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府。
白露看著乾乾淨淨的牆壁,已經沒有了那幾名婦人的身影,心下微松。
松開扶著張克之的胳膊,捏了捏掌心,垂眸道:“我到了,今日多謝張公子相助,改日再向張公子道謝。”
言罷白露便要轉身往府內走去。
只是右腳剛落地,便是一陣鑽心的疼。
本就被風吹的慘白一片的臉,更加沒了血色。
張克之見狀心微微的揪疼,腦子還來不及反應,手已經伸了出去,“送佛送到西,都已經到門口了,索性我就送你進去吧。不然你這腳怕是更加難好了。”
說著不顧白露的反駁,便扶著她往側門走。
將白露安置在旁邊,自己上前去敲門。
開門的小廝見是個陌生人,還是個書生,正要問話,就聽張克之道:“這位小兄弟,我是國子監的學生,今日正好府上的白露姑娘去國子監送東西,回來的路上摔了一跤,崴了腳,我便自作主張將人送回來了,還請小兄弟開個門。”
“白露姐姐?”小廝往他身後一看,果真是白露金雞獨立一般的站在那裡。
忙拉開門,放了他們進去。
“白露姐姐,要不要我去請個大夫來?”
白露是少奶奶院子裡最得臉的丫鬟,所以這府裡的其他人也對她尊敬的很,見了都要叫一聲姐姐。
白露正要拒絕,卻見張克之讚揚的點了點頭,“白露姑娘的腳怕是有些嚴重,還是請個大夫來看看的好。”
那小廝便忙找了人去請大夫,又自作主張的去通知少奶奶。
白露沒想到自己不過是崴了腳,如今卻鬧得好像興師動眾一般,有些不喜,不由瞪了一眼張克之。
只是她此時臉色蒼白,黑黝黝的一雙眼眸瞪起人來也沒什麽威懾力。
張克之便呵呵的傻笑。
白露沒了辦法,隻好任由他扶著自己往偏廳去。
他是男子,自然不好帶著進內院,便在前院等著霜降她們過來。
二人在偏廳坐下,不知道為何氣氛卻突然變得尷尬起來,低了頭都不說話。
張克之還時不時的看上白露兩眼。
見她一頭烏黑的頭髮,梳著丫髻,頭上隻簡單的插了兩個蝴蝶形狀的赤金色簪子,那蝴蝶下方還綴著兩顆圓圓的珠子,正輕輕的晃動。
下方就是露在外頭,小巧白玉一般的耳朵。
耳朵上乾乾淨淨的,沒有戴任何首飾,耳垂有些單薄。
再往下,便是鑲了不知什麽皮毛的藕色夾襖。
夾襖領子有些高,恰好將她細長的脖子都給擋住了,只露出圓潤修長的下頜線條來。
看著那微微抿著,略有些蒼白的雙唇,張克之突然覺得似乎有些熱,不敢再看白露。
雙眼四顧,一眼便看見了對面牆壁上掛著的一幅山水畫。
那畫畫的是泰山,底下還有一蓑翁,肩膀上背著一把鋤頭,手中卻拎著個酒壺,旁邊還圍著一隻小狗,正汪汪汪的不知衝誰吠叫。
不由站起身,往前走了幾步——這是東陵先生的蓑翁圖!
