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上次相見相比,這位宗伯更加蒼老,臉上皺紋重疊,身軀消瘦,垂垂老矣,赫然是以真身直入了陰司。
他好半天才看向顧絕塵和帶他進來的那位陰兵:“猶力,不是告訴你這段時間正是老祖登臨神位的關鍵時刻,任何人不得打擾嗎?”
那位叫猶力的陰兵看了顧絕塵一眼,正準備開口,顧絕塵卻搶先開口道:“宗伯大人,難怪君侯到處尋不到你,原來您竟然真身入了陰司。”
“君侯尋我做甚?”
“君侯心有不安,擔心隨公處有變,想找宗伯商議一二。”
“我與家祖商議,登臨神位非同小可,趁著這段時間楚國與純陽道互相掣肘之時完成此事,否則,等日後天庭插手,恐怕難成神位。”
“至於隨侯那裡,登臨神位必有劫難,他心有不安也是常事,不必擔憂。”
“當然,此事我曉得。既然這裡無事,宗伯請將隨侯珠交與隨公,助他一臂之力,這也是君侯的意思。然後請宗伯施法送我回轉人間。”
“他有心了,給我吧,我會轉交給曾祖。”
顧絕塵恭恭敬敬,雙手捧著隨侯珠,獻與宗伯。
宗伯伸手,準備接過。
可是他剛剛接觸到隨侯珠,顧絕塵卻雙手一翻,猛然抓住宗伯雙手,隨侯珠的光芒化為一道道尖刺,刺入宗伯身上,將他禁製住,連靈魂也牢牢封在肉身中,不得動彈。
“你……”
身後那猶力瞠目結舌,接著拔出長劍,朝顧絕塵斬過來。
“住手。”只有陰魂之身,只能稍稍驅動隨侯珠光芒,除此之外幾乎手無縛雞之力的顧絕塵將宗伯扯過來,擋在身前,同時嘴中喝道。
“殺了他,他要闖進去打斷曾祖的成神之路,快殺了他。”宗伯大叫道,吩咐猶力。
眼見猶力殺了過來,顧絕塵叫道:“笨蛋,這家夥背叛了隨公,正在謀害隨公,隨公通過入夢向隨侯求救,我通過隨公接引才能進入這裡,否則你以為我怎麽進來的?蠢貨。”
顧絕塵氣得大罵,而那猶力終於猶豫起來。
“殺了他,蠢蛋,殺了他。”宗伯眼見最後時刻陰溝裡翻船,歇斯底裡大叫起來。
“可是我為什麽沒有得到主上的傳訊?”
“笨蛋,宗伯肯定會封鎖你們啊。你換個方式,祈禱隨公,將其當做隨國守護神,以祈禱神靈的方式祝禱,自然能溝通了。”
“什麽?怎麽可能?他是僭越神位,還沒有登臨成功,怎麽可能回應信眾?不可能,不可能。”
“老實說,宗伯,我很好奇,熊惲給了你什麽,讓你甘願背宗叛祖,有什麽是熊惲能給,而隨國給不了的?他不會許諾了你一座神位吧?”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宗伯並未回答顧絕塵的問題,而是一直在喃喃自語。
猛然,他的聲音高亢起來:“荊山君,一定是荊山君插手了,一定是這樣,否則,他不可能聯系到你們,一定是這樣。”
“荊山君,憑什麽?憑什麽?你憑什麽插手人間之事,你憑什麽乾預這場爭鬥?你憑什麽?”
宗伯氣得臉面血紅,雙眼暴睜,胡須、皺紋都抖了起來,隨時都可能氣死。
“宗伯大人,不要掙扎了,即使你氣死了,我也會將你的靈魂封在肉體之中,不會讓你脫身而出,成就鬼修之體的。”
聽了顧絕塵冷淡的聲音,宗伯冷靜了下來,轉過頭看了顧絕塵一眼,
恨恨道:“不愧是名門弟子,思維周密,不過,曾祖死定了,你也一定會失敗而歸,到底棋差一著。” “您還沒回答我呢?到底熊惲給了您什麽,讓您欺師滅祖都做得出來。老實說,如果價碼合適,讓我投過去也不是不可能。”
“給了我什麽?你以為他能給的起我什麽?”
“那您為什麽?您的神智看起來很正常啊。”
“我為什麽?我為什麽?你不如去問問曾祖為什麽?為什麽明明我這一脈更有天賦,卻被打發去做了巫祝,世世代代與死人打交道。”
“為什麽隨侯珠被他們執掌,隨侯之位被他們壟斷,他們吃香喝辣,出入宮廷,而我們呢?永為巫祝,世世不得掙脫,說是宗伯,與奴仆有何區別?”
