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
謝家先是祭拜了祖宗先人,之後便安心坐在家裡吃零嘴、打馬吊。
他們家在京城雖有些朋友,但需要初一去拜訪的親戚卻沒有。
所以這初一對別人來說或許很忙,但謝家反而是初一最清閑。
到了下午,因在屋子裡坐了快一整日,便說要在院子裡活動活動。
正好小珠跟著方霞她們也學了些蹴鞠,便乾脆組了兩個小隊,大家玩起了蹴鞠。
溫小六在謝大太太旁邊坐著,沒有加入他們。
還沒踢完一局的時候,行露突然腳步匆匆的過來了。
附在溫小六耳邊說了幾句話。
溫小六面色大變,拽著行露的手道:“真的嗎?”
“大老爺府上的管家過來傳的話。”行露道。
“那就是真的了。”溫小六喃喃道。
謝大太太坐在旁邊見到溫小六的異樣,捏了捏溫小六的手道:“這是出什麽事了?”
溫小六忙打起精神,抿了抿唇道:“娘,我祖父可能不大好了,我得去大伯那邊看看。”
謝大太太聞言也是一愣,這剛大年初一,怎麽說不好就不好了,繼而又急忙道:“那你快去,換身素淡些的衣裳再去。有什麽事記得讓人回來給我傳個話。”
說完又讓人去書房給謝金科傳話。
一局結束,謝二少奶奶接過丫鬟遞過來的布巾擦了擦汗,在謝大太太旁邊坐下,見她發愣的樣子不由問道:“娘,您怎麽了?小六呢,怎麽也沒瞧見人?”
謝大太太卻沒有說話,隻拍了拍謝二少奶奶的胳膊。
謝二少奶奶見狀便不再多問,隻心內隱隱有些擔憂,看了一眼還開心的跟孩子們玩耍的丈夫,沒有打擾他們的雅興。
而溫小六換好衣裳,謝金科也過來了。
好在他的衣裳大多都是偏素淡的,此時也不用換衣裳了,隻把頭上的玉冠摘了下來,換成了木製的釵子。
“走吧。”
“嗯。”
二人沒有多余的話,相攜而出。
到了溫府,就見到府門、窗戶上貼著的大紅福字和對聯都撕了下來,就連掛著的大紅燈籠也都撤了。
原本該喜氣洋洋的大年初一,府內下人的臉上卻都看不到一絲喜氣。
全都繃著臉,垂著腦袋,腳步匆匆。
謝金科緊緊的握了握溫小六的手,二人便直接往老太爺的院子去。
進了屋子之後,就看到二老爺一家都過來了,每個人臉上的表情都很沉重。
溫子泫見他們進來,紅著眼眶拍了拍謝金科的肩膀,又輕聲對著溫小六道:“大夫還在裡面,祖父怕是.....”
未盡的話不用猜就知道是什麽意思。
溫小六此時說不出自己心中是什麽情緒,好像有些傷心,又好像沒那麽傷心。
她對祖父的感情歷來複雜,但也從未想過祖父會如此突然的離開。
“祖父怎麽會突然發病的?”溫小六壓低了聲音問。
溫子泫冷哼一聲,滿臉的不悅與憤怒,卻沒有解釋,只是道:“這事兒等會讓大哥跟你說,他知道的比較清楚。”
溫小六聞言不再多問。
說話的聲音也就停下了,幾人的視線一直望著內室的方向。
一連喝了三杯茶水之後,裡頭才有人出來。
溫崇滿臉憔悴和疲憊,瞬間老了好幾歲的感覺。
就連溫子元看著也很是精神不濟。
二人將禦醫送了出去之後,這才在外室坐下,歎了口氣道:“子元叫人去準備東西吧,徐太醫說是就這幾個時辰的事了。”後面那句話是對著二老爺說的。
二老爺聞言一句話都沒說,轉身就往外走。
“老二,你幹什麽去?!”溫崇急忙將人拉住。
“大哥,你松開。”二老爺板著臉道。
溫崇卻沒有如他所願,“父親還沒走呢,你不要亂來!”
