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二日,正是謝家辦宴會的日子。
這金陵城中有頭有臉的人家幾乎都被邀請。
溫家自然也在其列。
宴會在午時,但大多巳時便會出門。
宴會的目的自然不是為了吃飯,這些大家心知肚明。
被邀請的金陵城幾大家族,基本都知曉謝家舉辦宴會的目的是什麽,他們對於謝家的奇珍異寶自然好奇,但對於謝家那位帶回來的外邦女子更好奇。
所以謝家的宴會,來的女客,比往常要多上兩三倍。
就連溫家,這次也破例三房四房皆有人去參加。
只是柳姨娘這邊卻沒有去的機會。
謝家家大業大,住的宅子自然也足夠大,房屋精雕細琢,園林秀雅,山水融於建築間,渾然天成於一體。
未曾來過的女眷皆驚歎不已。
且謝家無論從用的、吃的、喝的物品,無一不精,無一不細。
就連府內的下人,也皆是訓練有素,笑臉盈盈,進退有度,倒是比之一般極重規矩的世家多了幾分活潑,卻又讓人覺得舒適。
四太太與三太太二人到了謝家舉辦宴會的院子,甫一進去,便被裡面潑天富貴的景象驚的有些呆。
溫家雖幾代為官,比之小富之人略有盈余,但像謝家這般能用漢白玉敲碎了,鋪在院中做成不規則的小路;回廊的金絲楠木廊柱雕刻著大片纏枝紋牡丹,精細的工藝堪比皇家造辦處出產的工藝品等等,這般的奢華,卻是溫家不曾有過的。
就連四太太,見了這謝家的富貴,也有些驚歎的眼花繚亂。
更不用說向來有些小家子氣的三太太。
二人進了院子之後,四太太內心雖驚歎,但好歹面上還保持著世家的氣度,沒有太過出格。
三太太卻顧不上那許多,那些精貴華麗的裝飾品,讓她目不暇接,兩腮上,染上興奮的薄紅。
哐當
“呀,太太恕罪,都是奴婢不小心,您沒傷著吧?”丫鬟手中的托盤摔落在地,卻顧不得地上掉落的景德鎮官窯燒製的上好青花瓷茶具,忙低聲賠罪。
方才被撞到還有些生氣的三太太,見了地上的那套青花瓷器,臉都差點綠了。
她雖說眼界不高,但好歹嫁入溫府這麽多年。
溫家雖說家資不算多豐,但從上一任老太爺開始,到如今的大老爺二老爺,都還算是得聖上青睞,家裡禦賜的東西不算少。
地上摔成碎片的瓷器,她自然一眼看出價值不菲來。
那丫鬟惶然認錯的樣子,卻半點不心疼地上的整套茶具,讓三太太再一次感受到了溫府與謝府之間的差距。
轉念又一想,富貴又如何?士農工商,商人的地位甚至連那做工的工人都不如。再有錢又如何,還不是永遠躋身不了上流家族。
收了心底的羨慕嫉妒之色,轉而態度溫和親熱起來,“我沒事兒,不過你的茶具被打碎了,沒關系吧?”
丫鬟搖搖頭,“家中太太心善,不過小小一套茶具,並不會怪罪。多謝太太關心,既太太無事,那奴婢便將此處略作收拾,以防有人踩到碎片受傷。”
說完福身施了一禮,等三太太擺手,這才轉身離開。
“四弟妹,這謝家,可真是不一般呐。”三太太看了一眼四太太,突然道。
四太太頭微側,不鹹不淡的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
這可是在別人府內,嚼主家的舌根,可不是一件保險的事情。
三太太卻未曾接收到四太太的警告,繼續興致勃勃,“不是我說,四弟妹,你看看這謝家潑天的富貴,就是我這不喜錢財之人,也覺著有錢真好。”
“可惜三嫂的兩個女兒皆已出嫁,不然倒是可以踅摸踅摸,找人說媒,嫁進謝家,滿足您的願望。”四太太勾了勾唇角,微笑道。
“瞧你這話說的,這謝家再富貴,那也不過是個經商的,咱們家可是士族,要真讓兩個姑娘嫁到謝家,那豈不是下嫁了。”三太太臉上認真,眼神中卻帶著一絲惋惜。
“三嫂說的是。”四太太語氣有些敷衍的應了一聲,眼神看向前方,有些說不出話來。
此時二人已經被人帶進了屋子裡。
這院子本就寬闊大氣,從外看去,屋子並不顯得多大,但進去裡面時,卻猶如看到海納百川一般。
這屋子怕是有她在溫府的院子那般大,裡面做成了一個小型的展覽館樣式。
屋內中間擺放著數十個陳列置物架。
上面擺滿了各色奇珍異寶,琳琅滿目,此刻才真的是目不暇接。
“溫三太太、溫四太太,沒想到你們過來了,招待不周,請多見諒。”屋內突然過來一人,爽朗的聲音,帶著笑意,話音落下,人已至近前。
“謝大太太。”三太太與四太太衝她打招呼。
謝大太太便是謝金科的母親,如今已是四十多歲的年紀,看起來卻如同三十出頭,保養的很好,一張娃娃臉看起來不僅顯得年紀小,更是讓人覺得親切可愛。
“兩位太太第一次來謝府吧,今日便由我給二位做個向導如何?”謝大太太說完不忘俏皮的眨了眨眼。
四太太還未說話,三太太便略顯親熱的上前挽住謝大太太的胳膊,“那今日倒是要麻煩謝太太了。”
“不麻煩不麻煩。我兒金科如不是托了溫老太爺的福,能進得溫家族學,也不會有如今這番成績。”謝大太太笑眯眯的,順便將四太太也拉了過去。
“今日就只有二位嗎?府中的大太太二太太都不在?”謝大太太介紹完幾樣東西之後,話家常一般的問。
“大太太與二太太除孝之後便去了京城,現在還未回來呢。這今年除夕,只怕是也回不來了。”三太太跟著回答。
四太太卻看了一眼這位謝大太太,不知她到底想問什麽。
謝家大太太與二太太的事情,整個金陵城上流圈子,幾乎都知道他們不在金陵,為何這位謝大太太還要問的多此一舉?
