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陰了下來,烏雲一刻不停的壯大,不多時便佔領了整個天空,風發出哭嚎般的調子,邁開長腿在空蕩蕩的街上飛奔。不一會兒,一道透明的雨滴子彈般射下來。暴雨如注,山路泥濘,橋下白浪滔滔,河裡滿是山上衝下來的樹木。暴雨淋濕的鴉群被意外的來客驚醒,啞啞叫著起飛。菲爾德不小心踩到了橋上的青苔,萊特眼疾手快的撈住他。
“小心一點。”他把菲爾德抱到岸上,雨水沿著眉骨滑落。菲爾德伸手拭去萊特臉上的雨水,冰涼的小手碰到臉上,萊特愣了一下,握住他的手呵著氣:“冷嗎?別感冒了。”
菲爾德搖了搖頭,萊特緊緊拉著他的手,艱難的在雨中跋涉。河岸是一片灌木林,雷聲轟鳴,風把樹木吹得折了腰,鞭子般的雨水抽打著花木,土裡滿是大大小小的水坑。就在這時,一道黑色的身影突然掠過天空,快得像一道幻影。菲爾德揉了揉眼睛,還以為自己看錯了。
“哥哥,有燕子在飛。”
“燕子?”萊特順著菲爾德的目光望去。別的動物都躲進了巢穴,只有黑色的鳥兒毫無畏懼的穿梭在風雨之中。“啊,那是雨燕。”
“雨燕?”
“嗯,它的外號叫‘沒有腳的鳥’。這種鳥一生都在天空中飛翔、盤旋,從不會落在植被或者地上,墜落之時即為死亡之時。”
“墜落之時……即為死亡之時?”
菲爾德仿佛被震住了。他往前走了兩步,仰著頭,注視著雨燕疾馳而過的身影。萊特解釋道:“這是雨燕的習性,好像因為身體的結構很難從陸上起飛。”
“但我覺得好難過。”菲爾德低頭望著鞋尖,無論人還是鳥總有個落腳處,而這小小的鳥兒,留下來的不過是兄弟眼中一道轉瞬即逝的身影。萊特的頭又痛起來了:“別顧著那隻鳥了,你忘了熊貓嗎?”
他拿了根樹枝當手杖,撥開擋在面前的灌木。樹木漸漸稀疏,露出一個洞穴。萊特在袖子上擦了擦水,掏出手電筒擰亮。山洞內部約有六英尺高,四壁有人工開鑿的痕跡。燈光照亮了前方的路面,長長的礦洞仿佛巨獸的食道,一旦安靜下來便令人頭皮發麻。兩人一邊走一邊喊:“熊貓?”
沒有回應,他們的聲音回響在洞穴裡,仿佛四周都是回音。萊特攏了攏領口,總覺得有東西在朝脖子呵氣。電筒的光越來越暗,終於熄滅了。洞裡一片漆黑,雨水嘩啦啦衝刷著岩壁,萊特對著手電筒又咬又摔,卻毫無反應,他不由罵了聲:“媽的,不會沒電了吧?”
菲爾德緊緊貼著他的後背,驚惶的四下張望。黑暗裡亮起了綠瑩瑩的火光,洞裡不知何時多了一大群油光水滑的大老鼠,密密麻麻的擋住了去路,眼中閃爍著渴血的光。萊特立刻把菲爾德擋在身後,但鼠群浩浩蕩蕩的衝過身邊,一眨眼便逃得沒影了。湍流從洞穴深處湧出,一分鍾前洞裡還安靜得猶如墓穴,現在熱鬧得像鑼鼓喧囂的舞台,各種藏在洞裡的生物都爭先恐後的往外逃。片刻後,洞裡再次恢復寂靜,到處散落著鳥羽和昆蟲的鱗翅,只剩下兄弟兩呆呆的站在原處。
“哥哥。”菲爾德小心的拉了拉萊特的衣角,“我們回去吧?”
動物預知危險的能力比人類強,這是災難爆發的前兆。萊特同樣嚇得不輕,卻死撐著不肯失了面子:“沒、沒事!哥哥會保護你的!”
