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樂扭頭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觸目所及，卻沒能看見任何人影，只有不遠處的幾個墓碑，在沉默的注視著他。

　　虛無縹緲的聲音回蕩:“呵呵……這個新人，似乎還沒搞清楚狀況。”

　　“裝神弄鬼?”

　　安樂的瞳孔的黑白二色分明，像是有活物在其中流竄。

　　這是【陰陽鬼眼】發動的標志。

　　這項恩賜，倘若不進行偽裝，便會自發的向外溢散出難以形容的詭譎氣息，陰森且冰寒。

　　正常的活物，會對此感到不適。

　　和他對視時，甚至會有靈魂被吸走之感。

　　而且，這陰寒的波動，還會引來某些存在的關注。

　　【當你看見它們時，它們……也看見你了！】

　　所以在平時，安樂往往要收斂這對眼眸的異常，避免看見不該看見的存在。

　　而此時，當鬼眼發動的一瞬間。

　　安樂便看見，世界，暗了下來。

　　這種光線的變化，絕非是天氣造成的，而是因為……

　　無數道晦澀難明的虛影，正漫無目的、寂靜的遊蕩在安樂的身邊。

　　低聲的呢喃、不知名的吟誦，伴隨著它們的出現響起，滑膩的鑽進安樂的耳畔。

　　虛影有的像是人形，有的則是無法分辨其形象，既像是四足的怪物，又像是扭曲的樹木。

　　不僅僅是地面，無可憑依的半空中，也能看見虛影的存在。

　　它們是那樣幽暗、古老，仿佛來自群星都未誕生的年歲。

　　凡人只要看見虛影，便會感到發自血脈的寒意，好似靈魂都被凍結。

　　‘這些……都是鬼?’

　　安樂心中微驚:‘或者說，亡靈?’

　　‘到底有多少人死在這裡?’

　　不過想一想，《荒原遊記》是新歷203年寫下的，而今年是新歷293年。

　　光是這段時間，就橫亙了將近百年。

　　更不要說，這片墓地，大概是在更久遠的時期就已經存在。

　　比起這一點，安樂也沒有忘記他的原本的目標。

　　在隱約的黑白二氣的指引下，安樂得以窺見異常聲音的來源，那是源自於——

　　地下！

　　更準確來說，是在一座墓碑之下?

　　安樂徑直走到那墓碑前。

　　那聲音的主人則是完全沒料到會發生這種變故，不由得帶上幾分驚奇:“你……居然能找到我?”

　　“不對，你那雙眼睛……”

　　“閉上，快閉上！”

　　突然，這聲音變得詫異且驚恐。

　　那墳墓驟然隆起一個土包。

　　一個壯漢從中跳了出來，急忙伸出手，想要捂住安樂的雙眼。

　　事實上，在壯漢出言提醒之前，安樂腦海便察覺到了針扎般的痛感，這是危險來襲的預兆。

　　他閉上雙眼。

　　但是仍能感受到，有什麽極端危險的存在，正在靠近。

　　或者說……投下它的目光?

　　‘在天上?’

　　一瞬間，不可名狀的氣息，降臨在安樂的身邊。

　　就像是行走於世間的邪惡，是超越萬物的瘋狂。

　　這樣的存在，一般人只要去想象，都會感到極端強烈的恐懼。

　　從墳墓裡跳出的壯漢，緊緊閉著雙眼，趴在地上，像是隻鴕鳥似的一動也不敢動。

　　因為目睹那種存在而瘋掉的情況，他已見過太多次，才不希望自己成為下一個。

　　但是，安樂在最初的驚訝後，卻是泛起一種不知從何處而來的輕蔑和怒意。

　　這道視線，像是在掃視安樂，尋找方才那種異常的事物。

　　安樂心想:‘就憑你?’

　　他重新睜開雙眼，抬頭看向天空。

　　灰色。

　　整片天幕，都是灰色的，呈現出難以描述的質感。

　　既像是霧氣一樣彌散，又好像是……琉璃般的空明澄澈。

　　這本該是兩種截然不同的特性，此刻卻如此融洽的結合在一起。

　　安樂意識到，這片天幕，是一個整體。

　　或者說，這裡的天空，便是一隻亡靈。

　　它以神秘古老的力量，塑造了這樣一個秘地，將無數亡靈困於此地，期間也有像安樂這樣的倒霉蛋誤入其中。

　　可是，在亡靈經歷的漫長年歲中，還從沒遇到過這樣的情況——

　　當自己投下注視時，一個渺小的人類，居然沒有像他的同類一樣，瑟縮、顫栗、躲藏或是發狂的大叫，陷入瘋狂的境地，而是就那樣平靜的、冷漠的與它對視。

　　甚至……好像還帶著嘲弄的笑意?

