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逍為人,一向是不卑不亢,有禮有節,乍然被這麽個年輕女子親近,多少有些不適。
“除不掉便除不掉,不準備如何。”他語氣冷硬的回答。
許相芸笑盈盈道:“狐妖凶殘,道長若是除不掉他,恐怕自己也會身處險境,還是應該提前想好退路才是,否則救人不成,反倒自己搭上了性命,豈不是太虧?”
沈逍面無表情道:“無所謂虧不虧,若是沒了命,便是我修為不精,怪不了別人。”
“道長真是豁達。”許相芸眼中笑意更深,“我這裡卻有一個法子,既能解決難題,也不用道長親自涉險,道長可想聽一聽?”
沈逍皺眉問:“什麽辦法?”
許相芸捂嘴輕笑,“沈道長何不娶了我?那狐妖隻娶不曾嫁過人的貞潔少女,只要沈道長娶了我,我就再無性命之憂,沈道長也不用以身犯險了。”
沈逍面露錯愕,饒是他見多識廣,也實在沒想到這麽輕佻的言語會出自一位官宦小姐!
難不成妖魔禍亂人間,就使得大家連基本的禮法也不要了麽?!
“沈道長為何這樣看著我?”許相芸臉上笑容不改,“難道道長不知道?這青山城中多少女兒家為了活命,連那傻兒與老叟都肯嫁,而道長儀表堂堂,又身懷法術,我選擇道長也是情理之中。怎麽?道長不願意?我自認才貌兼具,家世也不差,與道長你也算般配。”
沈逍不由得笑了,是給氣笑的。
“那些嫁給傻子與老叟的女子必是被生活所迫,百般無奈才做下的選擇,許小姐你有父母兄長庇護,又何必行此下策?!更何況——”他頓了頓,冷眼注視眼前佳人,“在下的年紀,對許小姐而言,與老叟也無甚差別。”
“怎麽會?”許相芸不相信,狐疑的打量沈逍,“你今年……三十六?三十八?總不會……已經四十了吧?”
沈逍施施然甩了下衣袖,雙手放於背後,回道:“在下今年八十有五。”
許相芸猛地睜大眼睛,“你騙我!這不可能!”
“沒什麽不可能。”沈逍淡然說道,“修行者的面貌本就會比普通人年輕,許夫人仍然如雙十年華,也是一樣的道理。”
許相芸瞪眼看著他,神情怔愣愣的,就像做足了準備卻遇到意想不到的難題,整個人既震驚又充滿挫敗。
可是沈逍不會安慰她,做了個“請”的手勢,道:“許小姐請回吧,在下要休息了。”
許相芸呆呆轉過身,一步一步,慢慢走了……
…………
時羨魚泡澡的功夫,將兩人的對話完完整整聽了一遍,心中驚歎。
隻覺得許小姐當真是位奇女子,才見沈逍一面,就敢主動求娶,勇氣可嘉!
換做尋常小姑娘,不都得先送個帕子,或是繡個香囊,過渡過渡嗎?她倒是強橫,明知沈逍是位修道者,還一上來就談婚論嫁,被拒絕也不稀奇。
時羨魚想著想著,又從許小姐想到許夫人——臨淵說許夫人身上沒有氣味,不知道他有沒有聞過許小姐?還有許家少爺……他們是跟著許清風的船回來的,一路無事,臨淵也沒任何反應,想必許清風是個正常的?怎麽兒女無事,偏偏當母親的人身上出現端倪?
哎,怎麽回事?這麽多疑點擺在面前,她都沒跟沈逍討論清楚,怎麽就先洗上澡了呢?
現在是洗澡的時候嗎?
時羨魚自我檢討一番,認為自己的覺悟大約還是不夠高,
光顧著滿足自己身體所需,而忘了顧全大局。 她一邊在心裡默默檢討,一邊仔細洗澡洗頭,花了些時間擦乾頭髮,換上仆人送來的乾淨衣裳,然後出門去,準備找隔壁沈逍盤一盤大局。
開門聲就像一種暗號,她的門剛開,住在左邊房間的臨淵也開門出來,定定看著她。
“我們去找沈大哥。”時羨魚指了指右邊。
“找我什麽事?”僅隔兩秒,沈逍也從自己的房間出來,臉上神情無奈,“廂房挨著倒也方便,外面不管有什麽動靜,都聽得一清二楚。說吧,要告訴我什麽?”
時羨魚謹慎的望了望四周,壓著聲音對沈逍說:“沈大哥,你覺不覺得許夫人,有些可疑?”
“許夫人可疑?”沈逍蹙眉,“何出此言?”
時羨魚:“是這樣,剛才臨淵告訴我說……”
“有人來了。”臨淵忽然道。
時羨魚愣住,剛想說你告訴我的不是這件事,就聽見門廊另一頭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她一扭頭,看見郡守大人來了。
許大人跑著小碎步,雙下巴跟著顫,一路跑到三人面前喘了口氣,道:“本官冒昧,擾了幾位道長休息,只是外頭有位客人,一定要見道長……”
許大人抬起袖子擦了擦臉上的汗, 歉意的笑道:“本官雖然是此處的父母官,但是來人背景不一般,本官也攔不住。他是當朝皇貴妃的侄兒,曾經為皇帝陛下獻上不少煉丹修士,得知有法力高強的道長來到此處,非要見上一面才肯罷休。”
沈道長聽了,幾乎瞬間黑了臉。
來了、來了,真是怕什麽來什麽,那些個王侯將相不是要返老還童,就是想長生不老,卻不願沉下心修煉,手裡的錢財權利美色是一個也不肯放下!
若是以前,沈逍遇到這種事肯定抽身走人,可現在住在許大人家中,自然不能連累人家,且狐妖一事也未解決,現在不是離開的時機。
“我去前面看看,你們留在此處不要露面。”沈逍囑咐時羨魚和臨淵,“與這種人打交道,我還算有些經驗,你們先休息,有什麽事,等我回來再說。”
說完,他便匆匆跟著許大人走了。
時羨魚望著沈逍走遠的背影,只能無奈歎氣,仰頭看向臨淵:“唉,只能等沈大哥回來再商量了。”
臨淵沒反應。
時羨魚拉了拉他的衣角,“……怎麽了?”
臨淵的眼瞳猛地一縮,目光直直望向花園一角,不等時羨魚再問,他突然一躍而起!像是發現了獵物,身形翻出院牆,倏地沒了蹤影!
時羨魚啞然。
廂房外的院子花團錦簇,微風輕拂,綠柳絲絛隨風起舞,溫暖陽光照耀,一切看上去是那麽春意盎然。
然而一種過分的靜謐逐漸彌漫開來,使她沒由來的感到,一絲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