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經訂好了包間，今晚八點，佩拉宮大廳。”

　　“您去他會更高興的。”

　　“不見得。”安德裡亞歎道，眼眶有些發紅，“回來就好，程序上的事我會幫你安排，你不用操心。”

　　凱特點了點頭，神色禮貌疏離。安德莉亞沒有勉強，隻讓她好好休息，一周後到崗。

　　凱特一心一意想忘記蘭斯，但這段時間，蘭斯不論刮風下雨都等在樓下，買了早點接她上班，下班送她回來，一直等到燈亮起來才走。他小心翼翼的討好凱特，生怕凱特一生氣就會消失。凱特天生不擅長拒絕別人，卻經常冷漠的想，如果自己死在樂園島上，這種依戀又會持續多久呢?

　　蘭斯察覺到她的疏遠，為了拉近兩人的距離，她開始試探凱特，想搬過去跟凱特同住。

　　“我家離警局太遠了。”一天早上，她狀似無意的提道，“我打算在附近租間房子，你覺得怎麽樣?”

　　“好啊，要我介紹中介嗎?”

　　“我不想出中介費。”蘭斯停頓了一下，補充道，“我想找個熟人合租，最好生活習慣良好，會做飯，會打掃房間……”

　　“你雇個保姆會更現實。”

　　“凱特！”

　　“你究竟想說什麽?”凱特問道。蘭斯憋紅了臉:“你這裡不是有個空房間嗎?我能不能……”

　　“身體的反應騙不了人，不要勉強自己了。”凱特平靜的說，“我對你的感情已經消磨殆盡了，我掏心掏肺的愛過你，你把我對你的感情當作匕首捅進我的心臟。我認識你這麽多年，你從沒對我感過興趣，只是習慣了我在身邊，把愧疚誤認為愛情。”

　　“你憑什麽不相信我?”

　　凱特面無表情的望著蘭斯，半晌，突然抬手蓋在眼睛上，抱著肩膀，笑得渾身發抖。

　　“這算什麽?”她大笑道，“我花了八年，把心掏出來都沒感動你。不過死了一次，你們就都醒悟了，早知道這樣，我為什麽不早點自殺?”

　　蘭斯悚然道:“我沒有——”

　　他靠近了一步，正想開口，凱特突然把桌上所有東西統統狂躁的掄了下去！蘭斯被巨響駭得面無人色。

　　“我不是你家養的狗！”凱特咆哮道，“是你把我一腳踹開，現在招招手就希望我回來，我還沒這麽賤！”

　　“不，我從沒這麽想過！”蘭斯急忙辯解道。凱特掄起煙灰缸砸過去，玻璃碎裂的聲響觸目驚心。蘭斯從沒見她發過這麽大的火，整個人都嚇懵了。凱特像野獸一樣喘著粗氣，指著門口:“滾出這扇門，永遠不準出現在我面前！”

　　蘭斯呆若木雞，眼圈慢慢紅了。他不敢再激怒凱特，隻得強壓著淚水，一步一步退出房間。

　　蘭斯遵守了諾言，不再刻意接近凱特，但她的目光卻如影隨形。每天中午，桌上都會放著熱氣騰騰的午餐，凱特開始還以為是哪個暗戀自己的同事做的，直到有天桌上多了一個保溫桶，盛著熱氣騰騰的飯菜，但味道和賣相一樣糟糕。

　　凱特並不想搭理蘭斯，無論蘭斯如何示好，她都會想起樂園島暗無天日的日日夜夜。如果沒有萊特，她根本活不到現在。時至今日，她唯一的願望就是盡快把萊特救出來。

　　萊特剛離開的日子裡，凱特每晚從夢中醒來都淚如泉湧。她經常把路人的背影錯認成萊特，不顧一切的衝過去，卻面對一張素不相識的臉。凱特整日發呆，見到天空很藍，路上的野花開了，心情都會跌落到谷底，甚至去超市裡買了萊特常用的沐浴露，把所有衣服抱枕統統洗了一遍，把抱枕摟在懷裡，假裝身邊都是她的氣味。

　　日子一天一天逝去，平靜如流水，凱特漸漸習慣了一個人的生活。為了等到萊特出獄，她堅持每天早晚出去跑步，努力把身體養好，認真過好每一天。她依然時常覺得寂寞，每當遇到街頭甜蜜的情侶，凱特心中都會隱隱作痛，卻不再感到孤獨。

　　年輕時的凱特自卑脆弱，覺得自己身上的汙點王水都洗不掉，不想再回到黑暗中，光明的世界卻容不下她，一度令凱特絕望到喪失生念。但萊特卻打破了羅伯特的詛咒，用愛徹徹底底的包容了她的黑暗。