　　亡靈因此驚訝。

　　這驚訝的程度，就好像是幼童用一壺開水澆一窩螞蟻時，看見有一隻螞蟻不僅沒有被開水燙死，也沒有四散而逃，而是沉默的盯著自己。

　　有些荒謬，又有些可笑。

　　亡靈繼續注視著對方。

　　在它的印象裡，只需要這樣做，人類便會漸漸無法承受氣息的侵染，從而崩潰。

　　只是這一次，似乎有些不同?

　　即便深邃的、有如噩夢般的凝視在加劇，安樂身旁的壯漢，僅僅感受余波，都已經說不出話來，健康的心智在迅速被汙染。

　　可安樂的神情，卻像是沒有受到任何影響。

　　反而嘴邊的笑意，變得更加明顯。

　　【汙穢理智+3！】

　　【汙穢理智+5！】

　　【汙穢理智+2！】

　　【……】

　　時不時閃過的提示，讓安樂很難不露出笑容。

　　不過也從側面證明，這隻亡靈的來歷不一般。

　　起碼在安樂的經歷中，能帶給他這麽強壓迫感的家夥，屈指可數。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

　　這片時間都仿佛停滯的寂靜終於恢復正常。

　　可能是亡靈不再對安樂感興趣，也可能是它有別的事情要做，它漸漸移開了視線。

　　空氣重新開始流淌。

　　“呼哈……呼……”

　　那名不知名的壯漢粗重的喘著氣，渾身全是冷汗，像是剛從水裡撈出來一般。

　　“好、好險。”

　　對他而言，方才的經歷，完全就是在鬼門關門口走了一遭。

　　‘那個新人，多半已經涼了吧?’

　　上杉光司心想著，也沒太多感慨。

　　在這地方，因為不懂事隨隨便便就死掉的新人，可不要太多。

　　‘不知道他身上有沒有空間超凡遺物……’

　　上杉光司正想去搜查一番，剛從地上爬起來，迎面就看到了一張俊臉，正饒有興致的看著他。

　　‘嘶……這怎麽可能?’

　　壯漢心中詫異，方才，那個存在的目光可是確切的落在了對方身上。

　　但現在，他不僅毫發無傷，而且……比自己更早擺脫影響?

　　確認過眼神，是惹不起的人！

　　上杉光司立刻變了語氣:“這位先生，鄙人上杉光司，不知您……怎麽稱呼?”

　　他能混到今天這地步，全靠這份見風使舵的本領。

　　“你可以叫我……A。”

　　安樂溫和回道，表現得人畜無害。

　　既然在荒原上行走，隨意暴露真實姓名，無疑不是明智之舉。

　　借助真名就能生效的超凡能力，不再少數。

　　上杉光司心知這是對方的代號，也不免有些好奇:‘A?’

　　他也不敢細想，主動說道:“您初來乍到，肯定對這秘地不熟悉，我可以向您大概說明這裡的情況。”

　　安樂自無不可。

　　******

　　據上杉光司所說。

　　這個秘地被他們稱之為“寂靜墓地”。

　　寂靜墓地中，除去書上記錄的無法找到邊界、不可毀掉墓碑，還有許多必須要遵守的規則。

　　比如身處其中的活物，倘若想要活下去，就要每天挖一個墳墓，然後把身上的一件事物葬在其中。

　　這是上杉光司最先說明的一點。

　　尤其重視。

　　安樂很意外:“一件事物?什麽都可以?”

　　如果只是這樣，每天拔一根頭髮，不就能應付過去?

　　上杉光司苦笑道:“準確來說，是‘一種’，比如埋葬了一根頭髮，下次就不能再用‘發絲’。”

　　“但是，這個‘一種’有時又會比較寬泛，大拇指和食指，就屬於不同的事物。”

　　“有一定的隨機性，就好像是……在看什麽東西的心情一樣?”