二老爺轉身,看向大老爺,通紅的雙眸全是隱忍的憤怒,垂在身側的雙手緊握成拳,唇也抿的死緊。
溫小六沒見過二伯這個樣子,忍不住看向大伯。
卻見大伯跟著紅了眼眶,隻緩緩道:“有什麽事,等父親的事情結束之後再說。”
二老爺聞言哼了一聲,一甩衣袖,在旁邊坐下了。
卻轉過腦袋去,不肯看大伯。
大伯也不在意,收斂了神色還是吩咐後續的事宜。
見到溫小六和謝金科的時候微愣了一下道:“小六和金科也進去看看你們祖父吧。他這會已經意識不大清醒了,若是說起胡話來,你們隻當沒聽見就是。”
溫小六和謝金科面色沉重的進了屋。
屋內是墨竹和墨藍二人在裡面照看。
見到他們進去,墨竹面上帶著溫和的笑,與他們打招呼。
只是那笑容帶著幾分落寞的傷感,讓溫小六心裡跟著難受起來。
輕輕的喊了一聲:“墨竹叔。”
“六姑娘去瞧瞧老太爺吧,跟他說說話吧。”
言罷墨竹就端著銅盆退了出去。
四四方方的架子床,兩側掛著墨色的紗帳,勾著紗帳的銅勾上還綴著漂亮的穗子。
老太爺躺在蠶絲錦被中,面容就算是在悶熱的屋內,也是蒼白一片。
溫小六看著躺在床上的那個老人。
他是溫家的頂梁柱,也是溫家的大家長,她沒想到生命力在她看來很是頑強的一個人居然會以這樣的弱者的姿勢躺在床上。
站在床前定定的看了好一會,這才坐在了床邊的杌子上。
說起了她小時候對祖父的印象。
她雖年紀最小,但因是姨娘所生,又是女子,所以祖父對她的關注並不多。
隻偶爾見到了會摸著她的頭問兩句功課學的如何,卻也從不像對著哥哥們那樣,板著面容考校。
再後來,她因為誤打誤撞得了皇上的賞識,祖父就對她有了些許不一樣。
可那些不一樣,也是建立在她能為家族帶來榮譽的份上。
之後姨娘出事,祖父雖說處置了三伯娘,可若不是自己在其中插手,怕是最後三伯娘也不會得到應有的懲罰。
在這一點上,她心底其實一直對祖父有些許怨言的。
只不過從未表現出來罷了。
此時見到祖父虛弱蒼白的樣子,心裡變得五味雜陳,其中還摻雜著難受。
謝金科在一旁靜靜的陪著溫小六,聽她絮絮叨叨的說起以前的事情,旁邊的墨藍也一直垂首靜默無言。
“六姑娘,老太爺該喝藥了。”墨竹不知什麽時候端了托盤進來道。
溫小六便站起身,走了出去。
此時外間已經沒了先前那般多的人,隻大老爺和二老爺還在。
“大伯,我父親呢?”她此時才發現她們來了這麽一會,卻一直沒有見到父親。
原本父親回來就是為了侍疾的,現在祖父這般模樣了,怎麽父親卻不見了人影?
“你爹在小佛堂那邊,你去看看他吧,順便也勸勸他。”溫崇臉色雖溫和,卻帶著疲憊道。
卻沒有說溫綸為何會在小佛堂,也沒有說要勸他什麽。
溫小六帶著疑惑的和謝金科到了小佛堂。
走進去時,就見有一人正跪在貼了地磚但冰涼的地上。
而她父親則站在一旁,望著供奉的先祖。
“父親。”
溫綸轉過臉來,紅腫的眼眶一看就是哭過的。
“你們來了。我這裡沒什麽事,你去前頭幫你大伯他們的忙吧。”溫綸說著就要揮手讓他們離開。
而那跪著的人此時卻突然轉過身來朝著溫小六撲了過來。
謝金科暗自將溫小六往旁邊拉了一下,三老爺便撲了個空。
但這也不耽誤他開始嚎哭:“六丫頭,六丫頭你別走。你三伯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啊,我不過是想跟你祖父請個安,哪裡知道父親這麽脆弱,突然就倒下了,真的不關我的事啊!”
