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莉絲想起昨晚的黃水，頓時胃裡一陣翻湧。過了一會兒，一個年輕男人站起來，希望組織人尋找食物和乾淨的水源，否則眾人都得餓死在沙丘上。幾個年輕人砍樹綁成木筏，劃向附近的村落。一個多小時後，眾人帶著不少乾草和枯樹枝回來了。盡管昨晚剛下過暴雨，幸好盛夏的日頭毒辣，乾草很快被曬透了。

　　幾個人一面應著，一面掏出了暗黃色的石頭。幾個人敲打著石頭，想擦出火星，但沙灘上風太大，火星微弱，很難把乾草點燃。在老人的建議下，眾人圍成一道擋風的人牆，兩個人不停擊打火石，另外兩人則不斷的鼓風，忙活了一個多小時，火終於點著了。難民們齊聲歡呼起來，連忙把濕衣服脫下來，掛在荊棘叢中曬著，荒塚累累的沙丘上到處亮著火光，炊煙和熟麥的香氣隨風飄散。人們有的靠在墓碑上，有的睡在沙窩裡，一些被搶救出來的家畜沒精打采的臥在草窩裡。吃飽喝足後，人們才意識到自己的處境如此絕望。大部分人都隻帶了一點余糧，只能挨上一兩天。

　　明天在哪裡呢?有人不住的長籲短歎，失去了親人的哀哀哭泣。伊莉絲抱著膝蓋，想著遠方的家人，眼眶中噙滿淚水。

　　“不許哭，哭有什麽用?”塔尼特頑強的爬了起來，“多叫幾聲，說不定岸上有人能聽見。”

　　伊莉絲覺得有道理，便把手攏在唇畔，高聲呼喊道:“救命啊——”

　　“救命啊——”

　　四面傳來了回聲，暮色悄然籠罩了沙丘，岸上的村落消融在漸濃的夜色中。沙丘上回蕩著此起彼伏的求救聲，伊莉絲的嗓子喊破了，但水面空闊依舊。她沮喪至極，正想放棄時，遠方突然飄過一道帆影。伊莉絲眼尖，立刻高叫起來:“救命啊！”

　　她跑到沙丘的高處，脫下外套瘋狂的揮舞著，叫得嗓子都啞了。沙丘上突然有了生氣，人們又開始齊聲求救，船順流經過沙丘，伊莉絲這才注意到船上已經人滿為患。乘客們抱著膝蓋擠在甲板上，不敢跟眾人對視，船始終沒有偏離航向，往東南方向遠去了。

　　伊莉絲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撕心裂肺的哭叫著，小船卻漸漸遠去，變成了視野裡的一個小黑點。她癱坐在沙崗上，嚎啕大哭起來，人們紛紛咒罵乘客見死不救，卻只能眼睜睜的望著希望消失。

　　塔尼特把食物都留給了埃拉，自己卻迅速的衰弱下去。在烈日的曝曬下，他的身體開始腐爛，散發著濃烈的屍臭。頭髮和指甲開始脫落，顏面腫脹，嘴唇外翻，甚至露出了腐爛的牙齦。

　　塔尼特恐懼的無以複加，用衣服裹住自己的臉，拒絕跟任何人接觸。當眾人被黃水圍困到第三天時，塔尼特驚恐的發現下肢已經完全腐爛，露出森森白骨。

　　“塔尼特，你究竟怎麽了?”伊莉絲擔憂的問道，“要我給你拿點東西吃嗎?”

　　“別靠近我。”塔尼特嘶啞的說。伊莉絲跑過來，塔尼特暴躁的吼道:“你煩不煩啊?能不能離我遠點！”

　　他的臉面完全暴露在外，伊莉絲猝不及防，嚇得尖叫起來，塔尼特被推得一個踉蹌，後腦杓砰的撞上了石塊。

　　“你……你這是怎麽了?”她戰戰兢兢的問道。

　　“想知道為什麽?”塔尼特慘然一笑，“因為我早就死了，現在魔法結束了，我很快就會變回原樣了，這個回答你滿意嗎?”

