蹲在門外的燕如玉看到房門推開,心急之下,理也不理伸手討賞的郎中,一溜兒煙就跑到裡面。
“真哥哥!”
瞧見了坐在床榻上的陸沉,小丫頭飛奔過去,一頭撞在胸膛上。
“你終於醒過來了!”
看到燕如玉哭得跟個淚人似的,陸沉心裡暖了幾分。
即便只是一具他我道身,並非本尊。
可茫茫世間還有人在意自己,總歸叫人心中歡喜。
“我就是睡了一覺,能有什麽事。”
陸沉揉了揉丫頭的腦袋,柔聲說道。
“咳咳!小姐,在下的診金……”
魏玉山倒是謹慎,努力維持著郎中的人設,不忘討要銀子。
“玉丫頭,你趕快謝過這位大夫,他不僅醫術高超,治好了我,而且妙手仁心,連診金都不願意收,說是免費義診,這樣的神醫世間罕有啊!”
陸沉翻身下床,拉著燕如玉的手,不動聲色阻止了她掏錢的動作。
魏玉山面皮抖動了兩下。
護犢子也沒有這樣的!
燕閥家大業大。
連幾兩銀子的診金都省?
魏玉山用力捏了捏貼上去的假胡須,勉強擠出一絲笑容道:
“在下和真公子也算有緣,診金就免了。佛門有雲,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當是給自己積累功德了。”
燕如玉深受感動,默默地把荷包放了回去,聲音清脆道:
“大夫心地仁善,必然會有福報!”
收了這麽個徒弟,魏玉山隻想說一聲晦氣。
狠狠瞪了陸沉一眼,提著醫藥箱就走了。
一盞茶的光景。
燕如玉送得郎中出門,然後折返回到陸沉的院落,手裡還拿著一個兩層的食盒。
“玉丫頭貼心,曉得我躺在床上半月,每天清水丹藥,肚子裡半點油水都沒有,早就餓壞了。”
陸沉本來已經吩咐仆從弄點吃食,可眼下不是用飯的時辰,廚房那邊都沒開火。
他又比不得長房嫡系,有自個兒的小灶,專門的廚子候著。
“我看真哥哥消瘦了好多,定然是魂魄離體,肉身虧虛,缺了營養。”
燕如玉力氣小,拎著食盒走得搖搖晃晃。
“怎麽也不叫人幫你提著。”
陸沉順勢接過來,揭開蓋子一看。
上層是兩大碗冒著熱氣的米飯,一碟小菜。
下層放著一盅牛肉羹湯,一盆燉煮羊肉。
“大夫說了,讓你少食多餐,以免撐壞了胃。”
燕如玉嚴肅地叮囑道:
“所以真哥哥等下別吃多了,先喝碗羹湯暖暖身子,羊肉嘗幾口就好……”
陸沉有武功在身,也是快要衝擊氣血大關的層次。
吃得再撐,也能運功消耗,滋補血肉筋骨。
他一邊敷衍地點頭,一邊風卷殘雲。
“慢些!真哥哥你慢些!太快了身體受不住!”
燕如玉在旁喊著。
結果不到幾刻鍾的時間。
碗碟就變得空空蕩蕩。
陸沉滿足地舒了一口氣,陰陽二勁在體內流轉。
肉身宛若一座鼎爐,帶動著滾滾氣血。
磨盤也似,把一切都碾碎。
吸收,融入,填進血肉筋骨。
這就是高品階武功的優勢之處,對於資糧的利用和轉化,超出平常一大截。
“要找個機會衝擊氣血大關了。”
陸沉心念閃過,
然後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漱口,望著生悶氣的玉丫頭,笑問道: “我看外面張燈結彩,是忙活什麽呢?”
