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的考察行程大約持續十天,主要是拜訪相關的上遊供應商和產品調研。洪雨楠還有幾個月就要畢業,在校的課程基本結束,工作也敲定了,因此全程陪同郝仁幾人東奔西走。
距離郝仁回國的倒數第三天,洪雨楠一早在客廳等幾人起床,看見隋祖禹和郝仁揉著眼睛拉開門,緊張地站起來,又欲言又止。
“怎麽了,雨楠。”郝仁看她怪怪的。
“郝總,那個,我想請問明天下午有沒有重要的事,沒有的話我可不可以請個假。”
“你是有急事嗎?”郝仁關心地問。
其實,考察的行程今天過完就結束了。郝仁故意多停留兩天讓大家自由活動。這幾天連軸轉,白天考察,晚上討論總結,大家連頓像樣的大餐都沒有好好吃過,常常泡麵或者便利店熟食打發,是時候好好休息下。
郝仁問洪雨楠不過是出於關心,怕她出了什麽急事,結果,不問還好,一問把小女生給嚇到。
“沒沒,如果不行就算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們快回國了,明後天自由活動,你自行安排就好,我以為你有什麽麻煩,問問需要幫忙不。”
洪雨楠松了口氣,有點抱歉誤會了郝仁,說道:“明天學校有個實驗室掛牌揭幕儀式,請了田中耕一先生來演講,因為他深居淺出,很少露面,我怕以後很難有這種機會了。”
“田中耕一,是那個諾貝爾化學獎的田中耕一嗎?”隋祖禹前一秒還迷迷糊糊,聽到這個名字陡然清醒過來。
“是的。”洪雨楠肯定地說。
“可以帶我進去嗎?”隋祖禹和郝仁同時懇切地問。
“唔,我去問問。”洪雨楠有些猶豫,但還是答應幫忙了。
不一會,洪雨楠就回來了,說只是普通的揭幕演講,不是學術研討,不用門票,普通路人有興趣也可以參加,就是裡面的座位要優先本校的老師同學,如果沒有多余的位置,可能需要站在後排。
郝仁和隋祖禹連連應承說沒問題。
田中耕一是2002年諾貝爾化學獎的獲得者,和其他獲獎者在學界輝煌的簡歷相比,田中耕一的身份是一家國際知名化工儀器的普通職員,不是任何大學的教授,甚至沒有取得過碩士博士的學位。因此,當新聞報道出田中耕一獲得諾貝爾化學獎時,整個日本學界短時間內陷入了迷茫,查遍各大高校都沒有找到這個人的任何研究檔案。
田中耕一的研究領域和電子行業沒有太大關系,郝仁和隋祖禹單純出於對科研人員的敬重,想要去一睹諾貝爾獲獎者的風采。
昨天,幾人討論辦完正事去哪裡遊玩,有人提議去京都大阪晃晃,有人說去原宿秋葉原買買東西。郝仁和隋祖禹都不是太有興趣,遊覽嫌累,逛街嫌擠,去聽聽演講倒是不錯,只要洪雨楠能給翻譯就行,否則聽不懂打瞌睡。
活動地點在仙台市知名綜合型院校東北大學,也是田中耕一的母校,從東京乘坐新乾線過去大約需要一個半小時。
郝仁和隋祖禹跟著洪雨楠中午時分出發,到達會場差不多下午1點半,門口沒有指引,沒有接待,若不是洪雨楠帶路,外人根本找不到。
洪雨楠說:“田中耕一先生特別低調,希望隻為本校學生老師演講,活動不要公開宣傳。否則以他現在的知名度,此前媒體一直苦於沒有機會采訪,若是得知他出席了這樣一場活動,肯定蜂擁而至,踏破門檻。
只是我沒想到,連個保安都沒安排。” 郝仁笑笑:“田中耕一先生不是想低調,門口一堆保安不是擺明這裡有重要人物出現,不如像現在反而不會引人注意。”
這是一個小型演示廳,大約能容納100人左右,中間是下沉式的講台,座位是向上階梯狀,沒有著意布置,就像一個普通的公開教室。
距離活動開始還差半小時,已經有參會者陸陸續續地到達落座,果然都是學生和老師,沒有媒體記者。
快到下午兩點的時候,會場最後幾排尚有些位置,應該不會再有人來了,郝仁和隋祖禹就在最後一排靠著過道坐下來。剛才還在前面和老師同學打招呼的洪雨楠,看活動快開始了,怕兩人溝通困難,也跑到最後一排,挨著郝仁坐下。
這時,一個身著灰色夾克衫的中年人從郝仁身邊走過,這個人個子不高,貌不驚人,普通得就像大街上隨處可見的公司職員。直到他走到講台上,和學校的領導他握手時,在座的所有人才發現,這就是2002年諾貝爾化學獎獲得者田中耕一先生。
掌聲突然不約而同地在這一瞬間爆發出來,激烈程度似要掀翻這個小小會場的房頂。這時候,田中耕一意識到掌聲是送給自己的,面色如常,始終帶著謙和的微笑。
