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八點四十五分，地城亮了。

　可泰國沒亮。

　“為什麽......還沒天亮。”

　此時，坐陣在天台的赫頓司令看著黑漆漆的天空，顯然已經無法安心了，焦慮之色溢於言表。

　情況又發生了不知名的變化。

　“停下，停下，不允許再槍擊了！！”

　赫頓司令懸崖勒馬，他站在高樓上，隔著掩體，眺望那地面。

　這是他今晚第一次看向地面。

　地面橫屍遍野，一片狼藉，這都是睡死病人被槍殺的慘狀，還有那一塊塊不成人形的肉，飛濺在牆壁上，染紅了一片又一片的建築。

　這是座紅色的城市，既是大屠殺，也是大革命。

　地上的人已然沒有了威脅力，在槍支和掩體的保護下，他們的指控並不能發生，但是......那半空中的眼睛，成為了所有掌握武力的人的心頭大患。

　這隻眼睛究竟在幹嘛?

　它在看什麽?

　像憤怒，像麻木，像感慨，像平靜。

　無數的情緒在那隻碩大的眼睛裡徘徊打轉，明明這麽大的眼睛，可偏偏，偏偏赫頓卻覺得這隻眼睛在看著自己。

　可能這隻眼睛在看所有人，只是赫頓在自作多情。

　但這就是感覺。

　在大眼睛出現的那一刹那，赫頓司令就發現了它，原本混沌的腦袋無比的清醒，被這隻眼睛盯的的汗毛發怵。

　他開始躲閃，他下意識開始逃避，可無論他躲到哪裡......他感覺，這隻眼睛都能看見他。

　從窗外，從門後，從櫃裡，從床前。

　他越來越害怕，越來越害怕。

　終於，他明白，躲避不是辦法。

　所以他走到了天台上，想要正面應對這隻眼睛，想知道這隻眼睛的古怪。

　可是......他走到了天台，又能幹什麽?

　赫頓司令茫然站在天台上，明明天台上擠滿了人，可偏偏，他感覺到一種被窺探，就像被人脫光了衣服，剝在了半空中，無數的眼光赤裸裸的審視著他，他像在一片曠野上，找不到任何掩體。

　好漂泊，像無根浮萍。

　他看向天空，那隻碩大的眼睛，而那隻碩大的眼睛，也在看著他。

　他已經到了他要到的位子。

　然後呢?

　他該乾點什麽?

　他不知道，好像只能靜靜的站在天台上，茫然的看著這隻眼睛。

　時間來到了八點四十五，他也終於釋懷了，沒那麽緊繃，或許這隻眼睛就是永夜的一種象征，針對的是他們整個清邁，不是只有他。

　他現在該作的是，討論如何應對這隻眼睛。

　自己真是老了，竟然浪費了這麽多時間。

　話說......自從這隻眼睛出現後，周圍的聲音就少了很多，地面上雖然還有人在走動，卻已經沒有了嘶吼，逐漸平靜了下來。

　這代表著什麽嗎?

　得立刻召開大會，討論清楚現在的情況，免得萬劫不複！！

　司令始終在履行自己的職責，他剛想拿出手機，打通負責人的電話，去聯系各方司令。

　但下一刻......面前的電梯打開，急匆匆的，負責人從電梯裡衝了出來。

　“司令，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呼......呼......”

　負責人喘息著，撐著腿，氣喘籲籲的模樣讓司令有些皺眉，他強調過，一個軍人一定要穩重。

　“究竟什麽事情?這麽急忙。”

　“大事不好了，司令！”

　負責人又重複了一遍，旋即終於說出了事情的緣由。

　“司令，那些醒來的病人已經睡著過去了......雖然天沒有亮，但是病人已經睡著了。”

　“這不是好事嗎?那你著什麽急。”

　“可是，可是......那些家屬，那些民眾都瘋了！！”

　“他們說我們比夜遊神還要瘋狂，我們才是鬼。”

　“這不是瘋子嗎?那瘋子就驅逐呀。”

　“不，不只是這樣......他們是相信了這件事情。”

　“司令......”

