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道路根本乃是虛幻與真實,精神與物質彼此映照之路,所以,張凡在某些方面的感知能力異常突出。
加之炎夏修行道路初開,現在的修行體系從誕生至今才一百五十年時間,頂尖的人才將精力主要用在對道路深度的拓展上,而稍次一些的大才則把主要精力用在多體系寬度的拓展上。
至於其他修行者,能夠跟上他們開拓的步伐,能夠在他們探索出來的領域扎穩自己的根基,就已經非常不易了,沒有那個精力、也沒有那個能力去做一些更有建設性的貢獻。
再加上炎夏內部的氛圍實在是過於秩序穩定,所以,各種隱匿、偽裝類的手段都停留在非常低級的階段,不像仙古世界各種隱匿偽裝手段被玩得出神入化,從丹藥、法器到秘訣、功法、奇物,幾乎每一種體系都有一整套的隱匿偽裝之術,這是生存的根基。
所以,以張凡的能力,再加上炎夏修行界的狀況,他看炎夏任何一位修行者,都洞若觀火一般通透。
哪怕是陳中夏、李未晞這些處於最強大的元神境,他也能夠看透八九成。
可此刻,他卻第一次對自己的眼光產生了懷疑。
他看到的,居然是一個毫無修為的普通老人!
可這怎麽可能?!
炎夏六一學院典藏閣是什麽地方?
非常喜歡將前世今生進行類比的他很自然的就聯想到了仙古世界最強宗門的至高傳承塔。
甚至以六一學院在炎夏的分量,以炎夏在整個藍星世界的分量,這個典藏閣之於藍星的分量遠比那至高傳承塔更加貴重。
坐鎮這種地方的人,有可能是個普通人嗎?
誰信誰傻!
甚至可以說,在這種地方越瞅著像是個普通人的,他就越不普通。
你之所以看他普通,那是因為你的層次不夠,或者對方的隱匿之法太精妙,你根本窺不破,無論哪種情況,保持恭敬就對了!
可要說這個是個藍星世界的隱世大佬,他都看不透的那種,他也是不信的,世界上限擺在那裡,再如何隱世、再如何強大,只要其在藍星世界之內,就必然被藍星上限所製。
就像一個大小固定的容器,要放東西進去,這東西的大小必須小於容器本身,不然即便是暴力強塞,除了把容器撐爆,沒有第二個可能。
就如同圍繞仙古世界而誕生的星河世界,不同世界的潛力上限不同,當修為達到世界上限,其人就必須“飛升”離開,不然就只能把自己的實力永久壓製,修為再也不能寸進。
而藍星天變至今不過兩百多年,炎夏新修行體系誕生更是只有百五十年,還遠沒到誕生隱世大佬的程度。
而且,面前老人體內沒有真氣流動,也沒有強大精神力的跡象,這都是確鑿無疑的。
因為這種矛盾感,讓他一時間愣在那裡,瞪眼看過來,不進也不退,就站在了大殿門前中央。
“小子,看夠了沒有?
你把這當什麽地方了,要看書就進去,不看就滾蛋。
堵在門口磨磨蹭蹭看什麽,有美女啊?”
半閉雙目的老人忽然睜開眼,似乎對他在典藏閣堵道的行為非常不滿,睜眼開口就呵斥道。
張凡又看了薑不苦幾眼,幾次張嘴想要說點什麽,可話到嘴邊就咽了回去,卻也沒有再擋在道上,往殿裡走去。
對於老人不留情面的呵斥,他心中還是頗為憋悶的。
要知道,自從來了六一學院,不管這些家夥心裡怎麽想,可從陳中夏到其他所接觸到的元神境修者,都無不對他客氣有禮,這麽呵斥他的,還是第一個。
不過,行吧,你的地盤你說了算。
不管對方是真普通人還是假普通人,他都不能和對方計較對線,既如此,繼續杵這幹嘛呢,繼續找罵嗎?
殿中還有其他學員,聽到這邊動靜,都詫異的扭頭看來。
實在是薑爺的表現太不符合他們心中一直以來的印象了,對於所有人都永遠一副笑呵呵的慈善表情,何曾態度如此惡劣的呵斥過任何人?