　　“人都會犯錯，甚至是無法挽回的大錯。”萊特曾告訴她，“但我們還得活下去，面對世人的責難繼續追求光明。如果你一個人撐不住了，我會替你分擔罪孽。即使太陽已經從我們的世界隕落，只要有一道光照亮黑暗，就能把極夜變成極晝。”

　　天慢慢涼了，秋去冬來，又是一年聖誕。裡昂通過中間人傳了幾次話，含蓄的表示希望她回家過節，凱特沒有理會。

　　“機票都給你買好了，你現在說自己有事?”妮娜怒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就不能為了我們來一趟嗎?”

　　“我真的有急事。”凱特一邊走一邊打電話，今晚是平安夜，街上處處張燈結彩，聖誕樹上掛滿了閃光的星星和水晶球，商店員工打扮成聖誕老人給孩子們分發小禮物。一個小女孩從身邊跑過，手裡牽著一個紅氣球。

　　“我們準備了許多好東西，你的幾個小新娘整天望眼欲穿盼著你來。你忍心讓她們失望嗎?”

　　“別生氣了，我下次回來會給你帶禮物。”凱特笑道，“我真有事，掛了。”

　　沒等妮娜回答，她掐掉電話，鈴聲卻再次響了起來。凱特沒細想就接了:“喂?”

　　對面沉默了片刻，好像有些緊張。“呃，你明天方便嗎?”裡昂結結巴巴的說，“是、是這樣的，聽說你明天不值班，要不要過來一趟?”

　　凱特沒有出聲，裡昂緊張的等著她的回答。過了好一會兒，她問道:“哪裡?”

　　“我在軍區大院有棟別墅，明天叫人來接你。”裡昂一口氣說完，好像生怕她會反悔。凱特說:“不用了，我知道在哪裡——”

　　她的目光無意中落在街對面，蘭斯正站在門口。她穿著駝色大衣，系著格子圍巾，手裡還拎著購物袋，好像剛買了東西從店裡出來。

　　沒有人逃走，她們注視著對方，好像望著一個讓自己無法移開目光的陌生人。輕柔的歌聲從店裡飄來，凱特過了很久才注意到，這是多年前，她在海灘上抱著吉她為蘭斯唱的歌。

　　十年悲歡離合，換了人間。

　　歌唱完了，又換了一首，但沒有人關注。蘭斯的眼神仿佛強酸，甚至能把凱特灼傷。他一定想起來了。

　　“一個人?”過了很久，凱特問道。

　　“嗯，出來買東西。”

谷　　“我以為你還在值班。”

　　“不，放了。你呢?”

　　“一樣的，出來逛逛……天真冷啊。”

　　“是啊，天氣預報說可能會下雪。”蘭斯聳了聳肩，“剛才的歌很好聽，不過挺老了。”

　　“我喜歡這個歌手。”

　　“我也喜歡。”蘭斯低聲說，眼神柔軟悲傷，“一直很喜歡。”

　　凱特安靜了下來，片刻後才岔開話題:“你不回家過節嗎?”

　　“母親出差，莉茲要籌備新曲。你打算怎麽過節?”

　　“老爹讓我明天回去。”

　　蘭斯驚訝的挑了挑眉，失落從眼中一閃而過:“對，聖誕節就該跟家人一起過。”

　　凱特低頭笑了一下:“你現在回家嗎?”

　　“如果你希望的話。”

　　“陪我走走吧。”

　　蘭斯受寵若驚，連忙點了點頭，三步並作兩步走近。她偷偷打量著凱特，凱特抱著麵包和牛奶，神色淡漠。

　　“你抽煙了?”

　　“啊?”

　　“身上有煙味。”凱特說，“少抽煙，對身體不好。”

　　蘭斯鬱悶的聞了聞袖口，脫口而出:“憑什麽你能抽，我就不行?”