燕如玉癟了癟嘴,本不想理睬,可忍了沒多久就乖乖說道:
“寒沙堂哥跟王家小姐要成婚了。最近府裡熱鬧得很,王閥那邊派了不少幫手過來張羅,喜帖、彩禮、迎親的隊伍……好多事呢。”
陸沉眸光閃了一下,意味深長道:
“看來王閥對這樁婚事很上心啊。”
燕如玉沒聽出其他含義,只是點頭道:
“秀小姐是嫡女。王閥主總共就兩個女兒,一個元秀姐姐,一個芝蘭姐姐,向來視為掌上明珠。”
“兩閥聯姻,嫡女成親,天大的好事,肯定要辦得隆重些。”
陸沉若有所思。
接著閑聊了幾句。
多是談論燕閥府中的一些消息。
等到燕如玉走後。
他按照慣例。
獨自在後院打了兩趟拳。
然後上了小閣樓。
這個時候已經夜色漸深。
正如陸沉所料。
許久未見的烏金隕鐵破窗而來。
猶如幼鳥還巢。
突出一個心情雀躍。
雖然它只是一塊冰冷死物,可陸沉確實察覺到了某種類似於情緒的波動。
“看來這些日子,燕天都、燕明誠一點也沒有懈怠。”
陸沉摸了摸那塊烏金隕鐵,感受到裡面滿滿的真氣,不由地露出滿意之色。
他甚至冒出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以後專門找些腦子不好的陰陽三境高手。
讓烏金隕鐵因為各種巧合落到他們的面前。
誰會拒絕送上門來的奇遇?
自然是欣喜若狂,撿回去一個人偷偷修煉。
如此一來精純真氣源源不斷,勝過無數靈丹妙藥!
“這叫什麽?共享武道?”
陸沉思緒發散,越想越歪。
“就是不知道《種玉功》它頂不頂得住?畢竟應付那麽多人,而且都是三境高手……”
如寵物一般,不停蹭著主人的烏金隕鐵。
好像感知到了什麽,忽然震動了幾下,“啪”的掉落在地。
“都學會裝死了。”
陸沉撥弄著失去靈性的烏金隕鐵,嘴角噙著笑意:
“我也只是說說而已,目前有燕天都、燕明誠兩個大善人已經足夠了。”
“貪多容易被撐死,等到了二境,也就用不上他們了。”
一境是氣血,把氣力、氣勁練透後,衝開氣血大關。
再利用各種法子,為自己換血。
好似淘米一樣,反覆衝刷,洗去軀體之內的所有雜質。
肉身越堅固,體魄越強壯,所能承受的換血幾次就越多。
二境是搬運。
用如同水銀汞漿的精血,貫通全身經絡,凝練出氣脈。
到了這一層,內氣護體,刀槍不入。
且有諸多神異之處,難以細說。
“有了烏金隕鐵提供的真氣,足以代替衝擊氣血大關的大補丹藥。”
陸沉已經有過一次經驗了。
本尊是通過識海內的那方玉碟,耗費道力兌換壯骨丸、獨角大蟒內丹。
從而彌補自身的虧虛,一鼓作氣突破層次。
可如今有更勝一籌的精純真氣,哪裡還用得著什麽丹藥。
“開始吧。”
陸沉淡定不已。
盤坐於地。
雙手握住烏金隕鐵,吸收其上灌注而來的精純真氣。
一股股熱流滲透血肉筋骨,猶如燒得通紅的烘爐。
同樣的痛苦再經歷一遍,陸沉顯得從容無比,甚至都沒有叫上一句。
默默忍受,額頭滲出豆大的汗珠。
劇烈的喘息之間,差不多兩炷香的時辰。
他就毫無阻礙的衝開氣血大關,踏入武道第一境。
“我看《種玉功》所記載的換血方法,乃是取百年份的蛇膽、毒囊,金斑蠍的尾巴……燒熱水浸泡,然後擦洗全身。”
“先用劇毒之物刺激皮膜筋骨,作為外用。”
“然後還要弄各種大補之物內服,壯大氣血。”
“雙管齊下,才能把體魄推到一個極其強悍的地步。”
“人身不如猛獸,格外脆弱。”
“武道第一境,等於是用粗暴的方式、精湛的技巧敲打生鐵,將其鍛造成為百煉精鐵。”
“所謂的換血,則可理解為淬火,提升強度、硬度和韌性。”
陸沉理解道。
“可這樣也太麻煩了,收集那麽多毒物、補藥,耗時耗力。”
他眉頭一皺,看向發熱、發燙的烏金隕鐵。
半月以來,燕天都、燕明誠從未懈怠,堅持練功,積攢下充足的精純真氣。
“用別人苦修而來的真氣作為換血的資糧,是不是有點過於奢侈?”