說完又往溫小六的方向挪了兩步,拉扯著她的裙擺道:“你三伯我平時是個什麽人,難道六丫頭你還不知嗎?我就算再混,也不能氣死自己的父親啊。那可是大不孝,要是被朝廷知道了,我哪裡還有活路,我就算再蠢,也是讀過書的人,知道律法、孝道的啊。”
“你住嘴!”溫綸突然大喝出聲,顫抖著食指指著三老爺道:“你說你不是故意的,那你為何要不顧大哥的話突然出現在父親面前?你明知道因為你的事,父親先前就氣的吐了血,身體一下子倒了下去,可你現在呢?不好好待在金陵城,暗地裡跑來京城不說,讓你等過年之後,我們在父親面前打了招呼,讓他有了心理準備,你再過去給父親請安。”
“可你呢?你不聽大哥的話,不聽二哥的話,趁著沒人的時候非要跑到父親面前胡言亂語,若不是如此,父親怎會,怎會.....”溫綸突然泣不成聲的說不下去。
溫小六從父親的話語中這才拚湊出前因後果來。
難怪方才二伯那般憤恨的模樣。
難怪三哥除了傷心以外,還有憤怒。
還有來小佛堂之前大伯的那番話,原來也是因為三伯之事。
她沒想到,三伯居然敢一個人來京城,而是來了之後就出了這麽大的事。
溫小六此時不知該對此事做出什麽評價了。
之前三伯從流放之地回到金陵的時候,祖父的做法,她就一直覺得不大妥當。
而後來,他們家的人,幾乎都來了京城,只有三伯一人留在金陵。
府裡也沒有請專門的人來看管三伯,不過是與管家說了一聲,讓他在府內閉門思過,不許出門。
可管家不過是個下人,怎麽可能看得住三伯。
上次她去的時候,三伯不也沒在府中嗎?
這樣來去自如,算什麽閉門思過?
只是她原本以為三伯就算鬧什麽么蛾子也只會是在金陵,卻沒想到他居然一個人就跑來了京城。
這也太出人意料了。
三伯為什麽要來京城?他又是怎麽來的?這其中難道沒有什麽別的隱情嗎?
溫小六此時不敢問這些,見被父親罵了一頓之後安靜了許多的三伯,耷拉著肩膀,一副喪失鬥志的鵪鶉一般,她也難以對他有什麽好臉色。
“三伯既知道如今祖父的身體,不如靜心在菩薩面前為祖父祈福,說不定菩薩還能被您的誠心所感動,讓祖父好起來。況且我是晚輩,便是有什麽事,三伯還是跟大伯或是我父親他們說吧,侄女怕是愛莫能助。”溫小六說完又與溫綸說了幾句祖父的狀況,這才離開。
大年初一了,再過不久就要立春了。
可北方不比金陵,就算立春也還寒涼的很。
冬日裡只剩光禿禿樹乾的樹木,也瞧不見一點綠意。
還是那樣的蕭條。
出了小佛堂,溫小六長長的吐出一口氣來,空氣裡的白霧清晰可見。
“走吧,去大伯那邊看看。”謝金科握著她的手道。
溫小六望了一眼謝金科,緊緊的回握,點點頭道:“嗯。”
他們這一等就直接等到了將近亥時。
屋內突然響起一陣放大了的哭聲,外室坐著的人便知,這是人沒了。
原本還坐著的人都站了起來,沒敢往內室去,而是等著裡面的人出來。
溫崇一身狼狽的走了出來,哽咽著道:“父親走了。”
說完便哭了出來。
外室的溫小六這些孫輩,不由都跟著哭了起來。
一時間整個溫府,彌漫著的全是悲痛哀傷的哭泣。
盡管老爺子算是喜喪, 可人就這樣沒了,大家還是難掩傷心。
就連溫懷良,此時也滿臉的沉重,眼眶通紅的在旁邊沉默的站著。
溫紜不知什麽時候過來的,跟在溫子泫身側哀哀哭泣。
舒暮雪和夏湛也過來了。
就連溫玥,也站在角落裡,一直沒有說話。
老太爺在京城的這些子孫幾乎盡皆都來了,兒子們也無一缺席,比起老太太當時的狀況,卻要好得多。
哭喪之後便是由著老太爺的幾個兒子進行收殮。
給老太爺穿上殮衣,戴上帽子,穿好鞋子,之後放入準備好的棺木中。
靈堂已經布置好了,只等明日報喪後別人上門來祭拜。
而溫小六等人此時卻是不能回去的,大家跪坐在老太爺的棺木前,除了裹挾在身上呼嘯著的冷風,便只能聽聞哀慟的哭聲。
溫小六不過跪了一會,就被那吹進來的冷風凍得不行,身上的披風在開著的門面前根本就不管用。
謝金科心疼她,將自己靠著燒紙的炭盆近一些的位置讓給了她,之後又起身去與溫子元說了這個情況。
女子大多體弱,若是這樣下去,怕是身體要受不了,得想些法子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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