　　他以為伊莉絲會嚇得尖叫，她卻愣愣的注視著他，好像並不意外:“我早就知道了。”

　　塔尼特震驚的望著她，伊莉絲小聲說:“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外面烈日炎炎，你的體溫卻完全不像活人。我開始以為你生病了，但這些日子同寢同食，你從來不吃東西，完全沒有心跳和鼻息。沒想到你真的……”

　　“你為什麽要一路跟著我?”

　　“我見過你的眼神。”她哀傷的笑了笑，“你的眼神就像站在懸崖邊上，渴望有人拉你一把。我怕沒人拉住你，你就跳下去了。”

　　“你不怕我騙你，是為了要你的命?”

　　“你不會。”

　　“你是哪來的自信?”

　　“直覺吧。”她說，“我的直覺一向很準，你不是壞人。”

　　塔尼特沉默了足足半刻鍾，伊莉絲問道:“可以告訴我，你是怎麽……怎麽死的嗎?”

　　“我被騙了。”他的聲音裡帶著隱忍的苦意，“我原來在聖月革命軍當兵，只要被選拔成為人體炸彈，犧牲後家屬就能得到十萬索比。”

　　“十萬索比?”她震驚的問道，“就為了十萬索比?”

　　“對，十萬索比。”他自嘲般勾起嘴角，“你的一件首飾就是我的買命錢。我想讓埃拉過上好日子，順便給雙親報仇。結果我被炸死了，一分錢都沒拿到。媽的，這幫渣滓。”

　　“是誰把你復活的?”

　　“一個女的，自稱如月，說是把什麽花種進了我的體內，但只能堅持一周，我每周都必須服用一碗血才能維持活人的形態，否則就會變成這副德行。”他微微勾起嘴角，“想笑就笑吧，我的人生就是個徹徹底底的笑話。”

　　伊莉絲沒有笑，俯下身，輕輕揭開了遮面的頭巾，塔尼特本能的遮住臉，伊莉絲卻望著他，眼裡流露出隱忍的悲憫和溫柔。

　　“很疼嗎?”她柔聲問道，“被炸死的時候，你疼嗎?”

　　腦海中的神經瞬間斷掉了，鋪天蓋地的絕望洶湧而來，塔尼特嚎啕大哭，卻已經流不出一滴淚。他的眉毛已經掉光了，臉上呈現灰敗的深黑，嘴唇早已腐爛，牙床全部暴露在外，猶如從深淵中爬出的惡鬼。

　　“我好後悔，伊麗。”塔尼特嗚咽道，“我還沒念過書，還沒結婚生子，沒有體會過和平的世界，我還不想死！”

　　伊莉絲遲疑了一下， 伸手抱住了他。塔尼特渾身顫抖，緊緊攥著她的衣服，就像攥著最後的救命稻草。

　　此後整整三天，河上沒有半艘船經過。塔尼特的情況愈發惡化，口鼻不斷湧出血沫，他已經無法起身，只能虛弱的躺在草墊上，大群綠頭蒼蠅圍著草墊飛來飛去。伊莉絲不敢把真相告知埃拉，隻告訴她哥哥病了，不敢讓埃拉見到塔尼特面目全非的臉。隨著余糧告罄，人們早已饑腸轆轆。伊莉絲胃裡餓的發疼，許多人一動不動的躺著，像死去了一樣。

　　就在這時，一個中年人用衣襟兜了幾捧草木灰，踉踉蹌蹌的走向水邊。老人勸道:“孩子，別尋短見，說不定還有船會過來呢。”

　　中年人慘笑一聲，鞠了一捧水淋在草木灰上，把它揉成一個泥團，然後把泥團艱難的咽了下去。伊莉絲遲疑著問道:“這能吃嗎?”

　　“總比空著肚子要好。”

　　他的話提醒了人們，草木灰很快被分食一空。泥土堅硬，人們就用石片挖，用木棍撬，用指甲去扒草根，雙手扒得鮮血淋淋，扒出的草根用水匆匆一衝，便坐在岸邊大嚼起來。伊莉絲吞了口唾沫，隻敢眼巴巴的望著，直到一個好心的婦人遞給她一捧榆樹葉:“好孩子，吃點東西吧。”

　　https://

　　天才一秒記住本站地址:　手機版閱讀網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