系。

　“大茅祖師看著好凶啊。”劉戩有些發怵:“我已經夠嬉皮笑臉的了，現在完全笑不出來。”

　呃

　張恆有些無言。

　祖師鎮守九幽，判殺惡鬼，清理吏治。

　不凶一點，難道長的跟老壽星一樣?

　沒理由的。

　人見人愛，花見花開，到了九幽之地也做不成事。

　宗門嘛。

　有人當面子，就有人當裡子。

　紫虛元君祖師交友廣泛，可謂是茅山第一外交官。

　其後。

　玉斧祖師處事圓滑，能爭能忍，有大局觀跟和稀泥的手段，所以他是代掌門，日常打理茅山。

　至德祖師，揚義真君。

　至仁祖師，許穆真君。

　一位是第二代祖師，一位是第三代祖師。

　從名號就能看出來。

　只有取錯的名字，沒有封錯的名號。

　一個至德，至仁，兩個老好人，喝茶采風，什麽時候叫都有時間，乾別的就算了吧。

　大茅祖師心裡苦。

　這個壞人他不當，還能讓誰當。

　倒是之前與玉斧祖師相爭代掌教之位的第十二代祖師，司馬承禎祖師，在茅山內有小茅君之稱。

　可你要明白。

　茅山已經出了一位大茅君，不再需要第二位小茅君了。

　司馬承禎祖師會輸，不是他修為不及玉斧祖師，也不是欠缺謀算。

　將茅山比作公司，將大茅君比作公司創始人。

　作為創始人的你，更需要一個能跟你優勢互補，查缺補漏的人，而不是一個小一號的你。

　司馬承禎祖師很好。

　千年修得太乙金仙，隻以天賦來說，茅山無出其右者。

　但是落選就一句話:‘茅山就像一名人間勇將，在大天尊的號令下衝鋒陷陣，現在這名勇將，有了一把鋒利無比的寶劍，你說是再給他配一把劍，還是加一身甲?’

　司馬承禎祖師是劍。

　玉斧祖師是甲。

　劉邦曾有言:‘可以馬上取天下，不可馬上治天下。’

　茅山。

　功成名就，烈火油烹。

　要考慮方方面面的事。

　女仙吹拉彈唱。

　仙娥們翩翩起舞。

　祖師的大羅宴很熱鬧。

　眾仙推杯換盞，說著下界趣聞。

　酒到三巡之後，喝高了的藍采和，更是嫌彈曲的女仙無趣，給眾人打了一陣快板。

　眾人歡聲笑語，連連稱讚。

　說起快板，這位可是快板的祖師爺。

　天庭內的著名樂師，也沒幾個能在藍采和之上。

　要知道。

　藍采和姓許，名堅，叫做許堅。

　藍采和是他樂名，哪怕成仙之後，遊走各界，也長年一件破藍衫，一腳穿靴，一腳露趾，手持大拍板，行乞鬧市，乘醉而歌，以作天下周遊。

　今天也就是來參加大羅宴。

　被呂祖拉著，穿的講究了點。

　換成私下宴席，也就跟叫化子差不多。

　“祖師”

　大羅宴上。

　張恆只是陪坐。

　人太多，再加上輩分小，一直當個乖寶寶。

　這下。

　大宴三天之後。

　曲終人散。

　眾仙家紛紛歸府，才算跟大茅祖師說上話。

　“我久在幽冥，無法擅離，對宗門之事也難以分心。”

　“不過玉斧在我那沒少誇你，說你修道日短，卻是可見棟梁，浩浩茅山，為你最是稱心。”

　大茅祖師面容枯瘦，整個人給人的感覺也很冷:“我對你了解不多，玉斧，卻是我看著長大的，他不是妄言之人，既如此，我便問問你，你說茅山的未來發展在何方。”

　張恆沉默少許:“弟子修為尚淺，未見大勢，恐怕說的有失偏頗。”

　大茅祖師漠然道:“管中窺豹，窺一斑而知全豹，你雖處於微末，見識不多，可也正因為如此，才能看到些花團錦簇下的瑕疵。”

　祖師都如此說了。

　張恆也不好推辭，小聲道:“祖師再上，若我說，茅山的未來發展還是在天庭，在仙界中。”

　大茅祖師反問:“茅山自我而下，歷代皆有大量門人充斥幽冥，佔據權柄，明眼所見，陰司之內的重要職權，落入我等之手只是時間問題，你為何卻說未來在仙界。”

　張恆想了想。

　他有長篇大論，以祖師清冷的性格也不愛聽，最後隻總結出了六個字:“大天尊心不安。”

　沉默

　大茅君許久未言。

　好一會後，開口道:“你退下吧。”

　張恆恭敬告退。

　到了殿外。

　回望一下大茅真君殿，這才松了口氣，暗想道:“大天尊布局陰司，茅山作為手中刀，自然要百番扶持，同理，當有一天幽冥事了，刀槍入庫，馬放南山之時，佔據陰司諸多權柄的茅山，也就該被層層限制了。”

　人無遠慮，必有近憂。

　對茅山來說，九幽之地就是雙腿，自然要拚命維護。

　而仙界呢，可以比作輪椅。

　真有那麽一天，雙腿癱瘓，不能行走，有輪椅還能出來轉轉，不至於癱瘓在床上，就像那東嶽大帝一般。

　當然。

　這是最壞打算。

　大天尊有大氣量，可容天下萬事。

　他知道的終究是淺薄了些，或許看低了大天尊的氣量。

　只是話說回來。

　晴天買傘雨天遮。

　有些事早作準備也好。

　“見過大茅祖師了?”

