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涉及到時羨魚曾經給李伶靜講過的一個知識點。
其實時羨魚只是隨口提了幾句,但李伶靜深深記在了心裡。
時羨魚說,行業裡的定價行為大部分是由賣方市場來主導,而有趣的是,以買方市場為主導的定價往往比前者更高。
當時,時羨魚因為沒有想到合適的例子,所以這一段知識點跳過,沒有詳細講解,事後李伶靜回想起來,不禁聯想到自己家裡的布匹行——
她的父親有一個絕活,就是每批貨裡總有那麽一小部分,能被她父親賣出極高的價。
做法也很簡單,通常布匹運到自家庫房,管事會通過成色和質量,將這些布分為優、良、差三類,價格按照布匹質量來定,但是她的父親會親自從“優”裡再選一小部分出來,作為“精品”。
“精品”和“優”幾乎沒有差別,價格卻能超出三到五倍,而且很快售空。
小時候的李伶靜不能理解,覺得這兩種布明明沒什麽不同,只是被父親挑出來而已,怎麽就賣那麽貴呢?父親的作為,豈不是奸商所為?
但是她的父親說,這個價格其實是客人決定的,是客人需要,所以才會這麽高。
現在再次回想父親的話,李伶靜隱隱懂了……
有些商品賣得貴,不是它本身價值貴,而是買家需要它貴——需要用高價,將自己與其他人區別開來。
“有錢人的口袋裡,常備銀裸子金豆子,即便想要打賞一文錢,恐怕也找不出銅子兒。”李伶靜看向大家,“不如試一試,以一月為期,若是不行,再重新定價。”
姑娘們面面相覷,末了,都看向姚娘。
這忘憂閣裡,李伶靜是老板娘,姚娘是二老板,還有一位道長神龍見首不見尾,在場沒有表態的,也就只剩姚娘了。
姚娘想了想,終於點頭,“那就試一試吧。”
李伶靜深深吸氣,最後一錘定音:“姚娘負責再招一批新人,大家最近辛苦辛苦,等新人招進來,每人負責帶一個,我們爭取盡快讓忘憂閣的白天也熱鬧起來。”
事情定下,大家都散去,各自休息去了。
李伶靜叫上管事和枝兒匆匆出門,招新人不是把人弄進來就行,吃住都需要安排妥當,否則姑娘們住得太擠,心生怨懟,也就沒法盡心伺候客人了。
姚娘四周望了望,叫住一個姑娘問:“怎麽今天沒見鶯歌?”
“鶯歌好像不舒服,在屋裡歇著呢。”
“我去瞧瞧她。”
作為忘憂閣的招牌歌伎,姚娘對鶯歌十分上心,一聽說鶯歌不舒服,便決定親自去看一看。
可能因為北方氣候不比南方濕潤,加上最近快要入秋,這段時間鶯歌總有些不舒服。
姚娘敲門進去時,鶯歌正捧著蓮子銀耳羹慢慢喝著,熱熱的蒸汽熏得她臉頰紅潤,眼眸明媚,瞧著並無不妥。
“嗓子沒事吧?”姚娘走到桌邊坐下。
鶯歌朝她笑了笑,“昨天是有些咳嗽,不過今天好很多了。放心好了,我每天都喝足了水,又一直養著,應該不會有事。”
姚娘瞥見桌上還有一個藥瓶,綠瓷瓶,只有手指大小,瞧著十分精巧。
她順手拿起來,眉眼微彎,“這是裝什麽藥的小藥瓶,像個掛件似的,好精致。”
“潤嗓子的藥,別人送的。”鶯歌笑道。
姚娘聞言微愣,輕聲問:“客人送的?”
“我知道,不許私下收客人禮物。”鶯歌笑著從她手裡拿過那小綠瓶兒,輕輕搖了搖,傳出沙沙聲響,“但是這個不值什麽錢,那人每隔幾天就送來一瓶,讓我注意嗓子,也算是有心了。”
姚娘不禁問:“那人是做什麽的?”
“姓孫,從南邊來的商人,做藥材生意。”鶯歌說道,“他說自己每次來盛京都會嗓子乾癢,身邊常備這個藥,一吃就管用。”
姚娘看著鶯歌的眼睛,問:“他家中……可有妻兒?”
鶯歌沉默下來,臉上笑容也淡了些,過了一會兒,回道:“不知道,也許有,也許沒有……”
男人大多在十六七歲時就成親,孫老板年紀已經三十,鶯歌覺得,對方有家室的可能性很大,只是想起來有些悵然,所以一直避免去想……
姚娘低聲勸她:“以後還是別收他的東西了,不然只怕他要誤會你對他有意,傳揚出去,不合適呀……”
這也是姚娘時常對忘憂閣裡的姑娘們的叮囑——與客人之間,分寸一定要拿捏好,關系可以親密如紅顏知己,但感情一定要淡薄如點頭之交。
因為一旦摻入了男女之情,就會難免糾纏出恩恩怨怨,那麽忘憂閣這個地方,又如何能讓客人真正忘憂呢?
男女之情,對於出門尋歡作樂的男人而言,永遠是負累。
鶯歌輕輕歎了口氣,說道:“其實我又何嘗不知道,千金易求,真心無價,只是有時候忍不住會生出奢望罷了,如今我也有二十八歲了,還能再唱幾年呢?嗓子保養得再好,想必客人們也不會喜歡看見一個老太婆在台上唱歌。”
“鶯歌,無論將來你能不能再唱了,只要你在忘憂閣一天,我和伶靜就不會不管你。”姚娘認真說道,“忘憂閣當初寂寂無名,是你幫我們打響了這塊招牌。”
鶯歌笑笑,“再響的招牌也是你們倆的呀,姚娘,我看得出來,伶靜不是池中物,忘憂閣將來一定會越來越好,如今已經有了保齡球那些東西,將來的新玩意兒只會越來越多,到那時,也許不會再需要我唱歌了。”
姚娘說:“鶯歌,你若是擔心以後,我們可以幫你物色孩子,你過繼一個養在身邊,等到孩子長大可以為你養老送終,不比男人更可靠?”
鶯歌失笑,連連搖頭:“你想得怎麽比我還遠。”
頓了頓,目光落回手中的綠藥瓶上,語氣淡淡的說:“那位孫老板,在盛京談完生意就會回南方去,以後我與他大概也不會再有交集,你放心吧。”
姚娘抿了抿唇,說道:“他若是個好的,我也會為你高興。”
“什麽樣才算好呢。”鶯歌歎氣,似乎比姚娘更悲觀,“你我在這行當裡多少年了,見過一個好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