不過,張凡現在也是六一學院的名人了,特別是他現在已經是正在籌建中的學院劍道系院長,學院已經發出通知,所以對劍道感興趣的同學可以先接觸一下,了解之後再確定是否需要轉系的問題,這對六一學院的學員們來說,也是一件非常重大的事情,所以,認識張凡的人自然不少。
想到張凡,他們自然而然就會想起他身上另一個重要標簽:穿越者。
其實,在如何對待穿越者這個問題上,炎夏內部、修行界內部,都是有著各種各樣聲音的。
真要嚴格說來,他們穿越投胎,從今世生母體內降生,與那些奪舍者一樣,都殺了一位炎夏子民,只不過,奪舍者殺的大多是一位擁有健全成熟思維的成年人,而穿越者殺死的是一位還沒有降生人世、還在母親體內孕育的新生命。
所以,不管他們對炎夏如何態度,他們的存在本身,從炎夏的角度講,都是帶著原罪的。
持這種觀點的炎夏人並不在少數。
只不過,他們雖然有這種觀點,卻也知道個人情感好惡與大局決策之間的差異,所以,並不會真出來反對什麽。
但若有穿越者在他們當面,他們也是不可能給對方好臉色就是了。
而從薑爺現在的表現和一直以來的作風之間的差異,自然就能看出應該也是這種觀點。
沒想到,薑爺居然還是個老憤青。
以前可沒有人去詢問薑不苦這些方面的思考傾向,這次看到他的反應大家才明白過來。
當人們想到這點,再看張凡的目光,就仿佛帶著“你是個殺人凶手”的意味。
沒有任何言說,殿中的氣氛就悄然轉變。
張凡自然也清晰地感受到了這點,因為他敏銳的洞察力,對這種感受更加清晰,那一道道目光,化作了一道道如有實質的芒刺扎在他身上。
雖然上不了他分毫,卻讓他渾身上下,身心內外,都不得勁兒。
原本因為獲得了六一學院劍道系院長一職,自然而然擁有了一個正常院長該有的權利,雖然他並沒有打算改修炎夏的修行法,但有機會見識一下他當然也是不想錯過的。
更何況,六一學院典藏閣就在身邊,抬抬腿就到。
可現在,他卻一點看書的心情都沒有了。
他的手甚至都還沒有摸到一本,感受到這樣一種明顯的排斥氛圍,就忽然感覺興味索然。
於是,他不再停留,轉身便走,直接出了典藏閣。
經過大殿門口時,雖然沒有正眼去看,卻知道那剛才呵斥自己的怪老頭此刻已經再次閉上了雙眼,似乎在繼續打盹兒。
見他這種態度,他心中沒來由的陡增一股火氣,若是這人是個元嬰境,乃至是個金丹境的修行者,他都不怕擔個欺負弱小的名頭,一定要把胸中這沒來由的一股鬱氣除掉。
可現在,這鬱氣只能他自己消受。
在踏出殿門的那一刻,他心想,這鬼地方,以後請我也不來了。
一路走出典藏閣范圍,正要騰身而起,他忽然頓住了腳步。
閉上了眼睛,開始回想從自己進殿到出殿以來的種種。
自己踏步進殿,因為好奇,在殿門口稍微站久了一點,他相信,這不可能是什麽嚴重的事情。
所以,對方那忽然而起的斥罵才會顯得如此突兀,吸引了殿中所有人的注意力。
他當時第一反應也是這個老頭有些神經質,覺得自己不能跟他一般見識,直接走了進去,沒有太過放在心上。
而那老頭的表現,很可能比自己預想的更加突兀,甚至與他平日裡的為人完全不符,在吸引了滿殿注意力的同時,也讓他們自然而然的思考老家夥今天為何如此表現?
隨著這種思考的進行,他們心中似乎有了什麽答案,看自己的目光越來越有種排斥疏離之感。
讓他感覺整個大殿都與自己相斥,都在默默無聲的排斥著自己,擠壓著自己。
這是一種氛圍上的集體針對,任何一個正常人,在這樣的氛圍中都會坐立難安,打心底裡覺得,我不屬於這裡。
以他的實力,當然可以無所顧忌,繼續呆在殿中,可為什麽要如此勉強自己呢?