　從大茅峰出來。

　張恆又去了玉斧秘境。

　見到他，玉斧祖師笑著問道:“感覺如何?”

　“很有壓力。”

　張恆實話實說:“大茅君就像一位態度嚴厲，不苟言笑的將軍，敬是敬，但是很難讓人親近起來，因為太壓抑了。”

　玉斧祖師並不意外。

　因為別說張恆了，就連二茅君和三茅君，平日裡也各居洞府，不敢往大茅君身前湊。

　“我呢?”

　想了下大茅祖師。

　玉斧真人又想到了自己:“你覺得我如何?”

　不予回答。

　張恆乖巧的笑著。

　而在內心深處。

　面冷心熱的大茅君，其實並不可怕。

　玉斧真人，才是那個笑著捅刀子的人。

　所以。

　大茅君是明智的。

　只有這樣的人，才能更好的帶領茅山走向未來，而張恆也很慶幸。

　壞消息:宗門內有黑手。

　好消息:黑手是我祖師。

　恆。

　無憂矣

　“師兄，你怎麽眉開眼笑的，什麽事這麽高興?”

　正想著。

　白鹿師妹帶著小老虎回來了。

　看到師妹背著小老虎，滿身輕快的意境，張恆咳嗽道:“哪有，別瞎說。”

　“這小猴子，肯定沒想什麽好事。”

　玉斧真人一副看穿一切的表情:“回頭找點借口，把他吊起來打一頓。”

　張恆嘿嘿笑著。

　玉斧真人他是不敢招惹的，幕後黑手嘛。

　不過看看一旁欲言又止的白鹿師妹，張恆可開心了:“師妹，回頭祖師要是打我，我就打你，好不好?”

　“啊！”

　白鹿楞了一下。

　她還想幫張恆說話，討祖師的歡心來著，終究是錯付了。

　“呆頭呆腦，一臉蠢萌。”

　張恆將小老虎抓過來，抱在懷裡，招呼著白鹿師妹說道:“走了，去天機府，天天就知道混日子，天庭發薪水的。”

　“嗯。”

　“啊。”

　“哦。”

　“是，師兄。”

　白鹿師妹一路小跑著，跟在張恆身後，還不忘與玉斧真人道別:“祖師，我跟師兄去做事了。”

　目送著二人的背影。

　玉斧真人一時語塞。

　他聰明一世，白鹿跟在他身邊千多年，怎麽就沒有學一點過去。

　這還不是最可氣的。

　最可氣的是他當年也有師妹。

　他一招呼，師妹就翻白眼，白鹿倒好，跟屁蟲一樣，美滋滋的跟在後面，恐怕被人賣了都不知道。

　天機府

　張恆自出秘境，便駕雲帶著白鹿與小老虎往天機府而去。

　老規矩。

　從北天門入，見了龜蛇將軍寒暄幾句，遇到相熟的巡邏兵將再塞幾瓶仙釀。

　說起來。

　這些守衛北天門的天兵天將，都屬於真武鎮魔軍。

　守門又是苦活，隨便見個仙人就得點頭哈腰，往日裡也沒什麽油水。

　張恆也不算是拉攏吧。

　幾瓶仙釀，混個臉熟，有事方便點。

　就好比今天。

　要是沒這層關系，小老虎是肯定不允許被放進去的。

　但是張恆沒說，巡邏的天兵天將們也不問，非常默契的沒提這事，小老虎就進去了。

　有人說。

　日防夜防，家賊難防。

　其實也是這個道理。

　今天就算來個大羅級老魔要強闖北天門，一群兵將連帶著龜蛇兩位將軍也能給他攔下。

　但是在張恆這。

　不查、不問、不看。

　一點頭就給放進來了，進來如此，想來出去也不會太難。

　也就是他沒這個心思，有的話偷個盤子，順個碗碟，仙界那麽大，上哪找他去。

　“師妹。”

　“你信不信，大茅祖師雖然鎮守九幽，可實際上對宗門和幽冥內的事物大多不予理會，真正的掌舵人和負責人是玉斧祖師。”

　一邊往天機府走。

　張恆一邊小聲和白鹿師妹說著。

　呃

　效果不好。

　話題太深奧，人心態浮躁。

　白鹿師妹一臉問號，顯然聽不懂張恆說的是什麽意思。

　“祖師把師妹養的太好了。”

　“一千多歲，還是白紙一張，恐怕連罵人都不會。”

　想到罵人。

　張恆又看了眼懷中的小老虎。

　老虎有巡邏領地的天性。

　小老虎雖然是妖仙，沒那麽多的獸性，可自從搬了新家之後也沒少往外跑。

　這不。

　昨晚又跑出去了，天蒙蒙亮才會來。

　張恆已經夠摸魚了，入職天機好些年，也沒做過什麽正事。

　小家夥更好。

　日上三竿都不起來，比他還混。

　啪

　想也不想。

　張恆一巴掌打在小老虎的屁股上。

　“張恆”

　小老虎睡眼朦朧:“你打我幹嘛?”

　張恆陰沉著臉:“你說夢話了， 而且是髒話。”

　“是嘛”

　小老虎特別委屈:“不對吧，我做夢，夢到自己變成了蝴蝶，回到遠古時期去看巫妖大戰了，不可能罵人吧。”

　呃

　變蝴蝶啊。

　張恆有點心虛。

　看看左右，又給小老虎揉了揉，含糊道:“不要放棄你的夢，繼續睡”

　啪

　張恆剛說完。

　後腦一悶，被什麽東西打了一下。

　抬頭看看左右。

　什麽也沒有，好似幻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