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2 崩塌的世界
萊特突然停下了腳步。
他的瞳孔驟然緊縮,嶄新的力量源源不斷的湧入體內,攜帶著另一個人的記憶和思念,在血管中奔流,衝擊著緊閉的心房。
凱特走了。
萊特一動不動的站在原處,仿佛一尊石雕。直到身後突然傳來風聲,森冷的刀光從天而降,萊特拔出軍刺。蘭斯雙目血紅,刀刀狠厲,兩人短短數秒交換了幾十次斬擊,火星稠密如織,震得萊特連連後退。
萊特的目光落在蘭斯的刀柄上,漆黑的刀柄鐫刻著暻國的銘文,名刀清姬。蘭斯披著一件染血的卡其色風衣,袖口的血跡已經變成了暗紅色。萊特的目光暗了片刻,忽然低頭笑了一下:“人都死了,你這副樣子做給誰看呢?”
蘭斯的瞳孔驟然緊縮,萊特趁機一轉刀尖,勾住刀柄上的圓環,蘭斯手一松,長刀在空中劃過一道銀光,穩穩的落在了萊特手中。萊特的身形毫無征兆的坍塌下去,刀光直挑蘭斯的下頜。蘭斯不閃不避,抬肘狠狠搗向萊特的小腹。
“要不是因為你,凱特根本不會背叛,更不會死!”蘭斯目眥欲裂,恨不得把萊特撕成碎片,萊特冷笑道:“要是沒有我,她早就被你們逼死了!你榨幹了她的生命,還嫌棄她不乾淨,我早就想揍死你這個偽善的混帳了!”
“我從來沒有嫌棄過她!”
“我從凱特口中聽到的可不一樣。”
“閉嘴,不準提這個名字!”
“我偏要提!”
兩人用膝蓋擊打對方的小腹,用手肘鎖住對方的喉嚨,蘭斯痛得五官扭曲,卻死死絞住萊特不放。萊特發狠的掐著蘭斯的脖子,蘭斯的意識漸漸模糊,唇畔浮現淒豔的笑意,萊特卻突然放開了手。
“你以為我會殺了你嗎?”萊特陰惻惻的說,“凱特無論生死都是我的人,我絕不會讓你追上去。你要一輩子活在痛苦和悔恨中,一輩子懷念他。”
他松開手,一記勾拳揍向蘭斯的小腹。蘭斯喉頭一甜,痛苦的跪了下來,緊緊攥著萊特的衣服,目光凶惡得像要把萊特生吞活剝。
“真不值啊。”萊特平靜的說。
蘭斯並沒有昏迷太久,便被強烈的震波喚醒。萊特早已不見蹤影,地面像暴風雨來臨前的海面起伏,洪水般的石塊傾瀉而下。蘭斯扶著牆站起來,突然發現刀不見了,立刻慌了神。蘭斯匆忙爬過去撿起清姬,緊緊抱在懷裡,就像孩子抱著心愛的娃娃,靠著牆蜷縮成一團,把臉貼在刀柄上。
“隊長?”
門口傳來一個驚異的聲音。蘭斯微微抬了抬眼,菲爾德嚇了一跳,連忙跑過來:“天啊,你怎麽傷得這麽重?”
他不顧蘭斯的掙扎,強行把蘭斯架了起來。蘭斯虛弱的說:“放我下來。”
菲爾德側頭望著蘭斯,什麽都沒問。蘭斯木然的由他架著,一步一步往外走去。蘭斯曾認為這輩子是為了守護正義而生,即使在最艱難的處境下,蘭斯都不曾放棄過。然而現在,他視若生命的信仰已經不重要了,他願意把擁有的一切放在天平上,來交換凱特回來。
胸口痛得發狂,像被人生生撕開胸膛,把心臟和粘連的血管扯了出來,碾作飛灰。蘭斯仿佛看到凱特決然走上彼岸,背影孤單蕭索。從今往後,陰陽兩隔,死生不複相見。
“……等等。”蘭斯喃喃道。
求你走慢一點,再等等我。
蘭斯突然推開菲爾德,拔刀刺向自己的心臟。
耳畔傳來叮的一聲,仿佛打鐵石擊打在淬火的刀身上。清姬就在蘭斯觸碰到的一刹那,化為碎片崩落。
蘭斯發出慘烈的咆哮,連滾帶爬的撲過去,卻阻止不了長刀崩落成碎片,就像凱特的生命。他把凱特放下來的時候,凱特靠在他的臂彎裡,手無力的垂著,神色寧靜,就像一個孩子走了很長很長的路,終於可以休息了。她的身體流沙般逝去,只剩衣物和一把破破爛爛的長刀。
蘭斯的手抖得不成樣子,想把碎片拚起來,滿地碎片就像曾經視若珍寶的感情,一旦碎掉了,就永遠回不到當初。蘭斯瘋狂的嘶吼著,目眥欲裂,可是喉間的熱血一滴滴淌落,眼眶卻是乾澀的。
那個愛了他一輩子的人死了,他竟然吝嗇到,一滴眼淚都不肯為他流!