他摸出打火機,藍色的火苗竄了上來,萊特舉著打火機,壯著膽子走在前面。
不知過了多久,暗淡的燈光出現在礦道盡頭,前方是一座發電廠。燈光照亮了長滿青苔的磚牆,每隔一段距離點著油燈,水輪機攪動河面,滾滾白浪在槳葉之間跳蕩。 自從新的發電站建成,這裡便漸漸荒廢。不知為何,所有機器都在正常運轉,廠裡卻一個人都沒有,燈管發出斷斷續續的慘白亮光,照著深綠的牆壁和水磨石地面。菲爾德四處張望,希望發現小狗的身影。
就在這時,一道暴雷在雲層中炸開,燈管掙扎了一下,無聲的熄滅了。樓梯口傳來清脆的鈴聲,菲爾德下意識的閉上眼睛。
“你們在做什麽?”
一個女孩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他回過頭,走廊裡不知何時多了一個小女孩,跟他年紀相仿,剪著齊劉海,黑發用紅色撚繩束結,長相端正秀麗。她睜著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又問了一遍:“你們在這裡做什麽?”
“你見過一隻長得像熊貓的小狗嗎?”
“熊貓?”
女孩眨了眨眼睛,轉身走進主控室,不多時就抱了隻小狗出來。菲爾德立刻叫出聲來:“熊貓!”
小狗歡快的叫了聲,一頭扎進他的懷裡。女孩摸了摸小狗的腦袋,小狗親熱的蹭著她,伸出舌頭舔著她的掌心,她的臉上掠過一絲笑意。
“謝謝你。”菲爾德抱著小狗,朝她鞠了一躬。女孩說:“沒事,我送你們出去吧。”
“不用了,我記得路。”
女孩沒有出聲,卻回屋取了提燈。見她執意要跟上,萊特不由心生疑竇。“你叫什麽名字?”
“小南。”
女孩拎著提燈走在前面,她的聲音清清冷冷,皮膚白得沒有半點人氣,像節日裡擺在櫃台上的人偶娃娃。萊特吞了口唾沫,喉嚨口有些發緊。在黑暗的雨夜,空無一人的廢廠房裡突然冒出一個漂亮女孩,簡直像恐怖電影裡的情節。趁小南不注意,他悄悄在她的胳膊上摸了一把,皮膚卻是溫熱的,觸手光滑細膩,他不禁捏了捏。
“哥哥!”菲爾德惱怒的叫道。 小南停下腳步,眼神駭得萊特連退好幾步。“再敢碰我一下,我就殺了你。”
“不就是摸了你一下嘛,何必這麽凶。”萊特放下心來。小南冷冷的剜了他一眼,舉起提燈,照亮了面前的廠房。廠房由許多單間組成,房門全部朝左,每層樓的拐角都遵照一定角度,構成嚴格的六角柱,走在裡面很容易迷路。菲爾德隱約覺得奇怪,卻說不上緣由:“哥哥,你有沒有聽到聲音?”
“聲音?”
“對,蟲子的聲音。”菲爾德猶豫了一下,“很多蟲子,嗡嗡的扇動著翅膀。”
萊特凝神傾聽,外面的風裡夾雜著草木的窸窣、驚飛的鴉鳴、雨打山岩的劈劈啪啪、車輛破開雨幕發出的鳴笛。但當安靜下來時,機器運作的噪聲中夾雜了異樣的輕柔聲響,好像有人在耳畔吹著氣。
萊特有點耳鳴,他想起來了。每年春天他都要去養蜂的農戶家幫忙,當蜜蜂們成群結隊歸來時,整個農場都是嗡嗡的聲響。蜜蜂喜歡把蜂巢建成一個個六角形的小隔間,蜂巢深處懸著花生狀的王台,蜂後的蛹就藏在王台當中。萊特小時候頑皮捅了蜂窩,驚慌失措的蜜蜂一湧而出,把他蟄的渾身紅腫,整整發了一個星期高焼。
後來塞拉告訴萊特,工蜂的刺連著腸胃,蟄了人很快就會死去,除非遇到生存危機,工蜂不會主動襲擊人類,萊特就再沒乾過這種事了。一個生命從誕生到成熟需要漫長的時光,毀掉卻只需要一瞬間。一場事故,一場疾病,甚至只是一個孩子的無心之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