陸沉仔細想了一下,認為值得嘗試。
“我以後若是能成為天下有名的絕頂高手,至少有燕閥長房父子的一半功勞。”
“感謝他們不求回報的無私付出。”
心神防空。
呼!
吸!
轉瞬之間。
氣血如烈火,肉身似鼎爐。
仿佛有無窮無盡的熱力散發出來。
嘩啦啦!
隨著真氣的灌注。
全身血液好似被大火熬煮一樣,沸騰,躁動。
一遍又一遍。
衝刷著四肢百骸。
……
……
兩日後。
麓山竹林。
“你來了。”
換了一張書生面皮的魏玉山坐在青石上。
“我不該來……咳咳,師尊無須在意,徒兒就是學一下話本小說的台詞。”
陸沉下意識答了一句,發現魏玉山用莫名其妙的眼神望著自己。
“你小子古靈精怪,老是說些叫人聽不懂的胡話。”
魏玉山穿著一身文士長衫,配合上新的面皮,像個教書的先生。
“燕閥人多眼雜,且不乏眼力高深,武功不俗之輩,以後有事就在麓山見面。”
陸沉微微點頭,他這位便宜師傅顯然是個老江湖,每一次見面還會更換樣貌和身份。
作為徒弟,自己都沒見過真容,可見其謹慎。
“《潛龍九形》你練得……”
魏玉山本想詢問武功的進展,但他掃了一眼陸沉,話音就戛然而止。
“你衝開氣血大關了?”
身為氣海四境的一流高手,魏玉山五感何其敏銳。
加上他早就把《潛龍九形》,練到了六形之數。
感知能力,極其驚人!
瞬間就察覺到了,陸沉一身氣血極其旺盛,猶如滾滾烈火,潛藏於軀體當中。
“前兩天有空,順便就突破了。”
陸沉做出靦腆的樣子,似乎沒有任何張揚、炫耀的意思。
“這還能順便的?你當是下館子吃飯?”
魏玉山繃不住了。
跳下青石。
張開大手抓向陸沉。
這一下子如電光閃過,迅疾無比,帶起猛烈氣流。
“咦!”
魏玉山五指合攏,有如龍爪,自忖能夠拿下徒弟。
沒成想,陸沉像是提前防備了一樣。
肩膀微動,猛地彈抖,竟然躲了過去。
“嘿!我還就不信了!”
魏玉山眉毛一揚,催動真氣,勁力急旋。
掌心發出吸攝之力,宛若渦流,硬生生將那道靈活閃避的年幼身形給抓了過來。
“差點忘了你這武骨通靈的功體根骨,專門能窺人武功破綻,洞察氣血變化。”
魏玉山嘖嘖稱奇,眼中閃過一絲滿意。
以他四境的武道層次,沒有認真的情況下都差點失手。
可見這徒弟的功體根骨,的確是獨步天下。
“讓我瞧瞧你這小子的筋骨有多強壯,七歲就衝開氣血大關了,莫非是什麽天生神力的霸王之相?”
魏玉山一雙大手摸來摸去,這裡捏一下,那裡揉一下,好似給人檢查身體。
“師尊……你輕點!等等!脫我褲子幹嘛!”
