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漢看著符老伯那一桌價格不便宜的吃食,頓時笑開了話。兩個人就這樣閑聊攀談,認識了。連著幾天之後,王老漢已經把符老伯完全當成了朋友。
符老伯看準時機,先是埋怨家裡妻子太嘮叨,後來又將話頭自然而然的引到“避小人節”上。
隻說自己那天不過拿了下剪刀,就被媳婦數落半天。
聽到這裡,王老漢的臉色立刻沉了下來,他連忙擺手,強調避小人節還真的不能不在乎。一把剪刀搞不好就能引來殺身之禍。
符老伯心中一動,表面卻沒有任何異常,只是順著王老漢的話,往下追問。
剩下的幾乎沒費任何力氣,就從王老漢嘴裡問出了倒霉農戶的事。
雖然王老漢並沒有講太多,卻也清楚的點明了,那個農戶就是被冤枉的。只不過兩個山賊咬死了農戶就是同夥,捕快們也沒有辦法。
符老伯當然知道,王老漢這是替女兒的相好遮醜。不過無論如何,農戶是無辜的這一事實,確鑿無疑。
回去後,符老伯將問到的情況如實轉述給符雲朗。
本在床上靠坐著看書的符雲朗聽到這個消息,徹底癱躺了下來。
他知道,什麽避小人節犯了忌諱,什麽不該拿剪刀時拿了剪刀,都是屁話。
真正的原因,其實每個人都清楚,每個人都為了自保,規避了過去。
只不過是拿了把剪刀,怎麽會真的招來殺身之禍。唯一的原因是官兵急需要擴大戰果,多抓山賊回去冒功領賞。
確認了這些事情,符雲朗再一次被深深的打擊到了。
他想不通衙門怎麽會這般無恥,連這種級別的冤假錯案都能做出來?
更叫他自責悔不當初的是,自己竟然只看卷宗上面記錄的,就聽信了師爺的一面之詞。放棄了那些簡單到不能再簡單的訪查工作。
也許他當時走訪一圈,及時發現了事件的真相,就能給那個無辜的農戶爭取來一線生機。
可是即便他當時查到了,又能真的翻成案嗎?
跟胡楊兩家爭鬥到現在,他連知縣的實權都搶不來。真正查到了案件真相,就能逆風翻盤了嗎?
最終,符雲朗絕望的蒙上了杯子,徹徹底底的大病了一場。
至今回想起當時的情景,符雲朗仍會頹喪得無以複加。
前幾天,在聽到鄞諾的匯報後,他聯合鄞諾與自己在滕縣發展出來的僅有的一點力量,徹底查實了林南所有底細與行為。
很快就證實了他並不是山賊,只是一個明知故犯,銷贓兌銀的奸商。
但事情並沒有那麽簡單,憑著符雲朗以往的經驗,他相信,只要林南這一次落在楊家手裡,一定逃不出死罪,並且還會被摜上山賊土匪潛伏縣城,伺機作亂的罪名。
雖然林南也並非無辜,但罪不至死。就這樣再一次成為楊家手下的冤死鬼。符雲朗怎麽也不能接受。
更何況這一次有了鄞諾和溫小筠的助力,他怎麽也不想再跟楊家妥協。
於是符雲朗特別跟鄞諾講了當初倒霉農戶的事,又講了後面幾個案子。
總之都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無論有罪沒罪,無論罪大還是罪小,只要跟山賊土匪八竿子能夠打著一點關系的,全都被楊家劃為山賊本賊。全部判了死刑。
甚至有一些被楊家故意松手放跑,最後再追上去,直接以畏罪潛逃的罪名,就地正法。
說完這一切後,符雲朗特別囑咐鄞諾。
叫他盡量把林南的罪往輕了報,等到了衙門後,楊洲如果破天荒的不發言,或是沒異議,他們就再把林南的真正罪行一點點揭露出來,
最後依法辦理。可若是這次楊洲依舊一開口就要把林南治成山賊,那他就在這個過程中跟楊洲拉鋸。
爭取最後討價還價,二一添作五的取個中間數,定林南一個銷贓兌銀罪,這樣既維護了公道正義,又能挫敗楊家的銳氣,怎麽想,都是百利而無一害的選擇。
原本符雲朗計劃的特別好。他以為只要跟鄞諾交代清楚,溫小筠自然也就會知道。畢竟這兩個人是住在一起的。
而且白天鄞諾還要負責送溫小筠出去就醫。肯定有大把的時間交流談事。
可是他萬萬沒想到,就在關鍵時刻,溫小筠竟然會站在楊洲一邊,附和著他的說法,跟自己唱對台戲。
和他預想的完全不一樣。
這其中到底出了什麽差池?