“回不回來的,只要心在一起,那便是團圓了。”謝大太太笑道。
“對了,四太太不是有兩個女兒,怎麽未曾帶過來玩?舒府、嶽府、薛府可都帶了小姑娘過來,貴府的兩位姑娘過來,怕是還能認識幾個同齡的手帕交。”謝大太太看向四太太道。
“承蒙大太太好意,只是玥兒如今不在府內,軟兒又不喜與人交際,這才未曾將兩個孩子帶過來。”四太太溫婉笑道。
“玥兒是五姑娘吧,不在府內那倒是沒了辦法。這六姑娘不喜與人交際可不行,我記得六姑娘如今八九歲了吧,過兩年都該說親事了,那宴會必然慢慢會越來越多,到時需要應酬的還多著呢,現在有機會還是多練習些的好。”謝大太太似苦口婆心的樣子與四太太道。
“大太太說的何嘗不是呢,在府中我也常與軟兒說,讓她多與學堂裡的姑娘們交流來往,不要整日隻與暮雪一人玩耍,總要多接觸些人才好,只是那孩子,性子有些倔,她姨娘在身側,我也不便說的太多。”四太太有些無奈的笑了笑。
旁邊的三太太意味深長的看了四太太一眼,唇角帶笑,沒有說話。
倒是謝大太太有些意外,“怎麽會,四太太你是主母,孩子的教導自然該主母來負責,身為姨娘守好自己本分即可,怎能對主母教導子女橫加干涉?”說話時繃著那張娃娃臉,倒有幾分威嚴的樣子。
四太太見狀,愈發斂了眉眼,輕歎一聲,沒有再說。
只是無聲勝有聲,許多事,不說出來,反而容易讓人浮想聯翩。
謝大太太拍了拍四太太的手,“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你也不容易。”
四太太微微下垂的頭,此時嘴角緩緩拉出一個淺淡的笑容,很快又收斂進去。
身側的三太太卻是看了個正著。
暗自撇撇嘴,裝模作樣。
比起她這位弟媳婦來,她對自家老爺的那位姨娘,已經算是宅心仁厚,寬宏大量了。
三人不再多聊,屋子裡人逐漸多了起來。
能被謝府邀請而來的家族,大多都同處一個圈子,自然也就熟識的不少。
謝大太太帶著二人轉了一會之後,三人就分開,與各自相熟之人一處去了。
“你帶著人在裡面看著些,別出了亂子。東西丟了砸了是小事,別生事端就行。”謝大太太出了屋子,對著身後跟著的丫鬟壓低了聲音道。
此時那張娃娃臉上沒了笑容,嚴肅的樣子與方才判若兩人。
“是,太太。”丫鬟福身離去。
謝大太太提步,順著回廊跨過拱門,去了另外一座院子。
“金兒在裡面?”指著書房的門,謝大太太問站在外面伺候的春劍。
“太太,小少爺用過早膳就進去了,一直未曾出來呢。”春劍施禮後忙道。
“嗯。”謝大太太笑著點頭,上前兩步,也不敲門,直接推了門進去。
謝金科院子的書房采光很好,又特意在裝修上做了處理,即便冬日裡,陽光常躲在雲層身後,也比一般的屋子亮堂許多,更不用說今日的天色晴空萬裡,陽光鋪灑在整間屋子內,腳底踩著鋪了地龍的地磚,暖意融融。
坐在窗戶書桌邊的謝金科,此時神色專注的在桌案上書寫,桌角上擺放著正盛放的蘭花,幽香撲鼻。
暖陽鋪灑在他身上,如玉的面龐,像是鍍了一層金色的光暈,仙人一般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