這種氛圍讓他感覺不舒服,他又不可能為了這麽點事就發狂把大殿拆了,那他唯一的選擇就只能是轉身走人咯。
你不歡迎我?我還不稀罕呢!
特別是那老頭罵過之後就繼續眯眼打盹兒,一點都沒把這事放在心上,一點也沒覺得沒來由的給他這麽大一個不痛快是個值得在意的事。
心中那點鬱氣就像汽油,騰地一下就猛燃起來了。
同時,心底還自然而然的就升起一個念頭,大爺我以後還不來了!
然後直接邁步出殿。
毫無疑問,張凡是一個天才。
世界級的。
當他把自己進殿到出殿這短短幾分鍾不到的一幕幕反思複盤之後,就清晰的發現,這個大殿氛圍的變化,自己情緒的變化,乃至最後化作一團火焰,源頭都在門口老頭的兩次“出手”。
準確來說,只有一次“出手”,就是自己進殿後他那一通當時覺得這老頭髮神經的斥罵。
最後出殿只是,老頭根本沒有出手,打盹去了。
可正因他這態度,才徹底把他胸中的火焰點燃了。
若這就是一次交鋒,這是一場完敗。
若這是一場比劍,這就是一劍封喉。
那老頭陰險的利用了自己的主場優勢,把主場優勢發揮到了最大,自己毫無防備的踏入其中,遭到了可恥的暴起偷襲!
他心中這樣想著。
可尷尬的是,他並不能完全確定,這到底是不是一次交鋒。
會不會是自己腦補過度了呢?或許那老頭真就是一次神經質發作?
若把自己從海東蓄勢,穿越半個星球,前來六一學院試劍當成一次交鋒,自己旺盛的氣勢在一波波打擊下蕩然無存,戰意全無。
事後複盤,他還是能夠明顯的感覺到交鋒的痕跡。
可這次,即便心中反覆複盤,他依然不能確定。
他忍不住扭頭看了看身後大殿,心底有一種衝動,跑過去問那老頭:“喂,老家夥,你剛才是不是對我出手了?你到底是有意的還是故意的?”
不過,身為一個劍者最後的尊嚴,他不容許自己這麽做。
那老頭是不想讓自己進殿嗎?
一定。
他有阻攔自己嗎?
沒有。
他成功了嗎?
成功了。
還是我自己走出來的。
想到這裡,張凡猛然臉色羞紅,忽然騰身而起,瞬間遠去。
……
一個金丹境圓滿的修行者,最大能夠承受八九百平方公裡的小世界壓力。
而一個剛突破的元嬰境初期,一人就能夠承受住兩三千平方公裡的小世界壓力。
而一個剛突破的元神境,能夠承受上萬平方公裡的小世界壓力。
隨著學院一大群被世界上限憋得快窒息的大佬們紛紛突破,學院的小世界全都吹氣球般大了不知多少倍。
哪怕把學院各種發展計劃全都算上,小世界依然有極大地富余。
為此,學院特意將一些暫時利用不上的小世界開放作為大家盡情比試較量的場所。
隨著世界上限的晉升,六一學院必然又要上調招生條件,以後,老師的實力絕大部分也都會是元神境,至於那些非元神境的,也必然在修為之外有著巨大的亮點。
所以,再讓他們隨意在主世界交手,稍不注意就會造成極大的破壞,專門拿出一些小世界作為練手場地,最好不過。
一個長寬各有兩百多公裡的小世界內。
此刻,有著兩道氣息糾纏交錯。
一道劍氣縱橫、鋒銳劍意如同狂風暴雨般席卷,又如同深海魚群般在空中左右遊弋,時而劍氣魚群編織成劍網,甚而化作道道彼此交叉傳錯的絲線虹光。
時而無聲遊走,如幽影刺客,時而大氣堂皇,伴隨著雷霆炸響。
另一道氣息卻並不鋒銳,只有一個特點,豐沛無量。
無論那些劍氣如何撕裂遊走,仿佛都沒有受到絲毫影響。
力量始終充沛,磅礴而頑強。
除此之外,與那遊走萬端的劍氣相比,頗有點乏善可陳的味道。
兩團氣息在小世界中遊走不定,忽明忽現,一會在這兒,一會兒又在幾十公裡外另一片天空。
對他們而言,空間穿梭仿佛只是一種基本技能,就如同凡人的奔跑跳躍。
只是遊鬥了兩圈,那劍氣便遠遠掠開,現出張凡身形,大喊道:“不打了不打了。”
陳中夏則以元神之身出現在他前方。
為了與張凡全力一戰,他把身體放家裡讓妻子照看,隻以元神出竅來此應約。
張凡看到他,臉上毫不掩飾的嫌棄道:“你除了這一身修為,就沒個拿得出手的東西?這樣打有什麽意思?”