　負責人用驚恐的，低沉的嗓音，說著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可能。

　“你說......在我們之中，不會真的有被夜遊神控制的人，他用極短的時間睡覺然後醒來，就已經徹底變成了夜遊神的傀儡。”

　“在他的帶領下，我們才會做出這麽極端的事情。”

　“你說的什麽狗屁東西！！”

　“忒！”

　司令怒吼，一口唾沫飛在了負責人的臉上，負責人有些驚恐，稍稍後退兩步，避開震怒。

　“你的意思，就是說我下的指揮是錯的?我是被夜遊神控制了?！”

　“我他娘的怎麽不知道！”

　“我從頭到尾都沒有睡過覺，你不清楚嗎！”

　“司令，我不是這個意思，但是......群眾們是這個意思。”

　“我們控制不了他們的想法，現在他們自己組成了一隻武裝部隊，不知道從哪裡找來的武器，一路遊說人們集合，要推倒我們這裡......”

　聽著負責人的說話，司令赫然臉色煞白。

　“這是要兵變啊！！”

　“該怎麽辦?我們的士兵壓根不敢朝他們開槍，這些可都是人啊，要是槍殺了......”

　負責人說到一半，沒有再說下去，旋即話鋒一轉，繼續說道:

　“他們已經衝到了大廈，就要上來。”

　“該怎麽辦?”

　“這......”

　司令聽著負責人的話，臉色蒼白，看了看電梯下落，又看了看天空。

　莫名的負罪感在他身上升起，他已經能聽見城下，那滔天呼喊聲。

　“緝拿，緝拿！！”

　天沒亮，希望也沒來。

　人類卻開始內訌了。

　“司令，來不及了，我們該怎麽辦?”

　“我們現在能怎麽辦?”

　像蒼老了二十年，司令的聲音有些沙啞，他看著城下的人，又看著逐漸上升的電梯。

　還有什麽，能擋得住他們?

　“司令，我還有最後一個辦法。”

　負責人的聲音像鬼魅般在他的耳邊響起。

　“我這裡有個按鈕......是電梯的按鈕。”

　“只要按下，電梯就會直線下墜，裡面的人，就會全部死亡。”

　“你看，這天還沒亮。”

　“他們怎麽就能當人了呢?說他們是病人，也不會有人能分辨吧。”

　“乾脆，全殺了。”

　“一勞永逸。”

　“全殺了......”

　“不只是電梯裡的人，還有地面上這些人，誰說他們之前有沒有睡著呢?”

　渾濁的眼光中閃過沉重的負罪感，司令心如刀割，但是做決定......沒有他想象的這麽難。

　他是為了人民！！！

　他不能死。

　這些人都瘋了。

　作為唯一清醒的人......他得活著。

　得活著！！

　“司令，你看......”

　稱職的負責人不斷的遊說司令，更讓司令下定了決心。

　這件事真的沒有這麽難。

　風在吹，鳥在叫，槍在鳴，聲在鬧。

　少了這些人，清邁還會在，泰國還會在。

　可司令死了，沒有人主持大局，可真不行。

　我們不能死。

　好。

　“啪嗒。”

　按鈕很清脆，手感很好。

　司令靜靜的看著面前的電梯。

　只見原本飛速上升，就要到達頂層的電梯，在按下的瞬間便頃刻的下降，掉到了底下，巨大的撞擊聲傳來，震的整座樓都微微顫抖。

　殺人了。

　可司令的眼神卻變得更加堅定。

　當按下這個按鈕，他就清楚，這條路無法回頭，他要成為英雄，拯救這個世界。

　他要，改變世界！！

　司令如是想著，正要倔強的站起，可下一刻......他的眼中閃過愕然。

　因為他發現自己不在天台——

　而是在一樓。

　而此刻，他正抬著眼，看向天際邊的碩大眼睛，遙遙相視。

　好像在對望。

　時間——

　重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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