　　安樂點頭，表示明白。

　　這就好像是試卷上的主觀題，雖說有參考答案作為評分依據，但是不同考官給出不同的分數，有上下浮動的區間，再正常不過。

　　但真正令安樂意外的，是這規則本身。

　　就好像是某個無趣的神明，為了找點樂子，隨意設下的規則。

　　而身處其中的人，卻又不得不遵守。

　　“還有，在夜晚，你最好躲進白天挖好的墳墓。”

　　上杉光司繼續說道，臉上露出不願回憶的表情:“否則的話，會遭受生不如死的懲罰。”

　　安樂反問道:“就像你剛才那樣?”

　　上杉光司撓了撓頭，嘿嘿一笑:“主要是白天我也無事可做，索性就多睡一會兒。”

　　他忽然神秘兮兮的說道:“你別說，住在墓裡還挺舒服的。”

　　“不僅很暖和，還能填飽肚子呢！”

　　安樂皺起眉。

　　保暖效果暫且不提，畢竟沒有親身嘗試過就沒有發言權。

　　但是住在墓裡能填飽肚子……這種說法就相當怪異了。

　　難不成這墓室還是營養倉，能給人充能?

　　“我知道你不信，但這是真的！”

　　上杉光司認真的說道:“我一開始也不信，但聽了他們的話，親身嘗試後，就再也離不開它了。”

　　他低頭，很是留戀的看著自己剛住過的墓室，像是孩子向往母親的懷抱。

　　安樂只是點點頭，沒說信、也沒說不信。

　　對上杉光司說的話，安樂始終保持懷疑的態度。

　　再怎麽說，兩人都只是初次見面，要是毫無保留的信任，那反而才是怪事。

　　安樂只是把他的話當做一個信息渠道，可以和《荒原遊記》的內容相互印證。

　　後者的可信度還要更高一些。

　　而且還有一點，在安樂的直覺中，似乎總感覺……那些地下的墓室中，潛藏著某種惡意?

　　安樂又問道:“他們?”

　　“這個秘地裡，一共還有多少人?”

　　上杉光司回道:“具體的人數我不清楚，因為有不少人隻呆在自己的墓地附近，但是……小一百人應該是有的。”

　　“每天都有新人到來，也有人死去。”

　　“總數基本上維持不變。”

　　安樂微微怎舌。

　　他本來以為這裡應該沒多少人，但現在一聽，幸存者的數量好像還不少?

　　不過想想也是，光憑上杉光司所說的這兩條規則來看，這秘地的危險程度不算太高，如果不考慮從這裡逃離的話，確實能生存不短的時間。

　　在上杉光司的帶領下，兩人向著他所說的人員較密集的地方前進。

　　路上，安樂突然開口問道。

　　“所謂的新人，是不是你們這些人瓜分的財產呢?”

　　上杉光司的腳步突然頓住，冷汗止不住的流，幾乎要跪倒在安樂的面前。

　　“A先生，我可以向您以靈魂起誓，我絕對沒有那種想法。”

　　安樂微微一笑，語氣卻很輕松。

　　“別那麽緊張嘛，我又不會吃了你。”

　　“只是一個猜想而已，不一定對。”

　　“但看你這表現……這種事，果然是存在的吧?”

　　很簡單的道理，即便帶有空間超凡遺物的超凡者，有不少的事物可以埋葬。

　　但是不管多少種物品，只要不能離開“寂靜墓地”，就終有用完的一天。

　　而最容易獲取新物品的來源，無疑便是誤入此地的倒霉蛋。

　　上杉光司以“食指”和“大拇指”所舉的例子，則是更加確定了安樂的猜想。

　　那恐怕，正是死去新人身上的遺物。

　　上杉光司苦笑，這個新人看似年輕，可一點都不好糊弄。

　　但他再次說明道:“我從沒有對新人動過手，只是用過他們的屍體而已。”

　　“您的擔心不無道理，但大部分超凡者，都不會主動對新人下死手，最多是給予錯誤的情報而已。”

　　“只有少部分的瘋子，在寂靜墓地裡獵殺其余幸存者。”

　　安樂表情不變，心底倒是對這壯漢高看幾分。

　　雖然有些驚慌失措，但他很快便定下心神，而且願意用靈魂起誓，證明了他說辭的真實性。

　　接著，安樂索性真的讓上杉光司用靈魂誓言。

　　令安樂意外的是，“在墳墓裡能填飽肚子”這句話，居然也被判定為真實。

　　這就說明，最起碼，在上杉光司看來，他吐露的信息都是真的。

　　這就很有趣了。

　　安樂知道，他肯定有所隱瞞，但總體而言，還算老實。

　　為了保險起見，安樂還是在悄無聲息間，用觸手伸入上杉光司的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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