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又下雨了。
吉爾伯特拿走了安迪的小提琴,伊莉絲問道:“你會拉琴嗎?”
他搖了搖頭。安迪沒有親人,大海是他最後的歸宿。伊莉絲打開琴盒,把臉貼在冰冷的琴身,慢慢閉上眼睛,想感受主人最後留下的溫度。
“吉爾,要是我那天不走,他是不是就不會死?”
“當一個人絕望到一定程度,誰都救不了他。”
伊莉絲沒有回答,她在黑板上畫了一個哭臉。幼苗已經長成了一片,她打著傘蹲在石灘上,想為幼苗遮擋雨水。伊莉絲打了個噴嚏,把帽子往下拉了一點蓋住耳朵,來回搓著手取暖。
這天晚上,伊莉絲睡得很不好。窗外隱隱傳來雷聲,她抱著兔子布偶在床上翻來覆去,擔心著她的小花苗,一直無法入睡。天一亮,她就從床上跳了起來,迫不及待的穿上鞋子跑到外面,來到房子背後的石灘上。
伊莉絲一下子呆住了。雨水沒過了石灘,傘骨被風吹斷了,幼苗可憐兮兮的趴在雨中,連根都露了出來。伊莉絲跪在石灘上,小心翼翼的把幼苗扶起來,想把它們重新栽好,一松手又倒了。她不死心的重複著,幼苗卻像斷了線的木偶,無論如何都立不起來了。
伊莉絲的嘴唇微微顫抖著,眼淚無聲的湧出。她嗚咽著抬手,想擦掉眼淚,卻嚎啕大哭起來。
淋雨加上精神上的打擊,伊莉絲又病倒了。她像個被抽掉靈魂的娃娃,再次失去了生存的動力。她側躺在床上,病得神智不清,手裡緊緊握著一株枯萎的幼苗。她死死咬住枕頭,把哭聲全部吞到肚子裡,直到傳來輕輕的敲門聲。
伊莉絲閉著眼睛,用被子蓋住臉,不想搭理任何人。吉爾伯特走到她面前,手裡捧一個小小的東西。
“我以前告訴過你,洪流之島是開不出花的。”他的聲音十分柔和,“不過有例外。”
她仿佛被電打了一下,猛的睜開眼睛。吉爾伯特捧著一個易拉罐做的花盆,花盆裡撒著薄土,一棵花苗頑強的從土裡伸了出來,翠綠的顏色讓人想起春天,頂端竟結著一個米粒大小的花蕾。伊莉絲一個鯉魚打挺坐起來,不敢置信的想觸碰花蕾,卻被燙到似的縮了回去。
“我怕花苗被雨打壞,就想移植到室內。但島上沒有泥土,我費了不少工夫才弄到這麽一點。”
伊莉絲一下子撲過去,在吉爾伯特臉上親了一口。吉爾伯特拭去她臉上的淚痕,眼神溫柔:“像隻小花貓。”
伊莉絲嘿嘿笑了,眼睛一眨一眨,亮閃閃的。凱文寄來的花種還有一些,吉爾伯特說這是一種石楠科植物的種子,生命力極其頑強,灑下花種就會落地生根,一年之內,整片石灘上都會開滿粉白色的小花。伊莉絲把花盆鄭重其事的擺在床頭櫃上,每天給它灑水,在本子上認真記錄它的變化,心頭的暖意仿佛蒙上一層棉被慢慢發酵。
閑下來的時候,伊莉絲會跑去布魯克那兒,纏著老人要他教自己念書。老人拗不過伊莉絲,便弄了塊黑板給她上起課來。每當伊莉絲上課時,吉爾伯特就坐在一邊讀書。他各種語言都懂,能輕易指出一個最小的語法錯誤,每當這時,老人就會氣得吹胡子瞪眼。
當小花盆裡的蓓蕾張開第一片花瓣,伊莉絲把剩下的花種全灑在了石灘上。夏季暴雨頻繁,她便撐著傘,整晚守護著幼苗。吉爾伯特告訴她這種植物非常頑強,但伊莉絲不信。有時候風把傘骨刮得彎曲,她跪在雨裡,
像護雛的母雞一樣張開雙臂,保護著那些嬌嫩的小生命。 幼苗沒有辜負她的期待,很快長高了,結出小小的花蕾。有一天伊莉絲醒來,發現不知是誰用塑膜蒙上了花叢,還搭起了一座簡陋的雨棚。她問是不是吉爾伯特做的,吉爾伯特笑著搖頭。
第一朵花開的時候,許多人都跑來圍觀,包括曾諷刺過伊莉絲的護士。那是一朵樸素的粉白色小花,在微風中輕輕搖曳著,柔嫩的花瓣讓人想起新娘臉上的紅暈。伊莉絲給每朵花都取了名字,像照顧孩子一樣精心保護它們。在風雨中被吉爾伯特救下的那朵花放在床頭櫃上,吉爾伯特給它取名“伊麗”。
“說起來,我的頭髮什麽時候才能長回原樣啊?”
伊莉絲摸摸自己的發茬,沮喪的發現它隻比海狸皮的毛發稍長一點點,又短又密,手一撫過就又翹了起來。吉爾伯特說:“至少一年吧。”
“我都不敢照鏡子,覺得自己是個醜八怪。”伊莉絲越想越沮喪,摸了摸吉爾伯特及肩的頭髮,“吉爾,你來了多久?”
“三個多月。”
“三個月就長這麽快?”
“我沒有做手術,用不著剃光頭髮。 ”
伊莉絲呆住了:“為什麽?”
“因為我是自願來到島上。”吉爾伯特翻過一頁書,平靜的說,“我背叛了朋友,他要求我將功贖罪,一年後來接我。”
“可洪流之島是來去自如的地方嗎?”
“當然不是,他只是給我一個台階下。”吉爾伯特頓了頓,“他判了我終身流放,一年後來接我,只是用來安撫我的謊話。”
伊莉絲環顧四周,小聲說:“既然你的腦中沒有植入芯片,不是可以隨時離開嗎?”
“去哪裡?”他的話裡帶著平靜的絕望,“我已經回不去了,不如留在島上了卻余生。”
伊莉絲眼神古怪的望著他,仿佛望著一個怪物。她突然奪過吉爾伯特的書,狠狠摔在了桌上。
“你是傻瓜嗎!”她失聲叫道,“因為這種理由,你就自願在這個鳥不生蛋的荒島上呆一輩子?”
“你不懂。”他的語氣晦澀,“萊特容不下叛徒,要不是他顧念舊情,我早就被殺了。”
“這又如何?”她連珠炮般叫道,“他不是你的摯友嗎?你不是很後悔嗎?那就回去,向他道歉,跪下來求他原諒!連自己犯的錯都不敢正視,不做任何挽回的努力,躲在荒島上當縮頭烏龜,你還算得上男人嗎?”
吉爾伯特愕然望著她,伊莉絲眼眶通紅,噙著淚問道:“你想回去嗎?”
屋裡一片寂靜,只有遠方起伏的濤聲。吉爾伯特眼中泛淚,肩膀微微顫動著,移開了目光。
“是的。”他哽咽道,“我想回到他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