陳中夏面對他的嫌棄,不以為忤,反而笑道:
“短短百五十年時間,我所有的精力全都用在修為上都嫌不夠,哪有心思去琢磨其他?
當然,也領悟了一些小手段,不過,在你面前就完全不夠看了,也就不拿出來獻醜了。
唯一能那得出手的,也就這一身修為本身了。”
張凡撇嘴道:“這打起來有什麽意思?和砍沙包有什麽區別?……要是當日在校門口你直接以迎戰姿態衝上來,我能一劍把你削了!”
陳中夏笑道:“你那一劍也不是你的常態,不僅有你橫跨半個星球、連續晉升蛻變的蓄勢,更有你三十年的練劍蓄勢,我們當然不會傻到去撞你那巔峰一擊,想辦法把你那一劍的氣勢卸掉才是最好的解決辦法。”
“果然,你們果然是早有預謀!”雖然心中早有所料,可聽到陳中夏親口承認,張凡心中還是老大不爽。
那可是自己蓄勢三十年,才醞釀出來的巔峰一劍。
這樣珍貴的一劍,當然不能無聲無息的消失掉,他覺得讓其在與六一學院的碰撞中徹底綻放,才是其最好的結局。
結果六一學院不接這一招,直接拔氣門,把憋得快爆炸的氣給放了。
還有沒有一點求道者的榮譽感了!
張凡又想起典藏閣那檔子事,心中越發鬱悶,道:“你們六一學院的真本事我沒見著,這種盤外招倒真是讓我大開眼界!”
他毫不掩飾話中的譏刺之意。
陳中夏沒有回答,反而強調道:“不是你們,而是我們。”
張凡這才意識到,自己現在也是六一人了,不能開地圖炮,把自己也炸了。
便岔開話題,好奇問:“典藏閣那位你們口中的薑爺怎麽回事?怎麽我感覺他身上沒有一點修為的樣子?”
他當然不會說自己有可能被這老家夥偷襲了一次。
不過,他雖不說,陳中夏對他當日在典藏閣的遭遇卻是非常清楚的,不過,此刻也裝作不知道,面對他的提問,還一臉疑惑的問:“是嗎?我居然沒有看出來,你的眼光真好。”
然後,就沒然後了。
陳中夏閉嘴沒再說這個話題。
沒來由的,張凡感覺有點委屈。
他想到了在海市家裡,母親偶爾跟父親鬧別扭的一些話,什麽結婚前你如何如何對我,含在嘴裡怕化了,捧在手裡怕碎了,把我當個寶,結婚後,全變了,渣男!
陳中夏沒關注張凡的心思變化, 因為他的問題,他想到了薑爺。
他當然明白,薑爺不可能是個普通人。
他甚至相信,不僅是他,他的家人,很多人都明白這一點。
以前,大家還關心他壽元問題,現在卻早就沒人關心這個了。
他又想起剛才點評張凡那蓄勢三十年,醞釀出巔峰一劍的事。
心中不由想到,以薑爺那個烏……嗯,玄武性格,若也如張凡這般蓄勢,從天變至今,豈不是已經蓄勢了兩百多年?
不過,看他樣子,似乎也沒有憋到快爆炸的感覺。
這樣想著,他不禁有對心中升起的這個念頭又有些不確定起來。
說到底,這也只是他從張凡身上得到的聯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