蘭斯捂住了臉,笑聲從指縫間溢出。他越笑越大聲,渾身像大風刮過的樹枝一樣顫抖,整個墓室裡回蕩著空洞的笑聲。
“好。”蘭斯嘶聲道,“我會活下去,我會活下去!”
他會活下去,一輩子緬懷,一輩子一個人,用漫長黑暗的余生,來償還三千六百多個日日夜夜都不曾褪色的愛。
菲爾德沒有安慰蘭斯,只是輕輕撫過左耳上的耳環,眼裡流露出深深的悲憫:“隊長,我送你出去吧。”
菲爾德離開的那天清晨,蕾拉在日出之前就睡著了,醒來時身邊空無一人,身上蓋著菲爾德的衣服。蕾拉狂奔回去,桌上只有疊的整整齊齊的警服,上面放著菲爾德的警官證。不詳的預感烏雲般籠罩了心頭,蕾拉找到了蘭斯逼問,蘭斯卻一言不發。
“他究竟去了哪裡?”
“我沒有權力干涉部下的決定。”
蕾拉狠狠剜了蘭斯一眼,掉頭就走,蘭斯問道:“你要去哪裡?”
“去找他回來。”
“他不會回來了。”蘭斯說,“他臨走前將你托付給警隊,希望你加入證人保護計劃。”
“菲爾德的能力已經失控,壽命所剩無幾,他還想去做什麽?”蕾拉噙著淚問道,“為什麽你不攔著他?”
“他只是去履行自己的職責。”
“為什麽你能眼睜睜的看著朋友去送死?你究竟還有沒有人類的感情?”
“我們是警察,我們的命不是自己的!”蘭斯厲聲道,“如果交換立場,我也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兩人的目光對峙著,蕾拉眼眶通紅,卻毫不畏懼的回視著蘭斯:“我不明白你的正義,也不知道他過去經歷了什麽,但我知道他是我極重視的人,無論發生了什麽,我都不會再讓他孤身一人。”
蘭斯怔住了,痛楚從眼中一閃而過。由於地震的緣故,落石堵塞了進山的路,蕾拉艱難的爬上岩壁,岩上生滿碎石枯藤,她的膝上全是傷口。汗水刺痛了眼角,她正打算踩上一塊凸起的石頭,岩壁卻突然裂開了,蕾拉一路滾了下去,摔進樹叢中,疼得半晌都爬不起來。
她急喘了好幾口氣,尖利的枝杈劃破了她的臉,膝上摔的血肉模糊。她撕下一條襯衫草草裹住傷口,咬牙重新爬了上去。就在她終於看到山頂的曙光時,腳下突然踩空了。
一隻手突然拉住了她。
蕾拉微微闔上眼睛,晨光落在來人銀色的頭髮上,好像不是來自太陽,而是從來人身上傳來,霧一般淡淡的,仿佛一個將醒未醒的清晨。
“……菲爾德?”
“幸好你沒事。”
菲爾德彎起眼睛,用力把她拉了上來。蕾拉狼狽不堪,渾身布滿傷口,裙子成了沾血的破布條。菲爾德解開外套披在她身上,又仔仔細細的檢查了一遍,才松了口氣:“為什麽要跟上來?”
