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夢呢?還是如夢境般的傾聽?
昨天的雪,已經停了,冬天的月亮冷冷清清地掛在半空中。
整個西原市,包括最貧窮的尚家河村,已經進入了夢鄉。
尚雲睡了很久,當他睜開眼睛的時候,月亮已經闖過窗子,進入了他的床頭。
醒來,睜開眼睛,便進入了明亮的夜之王國。
今夜,本來輪到冰蓮花值班,偏偏她算了一天帳,頭有點疼,而且還加了點感冒,這傾聽服務就論到他來頂班。
冰蓮花的快遞公司開張一個月來,先後接單1531單,平均每天接50單,平均每天能見100元。
他在自己的房間裡,悄無聲息地走到窗口。一會兒看看孤零零的月亮,一會兒看看朦朦朧朧的夜。
月光照在地上,形成了一個雙魚圖,宛如陰陽八卦圖。
房子左面牆的另一個房子住著冰蓮花,她粗粗的鼻音在這個寂靜的夜晚尤其響亮,聽起來,她感冒特別重。
房子右面牆的另一個房子住著馬一行,呼嚕聲如打雷。一個月來,馬一行的物流公司隻接了一單業務。
一單業務,還不夠馬一行這個月的房租費,盡管這裡的房租費很便宜。
月光偷偷摸摸地照在一個妙齡少女的相片上,娃娃臉蛋,穿著學生服,那是初三畢業那年,他給李玉露照的,用同學照相機照的。
兩個月前,他離開家時,特意從影集裡把那張相片抽出來,夾在書裡,帶到了這裡,放在了書桌上。
在月光中,他看見她正在微笑注視著他。
這一夜,她為什麽不睡呢?
他避免接觸她的目光,更不願多看一眼她的微笑,他坐在同她並排的窗台上。
是的,夜已經很深了,今夜沒有聊天的,沒有人願意花錢接受傾聽服務,人們都睡了。
整個城市也一樣,睡了。
冷冷的月亮,宛如一把鐮刀,這個冬天沒有草,不用去給毛驢割草。
月亮慢慢地在移動,在移動……
如果可以,請你等一等,雲想去遠方看看。
月亮不語,突然躲進一片雲朵裡。
雲朵擋住了月亮,只因為月亮太孤單。
哇!請看,月亮終於走出了雲朵。
他很久很久沒有如此欣賞過月亮了,沒有上學前,他總愛對著天空張望,許多個睡不著覺的夜晚,他的目光會穿過破爛的窗戶,在一望無際的天空飄蕩。
上學後,他忙於學習,從來沒有如此很久很久的注視過黑夜的天空,也沒有如此專注地欣賞過月亮。
他的思潮又回到了童年時代,在尚家河村溝壑縱橫、草木茂盛的山谷中、山崗上,挖土土捉蛐蛐的時代。
那裡,他第一次看見了一個和他差不多高、漂亮的小姑娘,小姑娘的名字叫李玉露。
他的思想因為小姑娘的出現,突然看見了整個黃土高原。
看,那是一片片荒涼的土地;
看,那是一群群起飛的小鳥;
看,那是一條嘩嘩嘩奔騰的小河;
看,這是稀疏的樹林,遠處是鬱鬱蔥蔥的原始森林;
看,往南看,那是田野,田野上面長滿了小麥、玉米、谷子、豆子、高粱……
看,那是一條條如鞋帶一樣的白帶子,那都是羊踏出來的羊腸小道;
聽,那是一聲聲的狼叫,嗷嗷嗷;
聽,那是一聲聲的貓頭鷹在叫,哇啊噢哇嗚嗷;
聽,
那是一聲聲青蛙的叫聲,哇哇哇哇哇哇; 聽,那是一聲聲大紅冠子公雞的叫聲,該起床啦該起床啦;
……
最後在他的眼前出現了一處破爛的莊院,正面的三個土窯洞透著濃濃的煙火味,斜面的一個土窯洞透著濃濃的驢糞味。
還有幾個依山挖出來的土洞洞,分別住著豬、狗、雞、羊。
不用想,那就是他的家。
……
“你幹什麽還不睡覺?”他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是誰如此熟悉,卻要接受出錢的傾聽服務?難道不知道他的手機號碼嗎?
難道這個世界上還有人明明和你很熟悉,卻不能和你開心地聊嗎?
不對,今天本來他不值班,對方一定不是來找他的。
“今天是你的同事值班,名字叫冰蓮花,是個女的,怎麽變成了你?”
是誰能夠通過聲音認出他?
聽聲音,那人一定是一個熟人,而且是女的,年齡不超過二十三四。
“你還好嗎?”
他一直在聽,長久的沉默後,他終於確定了這個聲音,只有李玉露才會有。
這是書桌上的她在說話,還是夢?
他低聲回答:“不知道……你呢?”
彼此都沒有說話,傳來了一陣忙音。
曾經無話不說的他們,三個月沒有了聯系,這個深夜,她卻以收費模式開始了他們之間的聊天。
“原諒我吧!”她的聲音低低的,一定是鼓足勇氣才說出來的。
他沒有回答,他仿佛看見了……卻什麽也沒有看見。
“我曾經懷疑你盜竊過。”
他依然沉默著,月光穿過窗戶,他看見書桌上微笑的她。
“我還懷疑過胡雪兒肚子裡的孩子就是你的!”
他什麽也沒有說, 他靜靜地看著書桌上的她,那是一張天真無邪的臉,屬於少女才有的那種清純唯美的臉蛋。
“我還懷疑過你這些年一直在欺騙我的感情!”
他靜靜地聽著,宛如在聽一位述說者在述說,他只是一個傾聽者。
“我知道我錯了,可我又不能大膽地向你承認錯誤,今天我終於以一個述說著的身份說了出來,壓抑在我心裡的大石頭終於落地了。”
他說道:
“我已經有了手機,我們還是通過手機聊吧!這個電話可是我們公司的,是收費服務的。”
她爽朗地笑了,說道:
“這麽說,你原諒我了?”
他報了他的手機號碼,對她說:
“你沒有錯,只不過錯過了三個月時間。”
她笑道:
“今後我不會再一次錯過了。”
他說:
“對著蒼白的、憂鬱的月亮不要發誓,黑夜中的一切誓言都難以經受住陽光的照射。”
她說:
“這麽說,你還是不相信我?”
他說:
“我現在只是一個傾聽者,我在和我的服務對象在聊天。”
淡淡的月光從桌子上她的相片上面移開,跳到了地板上,突然跳出了窗戶。
房外的街道堆滿了雪人,個個栩栩如生,活靈活現。
傾聽服務結束,他拉了拉窗簾,來到了床邊,準備上床睡覺。
當他的手觸摸到折疊床的帆布上時,他越來越糊塗,這一定是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