符雲朗後脊背頓時冒了一層冷汗。
難道鄞諾最近太忙了,根本沒把他們的計劃告訴溫小筠嗎?
想到這裡,符雲朗隻覺得自己的心都涼了。
憑著鄞諾和溫小筠的本領與他們兩個背後家族的名望,符雲朗真的是很信任他們。
可誰成想,到了關鍵時刻,溫小筠竟然會跟自己唱反調。
難道這世間,別人都是靠不住的,唯一能靠得住的只有自己嗎?
這邊符雲朗暗暗心焦著急,那邊的溫小筠卻是氣定神閑。
她在等著楊洲的回應。
只見楊洲粗重的眉毛先是不耐煩的皺了皺,隨即沉吟片刻,才抬眼給溫小筠甩了個冷冷的眼神,“這一點,不是明擺著的嗎?還用的著你這個小小刑房書吏說?”
符雲朗臉色更加陰沉。
即便這件事,溫小筠沒有做得太好,但他畢竟是恩師的獨子,鳳鳴朝第一天才少年,這樣被楊洲呵斥,符雲朗心裡比自己受了呵斥還難受。
溫小筠卻依舊面色如常,“大人,屬下本是沒有資格講話的,但林南銷贓兌銀案,正是由屬下與鄞捕頭在處理五貫錢案時一並查出來的。
無論是證言證詞,還是當時的人證物證,屬下與鄞捕頭都再了解不過。
大人想要定林南的罪名,一定需要屬下對各種證據的陳述。”
楊洲眉梢輕蔑一挑,掃向溫小筠的目光滿是懷疑之色。
可是頓了片刻之後,他還是同意了溫小筠的說法,“好吧,你現在就把林南早就知道那批銀子是官銀的證據講一下。”
溫小筠眼簾微垂, 雲淡風輕的掃視了下跪在地上的林南。
只見他跪伏在地上,雖然一副很畏怯的樣子,但是並沒有崩潰失態,就好像對她即將要說什麽,早有預料一樣。
溫小筠唇角微彎,勾出一抹清淺的弧度。
鄞諾究竟想要怎麽對付楊家一派勢力,她心裡已經有數了。
她抬手虛掩嘴唇,輕輕咳了一聲,調整了下聲音,便把早上鄞諾因為要找能證明五貫錢是出自林府的證據,而進入到林家帳房,意外發現印刻著官銀字樣的銀錠的事情從頭到尾如實的講述了一遍。
只不過其中對於鄞諾背後派遣車行與船行的兄弟們查實跟蹤林家夥計的事情全部隱去。
可即便隻說了這些,也叫符雲朗恨得牙根癢癢。
因為溫小筠講述的部分,與鄞諾對他講述的根本就是一模一樣。
這樣就等於對楊洲一點保留都沒有,擎等著人家出殺招,掌控全局了。
那一邊的楊洲心情是越聽越舒暢。
雖然溫小筠明顯不是想站在他們楊家那一邊的人,但這次辦事還是有點眼力見兒的。
看來也是個會鑽營的牆頭草。
不過管他是不是牆頭草,只要在用得著他的地方,他能懂事聽話就行。
對於這種主動送上門的舔狗,楊洲最喜聞樂見。
主動送上門,意味著就等著他們楊家給賞。
他楊洲自然也會扔出仨瓜倆棗的,對付一下狗腿子。只是既然是主動求上門來的,什麽時候給他們扔骨頭,一次扔多少骨頭,就要全看他的心情了。
想到這裡,楊洲不覺哼的一下冷笑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