蕾拉本想勸菲爾德跟自己回去,卻愣在了當場。菲爾德的目光平靜堅毅,眼裡流露出無法挽回的決絕。千言萬語堵在她的喉頭,喉嚨口泛著苦沫。蕾拉輕輕咬住嘴唇,解下一隻耳環,放在菲爾德的掌心。
“替我保管這枚耳環。”她柔聲說,“記得還給我。”
谷 菲爾德點了點頭,收下耳環,珍重的收進衣兜。他憐惜的撫過她臉上的傷口,好像怕把她弄疼了:“真是笨蛋,要是破相了怎麽辦?”
“沒事,回去擦點藥就好了。”蕾拉深吸了一口氣,“菲爾德,我知道一家新開的甜品店,下次帶你去吃吧。”
“好。”
蕾拉終於露出笑容,伸出小指晃了晃。菲爾德勾住她的小指,拇指貼在一起:“拉鉤鉤,一百年不許變。”
“記得把耳環還給我。”蕾拉提醒道。菲爾德溫柔的點了點頭。他望著蕾拉離開,突然開口叫道:“蕾拉。”
蕾拉停了下來,沒有回頭。菲爾德靜靜的望著她的背影,風從往昔的歲月湧來,原野泛起層層碧浪,第一縷晨光正從山巔探出頭來。
天馬上就要破暁了。
“蕾拉,保重。”他說道。
Chapter 33 雨燕之墜
“萊特,萊特!”
萊特慢慢睜開眼睛,凱特正俯下身,擰住了他的鼻子:“太陽曬屁股了,還不起床。不是說今天要回老家一趟嗎?”
“老家?”
萊特環顧四周,還是那間熟悉的木屋,窗外陽光燦爛,廚房裡飄來煎蛋的香氣。凱特開了個罐頭喂貓,又回到廚房裡忙活。萊特咬了一口吐司,探頭問道:“你在忙什麽?”
“第一次正式見伯父伯母,總得帶點東西去吧。”
凱特忙得不可開交,灶台上整整齊齊的碼著精致的小點心。烤箱發出叮的一聲,凱特端出新烤的栗子蛋糕,萊特趁機偷了一塊三明治塞進嘴裡。
“不許偷吃!”凱特一巴掌打在萊特手背上,萊特說:“給我爸媽的就是給我的,讓我再吃一塊。”
“不行。”
“吃一塊嘛。”
萊特伸手環住凱特的腰,把下巴擱在她的肩膀上耍賴。凱特無奈,舀了一杓栗子蛋糕喂給萊特,萊特笑眯眯的咬著杓子,低頭親了她一口。廚房裡突然飄來一股焦味,凱特大驚失色,連忙跑過去關了天然氣,蛋卷已經糊了。
“都怪你,總在我做飯時跑來騷擾我。”凱特瞪了他一眼,一看時間不早了,慌忙把碗碟收拾好,對著鏡子整理儀容。凱特堅持認為第一次見父母必須正裝,逼迫萊特換上西服,手指靈活的穿過領帶,打了個漂亮的結,又拿梳子打理著萊特亂糟糟的頭髮。凱特開著車,一路過得飛快,很快就到了家門口。
塞拉一早就聽到車轍聲,飛快的跑了出來。萊特跳下車,從後備箱裡拎出大包小包的禮物,高聲叫道:“媽,我回來了!”
“瞎嚷嚷什麽?”塞拉板起臉,橫了萊特一眼,“這次怎麽穿得人模狗樣?”
“媳婦要求的,我敢不聽嗎?”萊特跟小混混似的掻掻頭皮,拉開車門,凱特從車裡走了出來,西裝筆挺,頭髮修剪的整整齊齊。
“伯母好。”凱特溫柔的說,塞拉愕然道:“你是凱特?都長這麽大了?”