世人都喜歡屌絲逆襲的故事,2002年,當田中耕一的獲獎消息爆出後,不少媒體把田中耕一寫成一個底層人民取得重大科學發現的傳奇故事,傳入我國後,更是被渲染得十分離譜,仿佛他是因為幸運而獲得的諾貝獎,而非天長日久的努力。
實際上,田中耕一畢業的大學是除東京大學、京都大學之外最富盛名的日本大學,他就職的島津製作所也是享譽海內外的國際研究型公司,內部創新氛圍濃重,這樣的經歷本身已經是絕大多數科研人員難以企及的,至於他沒有取得碩士博士學位,在學界沒有名聲,很有可能是他更偏愛實用型研究,而非純學術。
掌聲停歇後,活動正式開始,主辦方簡單介紹了在學校內設立實驗室的初衷後,便邀請田中耕一為大家寄語。
洪雨楠自己聽得入神,有一搭沒一搭地替郝仁口譯。從隻言片語中,郝仁聽到,田中耕一把自己定義為一個局外人,一方面他是學習電氣工學專業,與化學、生化等領域完全無緣,另一方面,諾貝爾獎十有八九出自學界,而自己並不曾在象牙塔裡面做過研發,也不是傳統科學家資深老練的模樣,讓大家見笑了。
他說,對一個科研人員來說,得獎是一種幸運,但本身能做自己感興趣的事是更大的幸運,就算公司領導拿管理崗位來和自己換一線科研人員的位置,自己也是不願意的。自己發明對生物大分子的質譜分析法並非是外界所說的手誤操作,而是天長日久在實驗室的積累,最終將自己引成功,所以,自己斷然是不可能離開最接近奇跡的地方......
田中耕一的演講大約持續了20分鍾,之後是其他教授和學者的演講,然後掛牌完成,公開活動宣布結束。後面的環節是閉門會議,僅僅少數幾個學者參加,會場的大部分人就散了。
洪雨楠為郝仁幾人提供的翻譯服務今天就算結束了,她直接留在學校,不用跟著郝仁和隋祖禹回東京。
短暫的感謝和道別後,郝仁和隋祖禹兩人坐上了回東京的新乾線。這場演講無疑給郝仁和隋祖禹很大的觸動,兩人做到座位上後,久久沒有說話,各自回味著田中耕一演講中所說的局外人。
局外人這個詞特別意味深長,科學發展至今,各學科之間的交叉十分頻繁,尋求答案的方式不再是各領域的內循環,身在局中常常跳出定式反而容易有意想不到的收獲,而另一方面,局外人不必害怕行業之間的壁壘,機會無處不在,完全可以試試手腳。
“局外人啊,局外人,今天我聽完演講,心裡就縈繞著這麽一個詞。”郝仁看著窗外疾馳而過的風景,眼前卻如空無一物一般,自顧自地感慨道。
“我們何嘗不是局外人,至今沒有摸到產品最核心的地方,還在外圍打轉,不知道要過多久,我們才能觸及核心,一鳴驚人。”隋祖禹對局外人這個詞的感覺,如同面對內心的渴望,卻無法觸及,只能隔靴搔癢一樣難受。
“受得了寂寞,才享得了長遠。”郝仁面朝窗外一動不動,喃喃地說道。
“我覺得耀華最前沿的實驗室,要的就是能坐得住冷板凳的人,如果整天心猿意馬,隻想著揚名立我,那注定是沒有辦法安安心心地做基礎研究的。這條路上歧途太多,一個成果的孵化,一個問題的攻克,可能要花上很多年。而且,我們現在是行業的追趕者,需要突破的技術是國外企業已經熟練運用的內容,可能做起來會讓大家沒有成就感,感覺拾人牙慧。”想到正在籌備的基礎部件實驗室,隋祖禹對人選有了一些技術之外的標準。
“科研人員需要耐心,管理者也需要耐心,如果公司不能堅定地持續投入,科研人員也是要吃飯的,不可能勒緊褲腰帶做研究,我們要不斷提高科研人員的待遇,讓大家生活得到改善,也能感覺到公司對他們工作價值的認可。”
“是這麽個道理,但給你的壓力就更大了,企業不是慈善機構,總要把東西賣出去,掙到利潤才有科研經費。”隋祖禹和郝仁說研發經費問題不下十次,別的主管都是和郝仁申請經費,只有隋祖禹是和郝仁說研發給公司盈利費用帶來負擔。
“我和你說了很多次了,這事不用你來擔心,我有我的辦法,難道連你都不相信我嗎?”
“信信信”,隋祖禹看郝仁這次是真的不耐煩了,趕緊岔開話題:“其實,我感覺出國一趟,對比之下,自己的不足看得更清晰了,改進的思路也想得更明白了。”
“我也覺得收獲頗豐,明天就回去了,希望下次來這裡,是帶著產品來給日本市場點刺激。”
“必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