陸沉立刻遭不住了,死命掙扎著想要逃出魔掌。
“你害臊作甚?毛都沒長齊的半大孩童,我還能佔到什麽便宜?”
看到自家徒弟拽著褲腰帶,魏玉山嘟囔道。
七歲的小雀兒,有啥看頭?
“玩歸玩,鬧歸鬧,別隨便脫人褲子啊,師尊。”
陸沉勉強捍衛住了一絲尊嚴。
他這具身體年紀才七歲,可本尊已經十六。
加上心理年齡,足夠跟便宜師傅平輩論交了。
“你這小子總能整點花樣。”
魏玉山放下自家徒弟,眼中露出驚奇的意味,連連感慨道:
“天賦好,根骨高,引得絕學武功自行來投也就算了,為師這輩子見過的英傑、奇才也不少。”
“可你才七歲,就走完了人家耗費五六年、七八年、乃至於十年的武道之路,這是什麽道理?”
“如今更是衝開氣血大關,甚至再進一步!”
“為師剛才揉捏了幾下你的身子,至少是三次換血的程度。”
“筋膜堅韌如牛皮,骨骼硬如堅鐵……真是個妖孽!”
魏玉山說話時的語氣,一半有震駭,一半有慶幸。
心想道,莫非是魔教式微數百年,天命到了?
讓自己收了這麽一個驚世駭俗的妖孽徒弟?
“哪有師尊說得那麽誇張,徒兒就是順便突破了一下,然後再順便進步了一點點。”
陸沉依舊保持著靦腆而謙虛的平淡態度。
“幸好你是我收的徒弟,要不然為師害怕自己忍不住抽你。”
魏玉山磨了磨牙,莫名覺得手癢。
這小子的作態,著實氣人!
當年,他衝關、換血吃了多少苦頭?
到陸沉這兒,怎麽就成了順便?!
“只不過你也別太得意,武道精進迅速,這是好事。”
魏玉山清了清嗓子,重新恢復了師尊的做派,鄭重道:
“可有時候,武道並不以層次分高低。”
“你換血三次,遇上換血一次、兩次的,當真就能做到穩贏?並非如此。”
“武道往小了說,是鬥陣廝殺的技藝!殺人的本事!”
“往大了講,為的是超越自我,升華生命,成仙成佛!”
“你要走的路還很長,切不可驕傲自滿,小覷天下人。”
陸沉坐直了身體,認真聽著。
他所缺少的,正是這樣的教導。
“換血多少次,在於你的肉身、體魄之強壯。”
“根基打得扎實,最多可以做到九次換血,氣力大如巨象,稱之為‘四象不過’。”
“你還別說,四閥之中,楊閥有個小子真就這般生猛,天生的霸王之相,十二歲力能扛鼎,簡直駭人聽聞。”
魏玉山看到自家徒弟端正態度,表示滿意,繼續說道:
“當然,你也不會差到哪裡去,七歲就能換血,應當能做到八次,具備‘二虎之力’。”
陸沉眸光波動,似是想起了什麽。
四象不過?
該不會是那個被稱作是大盛第一名將,面如病鬼,骨瘦如柴的楊玄策吧?
陸沉心裡咯噔跳了一下。
他記得很清楚。
平天寨八駿四秀。
大業龍武軍的十三太保。
乃至於後來的十八路反王。
不知道有多少英雄豪傑、蓋世猛將,還未開始建功立業,嶄露頭角,就被楊玄策一錘砸死。
那個馬踏洪河兩岸,鐧打三府六州的秦元龍。
這輩子最厲害的戰績,就是他擋了楊玄策三錘而不死。
“猛人啊。”
陸沉心裡泛起嘀咕。
“總之你要記住,潛力不代表實力,再驚才絕豔的天驕也得成長起來。”
“你小子銳氣足,但是少了點殺氣和血氣。”
“一個嚴獨浪還不夠,走,今日為師帶你去殺人!”
魏玉山面帶煞氣,肅然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