他正覺激動,屋外這時有腳步聲傳來。
“白露,你沒事吧?聽到消息把我給嚇了一跳,還以為你出什麽大事了!”霜降上前一把握住白露的手,著急道。
“我沒事,就是不小心崴了一下。”
“早知道今日下雪,我就應該提前跟少奶奶說一聲,讓她派個小廝去國子監的,不然若是你摔出個好歹來可怎麽辦?”霜降不由有些自責。
她一早便聽到有人說今日會下雪,先前聽了白露的話,也沒想到她會這會才回來。
自己當時也只顧著回屋取暖,沒想那麽多,誰知白露就給摔了。
而且這腳看著似乎都站不住,怕是摔的厲害。
霜降心中更加歉疚了。
“大夫呢,怎麽還沒來?”霜降也不知道在問誰,這屋子一共就他們三人。
白露有些無奈,拍了拍她的手道:“好了,既然已經回來了,你就別擔心了。張公子好心送我回來,你快去送些茶水過來給張公子吧,好歹也去去寒。”
霜降這才發現屋子裡還有個人,忙轉過身去,見張克之是個俊秀書生,愣了一下之後,福了福身道謝:“今日多謝張公子將白露送回來,等改日一定好好謝您。”
言罷便去準備茶水去了。
屋內便又只剩下白露與張克之了。
張克之左手握了握右手,有些不好意思道:“其實不用這麽客氣的,白露姑娘也幫了我不少忙。今日在書坊,若不是因為我有許多地方不清楚,拉著白露姑娘詢問,也不會出來的如此晚了,大雪覆蓋,兩個轎子都找不到了。”
白露聞言卻不由暗自歎了口氣。
說到底此事不過是她自己的錯罷了。
分明送到就可以離開的,可望著那雙帶著期盼的眼神看著自己,她就心軟了,留了下來。
而明明之後有那麽多次機會可以告辭離開,她卻貪戀那一點期盼的眼神、溫潤柔和的嗓音,甚至那人身上飄來的淡淡的皂角香,也讓她不想就此離開。
張克之見白露不說話,眼底有些失落,站在廳中,雖然尷尬,卻又不想離開。
鼻尖似乎還能聞到一股茉莉花的香味。
明明已經冬日,早已沒了茉莉花,可她身上卻有一絲淡淡的茉莉花香,清新淡雅,好聞的緊。
霜降的到來,將二人這一陣尷尬的沉默打破。
殷勤的為張克之到了茶水,又上了些點心,這才陪著白露等大夫過來,順道與張克之閑聊起來。
不過一會,霜降便連張克之的祖宗十八代都快打聽出來了。
白露便是想用眼神阻攔都阻攔不住。
好在大夫總算來了。
看過白露受傷的腳踝之後,撫著長髯歎氣道:“如今下雪天路滑,你們姑娘家還穿著這繡鞋,最是容易摔倒,若要出門還是換了靴子或是粗布鞋才好。這位姑娘的腳雖然崴傷了,但沒有抻著力,我給你開個外敷的藥,等五日之後若是走路還有些疼,老朽便再上門。”
霜降很有眼色的去準備紙筆,等大夫寫完,又拿了單子讓府裡的仆婦去抓藥。
此時自然不好再留著張克之。
霜降將人送出府門,這才扶著白露回房。
等將她照應好之後,交代她有什麽事就喊一聲,外頭有小丫鬟守著。
將門關上之後,那張原本還擔憂的小臉瞬間變得興奮起來,抬腳便往少奶奶的屋子跑。
溫小六今日難得因為下雪,有時間在屋子裡待著,便拿了繡花繃,準備給謝金科縫幾雙襪子,霜降冒冒失失的闖進來,她一不小心便扎到了手,忙扔了針,將指頭放進嘴裡。
一直陪著溫小六的行露轉眼就瞪了過來,滿臉的不高興。
就連趴在旁邊的大黑,也吠了兩聲,見是霜降,很快又趴了下去。
霜降自知理虧,縮了縮脖子,“少奶奶,您沒事吧,都是奴婢不好。”
“我沒事,你怎麽過來了?白露呢,她沒事吧?”溫小六脾氣很好的道。
聽她問起白露,霜降便又興奮起來,手舞足蹈的講起了張克之將白露扶回來的情景,好似她親眼見到了一般。
“.....少奶奶,您不知道,奴婢去前廳的時候,那張公子的眼神,一直落在白露身上,滿眼的心疼,哎呦,您說這人當著外人的面也不知道收斂一點,好像生怕別人不知道他的心思一樣。”
霜降說著又嘿嘿笑起來。
溫小六卻是滿臉驚訝,“真的假的?”
“千真萬確!奴婢雖然沒成婚,但平日裡少爺看您的眼神看得多了,還是有一點眼力的。那張公子雖然不像少爺看少奶奶那般寵溺疼愛,可那眼神也差不離了。”
“嘖嘖嘖,您是沒瞧見,那張公子一見大夫說要是過五日還不好再去請他時的眼神,心疼的好像恨不得受傷的是自己一樣,大夫走的時候,張公子還要親自去送呢,不過奴婢怎麽好意思讓客人去送客,嘿嘿。”
溫小六有些回不過神,這張公子什麽時候看上他們家白露了,她怎麽一點感覺都沒有?
先前在秦祭酒的院子裡,二人也不過在一起做了頓飯,不會是因為那頓飯吧?