“我寧願毀了隨國,將隨侯之位,隨侯珠予外人,換取我的後人不必被束縛在此,哪怕叛宗滅祖,大逆不道,哪怕日後被墜入陰司地獄,永不得脫。”
看著宗伯那無畏而坦然的神色,顧絕塵不覺得他還在說假話,而這位宗伯的目的竟然如此簡單,就是因為當初隨侯處事不公,日後他們這一族又世世代代束縛在隨國,所以甘願做出此事。
而旁邊,那位猶力已經按照顧絕塵說的,重新向隨公祝禱,果然得到了回應。
那位猶力連忙打開沉重的宮門,這玩意也不知道是什麽做的,黑幽幽的,一靠近,顧絕塵就感覺不舒服。而且,還能杜絕神念窺探。
這位陰兵卻能接近,抓著門上的獸環,緩緩用力,當他的雙手沒入那獸環中去後,那大門慢慢自行打開了。
進入大殿,這裡面與明珠殿的基本格局無二,一個人影正坐在大殿上首的主座上,身上黑色、紅色、金色三色光芒糾纏。
其中,黑色光芒竟然與紅色光芒共生,並且不住侵蝕紅色光芒,將整個身體束縛,從內到外包裹住。
如果不是那微弱的金色光芒偶爾綻放,突破那黑色的覆蓋,閃現出一縷縷火花,恐怕眼前這位初代隨侯早就化為魔物了。
“你這是用了血脈詛咒?還用了煞氣?”
“不錯,有眼光,怎麽樣?你還有什麽辦法祛除?”
“你為了詛咒隨公,用了你們這一脈的骨殖?挖了你家先人的墳?”
“自曾祖以下,到我,五代,一百二十三人,皆對曾祖有怨懟之心。用死去之人的骨殖,活著之人的血液,製成一壇血酒,加入怨念、煞氣,釀製而成。”
“然後在曾祖準備登臨神位之時,將此做為貢酒祭祀,讓曾祖喝下。以我們的血脈來詛咒眼前這不公之人,來斬斷束縛我們的鎖鏈,顧小哥,你可有辦法解決?”
“絕!隨公乃是以祖靈之身被祭祀,你們以血脈混合煞氣詛咒,確實無解。除非能找來三光神水。如果不是近幾個月隨人將隨公做為神靈祭祀,讓隨公有了點香火神力,恐怕一點消息也傳不出去了。”
說完,顧絕塵將隨侯珠往隨公頭上一丟,蒙蒙清光頓時將黑光壓製住了。
可是,這也只是暫時的,那黑光根源於血脈,而隨公大部分力量也是他的血脈力量,源於歷代隨侯的祭祀,只要這力量存在,那詛咒的侵蝕就不會停止。
有了隨侯珠的壓製,隨公終於能開口說話了:“孽畜,你……”
宗伯並未有絲毫顏動,直視著隨公,回道:“曾祖,我們將您血脈賦予我們的,再次回饋於您,將這麽多年的束縛,一次還給您,日後,將不會再有隨侯春官一脈,只有巫人宗氏。”
對這位宗伯,顧絕塵的看法很奇特,一方面當然是痛恨他背叛隨國,差點讓他陰溝裡翻船。另一方面,卻對這位為了家族擺脫束縛的老宗伯帶有敬意,如果他是處在宗伯位置,可能早就想推倒隨侯,自己上位了。
眼見兩人又要掰扯陳年舊怨, 顧絕塵連忙製止道:“隨公,當務之急不是算帳,而是助您擺脫眼前的困局。隨侯珠只能壓製一時,不能解決問題,還請隨公決斷。”
“顧先生何以教我?”
看了一會,顧絕塵歎道:“為今之計,只有請隨公舍棄血脈,成就神靈,做一個至公至正的隨地保護神,才能擺脫困局。”
“要舍了我這一身修煉而來的力量?”
隨公極為難舍,這可是他近兩百年修煉而來的力量,更是他立身之本,如果舍了去做一個神靈,先不說有沒有機會拿到天庭符詔,光是現在區區那麽一點信仰香火,他可能比一般鬼物強不了多少。
不過,現實情況也容不得他三思了,顧絕塵直接道:“隨公,您現在下決心還能保住記憶和一點點稀薄的血脈力量,日後與隨侯一系還有點緣分,能保其根本不失。”
“再猶豫下去,血脈力量全部被侵蝕,那麽,您就可能直接分裂為魔化部分和隨國守護神兩部分了,到時,可就要鬥出個高下,而那時,神靈部分一定鬥不過魔化的,隨公準備墜入魔道嗎?”
聽了此話,隨公面帶悲色,終於下定了決心,他知道,這種夾雜著煞氣的詛咒,一旦任憑發展,即使墜入魔道,他也是神智不清,隻知殺戮的怪物,到那時,不說純陽道了,就是附近的荊山君也不會放過他。
他從寶座旁邊抽出一把長劍,口中悲泣:“吾本荊山之中苦修之人,得大運而有隨侯珠,建隨侯之國,護佑一方。今日子孫不孝,兩百余年積累毀於一旦,可恨,可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