　　“是我多管閑事了，抱歉。”凱特面無表情的說，隨即加快了腳步。蘭斯又急又懊惱，連忙追上她，卻撞上了凱特的後背。她摸著鼻子，順著凱特的目光望去，發現她正呆呆的望著玩具商店的櫥窗，櫥窗裡擺著一隻巨型泰迪熊。

　　蘭斯立刻氣勢如虹的衝進店裡，片刻後夾著熊出來了，接過購物袋，把綁著蝴蝶結的熊塞進凱特懷裡。凱特莫名其妙的看著她，又看看懷裡的熊。

　　兩人繼續散步，但懷裡多了一隻超大號的熊，令行人紛紛側目。凱特十分尷尬，瞥了一眼蘭斯，蘭斯竟得意的揉揉鼻尖。凱特哭笑不得，她買了杯熱牛奶捂手，順便給蘭斯買了杯咖啡。蘭斯捧著咖啡舍不得喝，小口小口抿著，被咖啡的熱氣熏得眼熱。

　　兩人一路無言，直到來到街心廣場。廣場上聚了不少人，有個雜耍藝人在拋著彩球，還有小販賣著氣球和花朵。凱特把花全部買下，送給一個扎羊角辮的小女孩。女孩甜甜的道了謝，凱特笑著摸了摸她的頭髮，直起身來，突然感到臉龐有些涼意。

　　她仰起臉，才發現下雪了。細雪不斷落下，凝在她的眉睫上。廣場上的人越聚越多，人們跺著腳，等待午夜的鍾聲響起。她們站在人群中，蘭斯拉過她的手，凱特想掙開，她固執的拉著，和自己的手十指相扣。凱特側頭看她，蘭斯假裝注視著鍾樓，耳廓微微發紅。

　　“三、二、一……”

　　一簇煙火突然升上夜空，綻開絢爛的花朵，蓋過了午夜的鍾聲。人群中傳來震耳欲聾的歡呼聲。戀人們親吻著彼此，相互祝福。趁凱特被煙花吸引了注意，蘭斯踮起腳，吻上了她的唇。

　　凱特睜大了眼睛。這個吻極輕極柔，就像一個羞怯的孩子，生怕觸怒了對方，連鍾聲都不忍太重，怕打碎了它。

　　“你……”凱特正想開口，蘭斯的臉色突然變了。她生怕再聽到拒絕的話，掉頭就跑，一眨眼的工夫就跑得沒影了，把凱特一個人扔在廣場上。

　　午夜已過，凱特回到了公寓。她把泰迪熊放在陽台上，歪頭打量著它，歎了口氣。

　　她看的並不是這頭熊。櫥櫃裡還掛著一個小木屋，裡面是松鼠一家。凱特小時候家裡就有個一模一樣的玩具，爸爸媽媽，哥哥妹妹，一家四口端坐在木屋裡，和和美美，後來在火災中焼成了灰燼。

　　泰迪熊坐在窗台上，表情認真。小貓不滿這個新成員，爬到它的肩膀上，用爪子撓著熊臉。凱特把小貓抱下來，它委屈的喵喵叫，覺得自己失寵了。

　　短信提示音響了起來，凱特回過頭，是蘭斯發來的，內容只有一句話:“聖誕快樂。”

　　“真是笨蛋。”她輕輕的說。凱特靠著熊，反覆讀著那四個字。細雪紛紛揚揚的從天空落下，她想起多年前她們在杉木上點燃了蠟燭，燭光像星星一樣照亮了兩人的眼睛。

　　蘭斯惴惴不安的等了大半夜，終於收到了回復。他打開手機，反覆讀著凱特的回信。

　　“聖誕快樂。”他仿佛聽到凱特輕聲說。

　　蘭斯回頭望著夜幕中的落雪， 頭靠著窗戶，慢慢閉上眼睛。

　　這是今年的第一場雪，輕盈、無聲。

　　次年開春，凱特的身體狀況急轉直下。她的精神越來越差，經常感冒發焼，食欲不振。凱特原本沒怎麽放在心上，隻去醫院開了幾副感冒藥。但她漸漸變得嗜睡，能從晚上九點睡到第二天中午，精神依然很差。

　　一天中午，凱特在廚房裡切菜時，腹部突然傳來尖銳的疼痛。碗跌落到腳下，摔得四分五裂。她疼得縮成一團，眼前陣陣發黑，劇痛好幾分鍾才過去，凱特身上冷汗淋漓，像剛從水裡撈出來。

　　凌晨時她從噩夢中醒來，夢到自己被切成許多塊。她想把自己拚起來，卻少了幾塊。肝髒疼得厲害，凱特冷汗涔涔的爬起來買了機票，匆忙飛到樂園島。

　　飛機起飛時，凱特才想起萊特早就不在島上了，她兩手空空的站在機場，茫然的四下環顧，最終還是打車去了福音之家。萊特出事後，她就沒有回來過了，但福音之家竟然已經重建如初。天氣晴朗，陽光明媚，凱特獨自在走廊裡散著步，聽到院子裡傳來陣陣笑聲。他回過頭，桑德拉正領了一群孩子在院子裡踢皮球，花皮球飛到了空中，孩子們面色紅潤，盡情追逐打鬧，眼裡閃著明快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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