白露平日裡看著穩重,但內心實則有些清冷,還帶著點傲氣。便是她們幾個丫頭如今到了年紀,可以試著說親了,可她也從未想過白露會是第一個。
轉念又想,緣分二字天注定,哪裡又說得好誰早些,誰晚些。
忍不住笑了起來道:“若真是如此,那你得空便探一探白露的心思。我再去派人打聽一下那位張公子的家世。”
霜降忙點頭答應,臉上的興奮還沒落下去。
行露看得忍不住暗自搖頭。
若是秦嬤嬤在,霜降這怎呼的樣子定然要受罰的。只是姑娘歷來並不太拘著她們,隻讓她們在外不要出了差錯便好,未免有些太寬容了。
只是行露雖內心想一想,卻也不會說出來。她隻一心待在溫小六身邊便足夠了。
等霜降出去了,溫小六也沒了心思繡花,乾脆起身往謝大太太的屋子去了。
如今二哥、二嫂都不在京城,大哥也出海去了,三叔更是往西北那邊,不知何時才能回來,這宅子大,人卻少,難免有些冷清。
平日裡她有事要忙,陪在大太太身邊的時間也少,正好下了雪,也能多陪陪母親。
兩人在屋內說話,不知怎麽就說起了柳姨娘。
溫小六想起前些時日找來的那幾人,猶豫一下還是與謝大太太說了。
“你這孩子,既然確定是你姨娘那邊的親人怎麽不與他們回去一趟?老人家的臨終遺言,便是之前有再多的不是,也該煙消雲散才是。你若不去,你姨娘在地下有知,又豈會不傷心?”
“天下無不是之父母。你姨娘與你父親之間的事,我們是外人,不知內情,不好多說什麽。但那終歸是她的母親,她生前沒能為母盡孝,母親臨終時,女兒也不願回去,讓你外祖母抱著遺憾而去,此事說來多唏噓?”
“你知道,這人最怕的就是生離死別,最無奈的也是生離死別。若是有這個機會,便不要留下任何讓自己覺得遺憾的事情。”謝大太太摩擦著溫小六的手,有些傷感的道。
“母親....”溫小六沒想到謝大太太會如此告誡她,不由喃喃喊了一聲。
謝大太太見她這個樣子,暗歎一聲,便將自己的經歷說與她聽。
她小的時候,與外祖母因為一件很小的事情吵過一架,之後便賭氣再也不去外祖母家中。之後等到她嫁人,果真再也沒有去過外祖母家。後來,外祖母病重,她那時候跟著丈夫去了蜀地做生意,接到消息的時候外祖母已經走了。等她匆忙趕回外祖母家時,便只看到門窗上掛著刺目的白布。
舅舅說,外祖母一直等著她回去,一直等,一直等,嘴裡不停的念叨著:“我的貞兒還沒有回來,她還沒有原諒我這個外祖母,我不能走。”
可閻王不等人,外祖母便抱著遺憾去了。
入殮的時候,舅舅說,外祖母的眼睛怎麽都不肯閉上,用手往下扒拉也不行。後來沒了辦法,只能就這樣下葬。
而這件事,也成了她心裡的一根刺。
每每想起, 都覺得被扎的難受。
溫小六不知原來婆婆還有這樣的經歷。她一直覺得自己的婆婆是個聰明慧黠,八面逢迎的人。臉上總是掛著和藹可親的笑容,一張圓臉顯得比實際年齡要小許多,給人感覺很親切。
“我以前,年紀小,心裡總是堵著一口氣,不知道該怎麽讓它落下去,所以每次母親他們說要去看外祖母,我就故意裝病不去。外祖母來了,我就說要去閨友家中。等到外祖母走了再回去。”
“我其實早就不記得當年是因為什麽事與外祖母吵架了,但心裡的疙瘩,卻一直留到了我出嫁,以至於外祖母帶著遺憾走了,而我永遠也只能心懷愧疚。”
溫小六忍不住抱住了謝大太太的胳膊,低聲道:“母親,逝者已逝,曾外祖母肯定也不希望您一直將這件事放在心上為難自己的。她若是知道您一直對此事耿耿於懷,肯定也會心有不安的。”
“不如這樣吧,您跟我一起去柳家好了。去見見柳家的人,也看一看我姨娘的親人是什麽樣子的。”溫小六突然道。
“別胡說,我是你婆婆,怎麽好跟著你一起去你外祖家。你若要去,最好是帶著金兒一起去,也讓他們看看你的夫婿是什麽樣子的。”謝大太太將眼角的淚擦掉,輕拍了一下溫小六道。
https://
天才一秒記住本站地址: 手機版閱讀網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