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爾德呆呆的望著萊特,意識到自己回到了屠城當晚。萊特緊緊抿著唇,側臉在火光的映照下宛如青銅雕塑。“我還有事,必須回去一趟。”
凱文臉色遽變:“現在回去?”
“圖蘭之鷹的主力守在北門,西蒙尼叔叔和爸爸都在那裡。我得回去爭取時間,掩護城裡的平民撤離。”
“你在發什麽瘋?”凱文失聲道,“現在回去純屬送死!”
“我是圖蘭之鷹的軍人,我有責任!”萊特突然咆哮道。兩人的目光對峙著,凱文啞口無言。萊特急喘了兩口氣,把身上所有茜掏出來,塞進菲爾德手裡:“菲爾德,你乖一點,我很快就會跟你匯合。”
“哥哥,我已經長大了。”菲爾德緊緊攥住萊特的袖子,哀求道,“我能跟你並肩戰鬥,不要留下我一個人!”
“不行,羅斯家必須有一個人活下去!”
菲爾德睜大了淚眼,後頸突然一陣銳痛。他清醒過來時,盧恩正粗暴的拉著他的胳膊,跌跌撞撞的走進墓道裡。
“爸爸,我們要去哪兒?”菲爾德恐懼的問道,“哥哥真的在這裡嗎?”
盧恩一言不發,臉色慘白。菲爾德說:“哥哥還在城中,我必須跟他會合——”
“閉嘴!”
盧恩突然掐住了菲爾德的脖子,目眥欲裂,胳膊上青筋暴起:“要不是因為你,我怎麽會落到這個下場!”
菲爾德雙腿亂蹬,痛苦的掙扎著,肺腑疼痛欲裂。他短暫的失去了意識,醒來時已經倒在了戰場上。廢墟熊熊燃焼,城中到處是碎石瓦礫,倒塌的房屋下露出斷肢殘骸。
“有人在嗎?”男人聲嘶力竭的喊道,“還有人活著嗎?”
菲爾德撥動碎磚,男人立刻跑過去搬開磚塊,菲爾德滿臉是血,氣息微弱。他小心的把菲爾德抱起來,將頭靠在胸膛上聆聽著菲爾德的心跳,淚如雨下。
“太好了。”他喜極而泣,哭得不成人形。“太好了,還有人活著……”
周圍的場景再次發生了變化,這次是在一家醫院裡。年幼的菲爾德躺在病床上,身上纏滿繃帶,正在打吊針。病房的門開了,方才的男人推門而入,把一個果籃放在床頭上。
“孩子,我打聽過了,你哥哥不在收容所裡。”他小心翼翼的打量著菲爾德,“我會繼續拜托難民署的朋友打聽他的下落,一有消息立刻通知你。”
菲爾德眼裡的光芒消失了,目光空洞絕望。男人咬了咬牙,鼓起勇氣說:“你的父母已經遇難,在你跟兄長重逢之前,能不能讓我當你的父親……讓我來照顧你?”
菲爾德終於抬起頭,困惑的望著男人。男人絞著雙手,結結巴巴的說:“我的妻子很早就病逝了,唯一的兒子死在了戰爭中。只要你找到了哥哥,我就把你還回去,好嗎?”
男人緊張的望著菲爾德,眼裡滿是渴望。菲爾德平靜的回答:“好啊。”
男人欣喜若狂,緊緊把菲爾德摟在懷裡:“孩子,你叫什麽名字?我叫丹尼爾。”
“……菲爾德。菲爾德·羅斯。”
“哥哥還活著!”
菲爾德從垃圾箱裡翻出了馬特的采訪報道,欣喜若狂的給報社打了電話,卻得知萊特已經在決戰中失蹤,生死不明。
這一消息不亞於晴天霹靂,瞬間把菲爾德震懵了。菲爾德立刻準備去尋找萊特,丹尼爾堅決阻止,不顧菲爾德又哭又跳,強行把菲爾德鎖在家中。
菲爾德決心離家出走,悄悄收拾了行李,卻在櫃中發現了丹尼爾的軍官證和一張合影。照片上的父子都穿著坎特伯雷王國的軍裝,笑得十分幸福。櫃中還有許多勳章,都被潦草的收進盒子裡。
“你是軍部的人?”菲爾德把軍官證摔在茶幾上,當面質問養父。丹尼爾臉色煞白,虛弱的爭辯道:“我早就退役了。”
“你曾說過親生兒子已經死在了戰爭中。”菲爾德的聲音冰冷徹骨,“他是參與圖蘭戰爭的侵略軍嗎?”
丹尼爾沒有回答。菲爾德瞬間爆發了,他從未這麽憤怒過,把家裡所有東西都砸了:“你們害死了我的所有親人,還敢來欺騙我!”
“菲爾德,我真的沒想到——”
“沒想到我會發現你的秘密?”菲爾德眼裡的憎恨像刀刃一樣發著光,“你們都是軍部的走狗,吃人肉喝人血的惡魔,我恨不得把你們寢皮食肉,剁碎了扔去喂狗。你兒子的死純屬報應,死後一定會被打入地獄最深處,永遠得不到解脫。”
丹尼爾一言不發的聽著,眼神灰暗。直到菲爾德表示要離開,他才上前抱住兒子。菲爾德發狂的尖叫,用盡全身力氣踢打,狠狠在父親胳膊上咬了一口,差點連皮帶肉咬下一塊,丹尼爾疼得一縮手,菲爾德立刻跑遠了。
“菲爾德,我知道你還在氣頭上,但你現在處境很危險。”
丹尼爾開車行駛在高速公路上,掌心沁滿冷汗:“我已經通知了特警部隊,馬上會有人趕來保護你,千萬不要回家。聽到電話後立刻回復爸爸好嗎?”
“您的電話無人接聽,將在叮的一聲後轉入語音信箱。”
丹尼爾不肯死心,不斷撥打著菲爾德的電話,卻一直被掐斷。就在這時,汽車的擋風鏡上突然映出一個人影,丹尼爾的瞳孔驟然緊縮,五官因恐懼而變形。
“爸爸,快停車!”菲爾德瘋狂的捶打著擋風玻璃,聲音恐懼得幾近尖利。丹尼爾慌亂中一腳踩在了油門上,汽車撞上了高速公路的護欄,化作燃焼的火球墜入山谷。
天邊陡然現出一道閃電,巨大的黑暗吞噬了兩人的身影。仿佛舞台上的幕布突然降下,菲爾德驀然發現自己站在一扇恢弘的青銅大門前,門上雕著枝蔓交纏的巨樹, 藤蔓構成一個渦卷圖案。門緊緊閉合著,門鎖雕成一張細長的蛇臉,嘴裡銜著鎖眼。
門上泛起了波紋,鏡子般映出了一個身影。秀麗的眉眼,花瓣般的嘴唇,披著鮮豔的鬥篷,黑發編成細辮盤在頭頂,額上佩戴黃金飾物,沉甸甸的金墜子垂在眉心。
兩人對視著,鏡中的少年目光清澈哀傷。往事仿佛黑暗的波濤,卷起巨浪打來。菲爾德的呼吸陡然急促,頭痛欲裂,好像有人用巨斧劈開頭顱,把另一個人的記憶塞進去。
那是誰?那是我嗎?
而我又是誰?
一瞬間,他驚異的審視著自己。
鏡子裡,少年周圍是無邊的夜色,如同渾濁的河水,撲朔迷離,河水下藏著夢魘。
河水慢慢洶湧起來,隨著“砰”的一聲,一枚子彈把鏡面打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