“當然了,你不會還把人家當小孩吧?”萊特插嘴道。塞拉麵上微紅,狠狠瞪了萊特一眼,凱特提著大包小包進了屋,塞拉絮絮叨叨的念著:“怎麽帶這麽多禮物,太客氣了。”
“沒有,我自己做了一點吃的,希望合您的口味。”
盧恩還沒回家,凱特一心求表現,沒多久就一頭鑽進廚房。塞拉偷偷觀察凱特,凱特系著圍裙,熟練的洗菜切菜,鍋裡很快爆出油煙。她一副魂魄出竅的樣子回到客廳,一把擰住萊特的耳朵。
“疼疼疼,別擰耳朵!”萊特慘叫道,塞拉咬牙切齒的問道:“你老實交代,是怎麽把人家騙到手的?”
“啊?”
“不然呢?”
萊特被嗆住了:“有你這麽損自己兒子的嗎?”
塞拉恨鐵不成鋼的罵道,“你從小就喜歡欺負凱特,是不是又幹了什麽見不得人的事,脅迫凱特跟你交往?”
“媽,你太小瞧我了。”萊特大言不慚,“我那是表達愛的方式,她就喜歡被我欺負。”
廚房裡突然傳來重重的咳嗽聲,但萊特臉皮厚如城牆,繼續舌燦蓮花的吹噓凱特多麽體貼多麽溫柔善良會心疼人,人家過去還是特警,立功無數,勳章擺了一屋,又把凱特的身世添油加醋的說了一遍。塞拉越聽越感動,淚汪汪的拉著凱特的手看了又看,滿眼都是憐愛:“你這孩子,手怎麽這麽冰?萊特那個混帳,連手套都不給你買一副?”
“我買了,他自己不戴,說要開車不方便。”
“這麽長的路,你怎麽能讓媳婦開車?”塞拉狠狠瞪了萊特一眼,“凱特啊,要是這個臭小子再敢欺負你,你就過來向媽告狀,媽保證幫你狠狠整治他。”
“伯母,您誤會了。”凱特臉上微紅,“別聽萊特瞎扯,他對我很好。”
塞拉一臉懷疑,萊特悶聲笑的厲害,被塞拉狠狠剜了一眼:“你怎麽還叫伯母呢?”
凱特的臉慢慢紅了,望著塞拉鼓勵的眼神,遲疑的叫了聲:“媽?”
塞拉喜笑顏開,凱特心頭一松,眼圈都紅了。塞拉憐愛的拍拍凱特的手背,歎了口氣:“沒想到艾琳……唉,過去的就過去了,以後我就是你母親,我家就是你家,隨時都歡迎你回來。”
凱特哽咽著點了點頭,萊特問道:“我爸什麽時候回來?”
“你爸和菲爾德出去了,晚些時候回來,我讓他路上捎隻烤羊腿。”
萊特歡喜的眉飛色舞,被塞拉一記敲在腦門上:“這麽大了,還是滿腦子隻記著吃!”
凱特低頭倒茶,眼裡亮的像含著淚。三人在客廳裡絮絮聊著天,不覺時光飛逝。直到晚上盧恩才和菲爾德一起回來, 提著兩隻烤羊腿。塞拉開了一瓶紅酒,用水果香草煮過,一家人坐在飯廳裡和樂融融。
萊特推開門時,凱特正站在院中,仰頭望著紛飛的細雪。細雪飄然墜落,在凱特肩頭落了薄薄一層,萊特脫下外套披在凱特身上,抱怨道:“天這麽冷,當心感冒。”
凱特笑了笑,把臉貼著柔軟的內襯摩挲:“你家真好。”
“以後就是你的家了。”萊特將凱特擁入懷中,把臉埋在她的肩窩蹭著,仿佛想把他揉進自己的血肉裡。
“我一直想領你回家,”萊特沙啞的說,“想把你鄭重介紹給我的家人,告訴他們,你是我要共度一生的人。以後我的家就是你的家,我的親人就是你的親人。能夠再見你一面,哪怕只是幻影,我也很高興。”
“這樣不好嗎?”凱特柔聲問道,“以後每個節日,我們都會一起度過。有伯父伯母,有霍華德老師,還有菲爾德。我們會白頭偕老,永遠幸福下去。”
萊特深深的凝望著凱特,眼裡亮的像含著淚。他珍重的撫摸著凱特的面龐,一遍一遍描摹著凱特的眉目,眼神柔軟繾綣。
“我愛你。”他低聲道,“永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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