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琳領著凱文把遊樂場所有項目都玩了一遍,一直玩到深夜。偌大的遊樂場空空蕩蕩,只有電子音樂回蕩在寂寥的晚風中。凱文趴在摩天輪的玻璃門前,璀璨的彩燈在眼裡閃爍,萬家燈火升起又墜落,彩燈映照在黑暗的海面上,漾起五光十色的漣漪。
離開遊樂場後,艾琳帶凱文去了商場,買了他一直想要的賽車模型,然後去了一家快餐店。凱文點了足夠三個成年人吃的食物,任由食物淹沒了餐桌。他從未這麽餓過,一手抓著巨無霸漢堡,一手拿著薯條,像戰鬥一樣拚命往嘴裡塞東西,否則他的胃就會吃掉自己。
隨著飽足感慢慢湧上,他的動作終於慢了下來,凱文機械的咀嚼著食物,眼淚洶湧的滾落,艾琳伸出手,溫柔的擦掉凱文臉上的淚水,將他珍重的擁入懷中。
“媽媽,愛莎的病是不是好不了了?”
凱文趴在床上,艾琳正給他的傷口上藥。艾琳伸出食指,輕輕撫摸著凱文紅腫的臉頰:“你希望她痊愈嗎?”
凱文臉色蒼白,垂著頭小聲說:“其實我有時想過,要是愛莎沒有出生就好了。如果家裡只有我一個孩子,媽媽的身體不會變差,爸爸說不定就會疼我了。”
艾琳靜靜的望著兒子,凱文抬起頭,眼圈卻紅了:“但我還是希望愛莎好起來,能繼續當我的妹妹。媽媽,我是不是壞孩子?”
“不會。”艾琳憐惜的吻著凱文,“凱文是個溫柔善良的好孩子,是媽媽的天使。”
“媽媽,你今後還會疼我嗎?”
“當然了。”
“比起愛莎,你更疼我嗎?”
“是的。”艾琳溫柔的說,“愛莎是裡昂的女兒,但你只是我一個人的孩子。”
凱文心裡終於平衡了,面頰上沾著淚珠,仿佛帶露的花瓣,臉頰貼著艾琳的胳膊,心滿意足的睡著了。艾琳一直端詳著他的睡顏,瞳仁猶如幽暗的深淵。
愛莎的病情惡化得很快,她逐漸無法進食,器官大面積衰竭,只能靠鼻飼營養液維持生存。裡昂絕望了,把家裡能砸的東西都砸了,將醫生轟出了病房。
“出去,都給我滾出去!”他暴怒的咆哮道,猶如陷入絕境的野獸,“全是一群廢物!”
醫生提著藥箱倉皇的滾出門,床上的愛莎微微翕動嘴唇:“爸爸……”
“寶貝,我在。”裡昂連忙撲了過去,緊緊握住女兒的手。愛莎虛弱的說:“爸爸,別生氣。”
“好,你等著,我給你找更好的醫生,一定會把你的病治好。”
“雖然爸爸經常亂發脾氣,和別人打架,但我知道爸爸其實很溫柔。”愛莎的聲音越來越小,半睜的眼中目光渙散,“爸爸……以後不要發脾氣……對哥哥……好一點……”
“好,爸爸什麽都聽你的。”裡昂緊緊握住女兒的手,淚如雨下,“爸爸保證以後天天留在家陪你,只要你好好的,爸爸願意一輩子吃齋念佛。”
愛莎虛弱的笑了笑,慢慢闔上了眼睛。裡昂大驚失色:“愛莎?”
他瘋狂的搖著女兒的肩膀,愛莎靜靜的靠在他的懷裡,沒有任何聲息。裡昂抱著女兒,踉踉蹌蹌的衝出門,粗暴的推開攔住自己的仆人,奔下台階,跪倒在雪地裡。
“神啊,我願意折壽三十年,求你保我女兒一命!”他絕望的仰天長號,“你把我的命奪走吧,換我女兒活下去!”
他瘋狂的磕著頭,額上磕得鮮血橫流,染紅了石階。陽光明晃晃的照在雪地上,四野白茫茫的一片,裡昂茫然抬起頭,刺眼的陽光灼傷了他的眼睛,他低頭望向愛莎,她的遺體卻在懷中化為碎片崩落。裡昂爆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咆哮,猶如喪子的野獸,他的手抖得不成樣子,想把女兒的身體拚回原樣,她的身體卻碎了一地,只剩下猶帶余溫的衣服。
愛莎走後,裡昂一連數日不吃不喝,緊緊抱著愛莎的衣服,眼神枯槁,猶如木雕泥塑。他拒絕任何人的接近,安德莉亞親自來勸都沒有任何反應。
第四天深夜,凱文悄悄推開了房門。裡昂一動不動,把臉緊緊埋在衣服裡。凱文把托盤放在床頭櫃上,盤子裡盛著熱騰騰的米粥和點心。
“爸爸,你多少吃點東西吧。”凱文柔聲勸道,“愛莎最喜歡爸爸了,看到你這樣肯定會難過。”
裡昂渾身一震。凱文鼓起勇氣,結結巴巴的說:“妹妹沒了,我們都很傷心,但爸爸還有我啊。我一定會當個好孩子,替愛莎孝順爸爸媽媽。”
裡昂緩緩抬起頭,空洞的眼睛望著天花板:“為什麽?”
“什麽?”
“為什麽死的不是你?”
凱文的瞳孔驟然緊縮如針,臉色白的像一個剛焼好的瓷胎,只要敲一下就會稀裡嘩啦碎掉。他渾身以一種可怕的頻率顫抖起來,眼淚洶湧而出。凱文頭也不回的跑進了臥室,用被子蒙住頭放聲痛哭。裡昂卻沒有任何動靜,呆滯的望著牆壁。
愛莎被葬在赫德家族的墓園, 她的遺骨已經粉碎,裡昂盡可能把石片收集起來,連同她的衣服和最喜歡的芭比娃娃裝進靈柩中。裡昂望著棺木沉入土中,大半顆心隨之埋葬。
葬禮結束後,裡昂趕走了所有安慰他的人。愛莎葬在一棵銀杏樹下,葉片在輕風中像金箔一樣簌簌作響。墓碑前有個大理石天使雕像,垂著頭,神情恬靜安詳。裡昂蹲在草坪上,用手指撫摸墓碑上的名字:最心愛的女兒,愛莎·赫德。
裡昂把臉貼在照片上,想象女兒臉頰的余溫。下雪的冬日,愛莎會像小松鼠一樣鑽進被窩裡,把臉蛋貼在父親的胳膊上,要裡昂給她講故事。裡昂躺在草坪上,把臉貼在墓碑上,蒲公英纏繞在他的手指間,仿佛握著女孩的小手。
裡昂是被雷聲驚醒的。他枕著墓碑,不知不覺睡著了,醒來時天已經暗了下來,雷聲轟鳴,豆大的雨點砸在他的面頰上,裡昂失魂落魄的離開了墓園,隨手叫了一輛出租車,報出一家購物中心的名字。出租車載著他來到了百貨商場,裡昂渾身濕淋淋的,茫然的站在商場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