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完成本,大家進入到其他話題,沈同方的思緒卻停留在芯片上轉不動了,隻覺肩頭一沉,擔子又重了幾分。
長期以來,郝仁對他的芯片團隊無比寬松,要錢給錢,要人給人,沒有提過任何明確的績效要求。組織目標和研發方向,完全靠沈同方帶著大家一點點地摸索。
今天是沈同方入職以來頭一遭參與實際項目,沒想到新品沒上市就直接預定上這麽大的項目,要說心裡沒點波瀾肯定是假的,只是沈同方作為公司年紀最大的團隊帶頭人,怎麽能在大家面前輕易認了慫。何況,郝仁甚至都不要求他能完成。
難道,組織對他的真正要求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好,今天的討論就到這裡,大家按照決議各自回去準備吧。沈工,你稍候片刻,我有話和你說。”
沈同方直到郝仁叫他才回過神來。
“好。”
待其他幾人離去,郝仁挪到沈同方身邊,懇切地說道:“沈工,今天只是探討一種可能,才貿然提下一款產品用自研芯片,並不是催促你的意思,請你勿怪。”
“說什麽呢?我來耀華不是來養老的,上產品不是應當的嗎?”
“有兩件事,我想要再和你商量下。”
“什麽事?”
“第一件是我們芯片代工方需要盡快簽下來了,否則萬一產能不足延誤。我跟采購經過大量走訪和交流,選了幾家代工廠進入供應商資源庫。綜合評估,我個人推薦TSMC,如果本著長期合作的目的去尋找代工廠,我認為規模和經驗是優選因素。當然,沈工你可以從專業的角度再看看。”郝仁用商量的語氣說道。
“不用看了,我讚成,TSMC業界有口皆碑。”沈同方毫不遲疑地說道。
“另外一個就是合作方式的問題。上次,我在菲律賓給你打電話,說到聯合研發的時候你還嘲笑了我。”
“是我過分了,跟你道歉。”
“沈工,我不是這個意思。我覺得聯合研發如你所言不可取,但加深和代工企業關系,讓對方給我們一些通用指導還是很有必要的。”
“你的意思是?”沈同方隱隱覺得郝仁要給出一個異常重要的建議。
“沈工,我從大趨勢說下我的看法,可能比較粗淺。現在芯片朝著比例縮小的方向快速發展,集成度達到了空前的水平。單個芯片的晶體管數量高達數億,芯片中圖形的微細化程度超越前人想象。晶體管以及相互之間的連接線的模型已經不能簡單地以集總元件來表示,不但需要考慮一級參數,還需要考慮二級甚至更高級的效應。器件的延遲已經不再主要決定於晶體管,而是主要決定於互連。
種種原因導致設計中的計算工作量呈指數性增長,設計的一次投片成功率很難保持。設計中的反覆,在很多廠商都不可避免,甚至頻頻出現。
所以,雖然我很期待你帶領團隊讓我們在這次投標過程中既取得較大份額,又保有可觀利潤,但實際上,各中難度,你我皆知。”
沈同方輕歎一口氣,說道:“是的,所以我知道你留有PnB並不是不信任我,而是對整個事情難度的合理估計。”
郝仁不等沈同方和自己共鳴,就話鋒一轉,說道:“但不是完全沒希望。我們的團隊除了應屆畢業生,都是你從各處挖來有過芯片設計經驗的熟手,全員卯足勁不是不可能。另外,此一時彼一時,我相信TSMC雖然不能插手我們如何做,但會在能力范圍內,幫我們少走彎路。”
“哦,你確定?”
“就讓我們試試看吧!”
沈同方恍然大悟,大笑幾聲說道:“我就知道你小子早已經想到路子,才會在大家面前直接給我丟緊急任務,完全不怕我完不成丟了老臉。”
“哈哈,沈工懂我,我雖然整天信口雌黃,但不做沒把握的事。”
“那就試試。”
第二日早晨,郝仁、沈同方和耀華采購劉倩坐上了飛往上海的飛機。飛機抵達後,三人馬不停蹄地前往松江工業園。
TSMC在大陸的總部正是位於上海松江,這個總部不僅僅包括業務拓展的銷售人員,也實打實地投資興建了一座月產3.5萬片的200mm晶圓廠和光罩廠。按照TSMC與上海政府簽署的投資意向書,在未來10年,TSMC總投資額將達到100億美元,這項投資是妥妥地針對廣大的中國電子企業。
郝仁、沈同方和劉倩在工業園門口登記後,一個年輕的文員領著三人坐上了園區的擺渡車,下車上樓,在一間窗明幾淨的會議室裡,看到了幾個西裝革履的人,其中一個是老面孔,TSMC亞太區的銷售總監莫榮輝。
“老朋友,又見面了。”莫榮輝笑著說道。
“好久不見,莫總。”郝仁回復道。
“給你介紹一下,這是我們上海首席代表劉強,這是我們銷售總監郭衛平,以及銷售部的幾位同事。”
“各位好,我是耀華終端負責人郝仁,這是耀華終端芯片研發負責人沈同方,采購負責人劉倩。”
幾人互相交換名片之後落座,哪怕郝仁和沈同方對TSMC熟得不能再熟了,銷售總監郭衛平還是按照慣例,給幾人宣講了TSMC的公司簡介和產品系列。
“非常感謝郭總的講解,讓我們對TSMC如此優秀的市場業績有了更加清晰的了解。今天不是耀華第一次接觸TSMC,所以我就當開門見山了。耀華終端明年將會推出自己設計的手機芯片,正式在運營商定製手機中使用,後面會逐步擴大使用的規模,並拓展到其他產品,甚至耀華技術的所有代工產品中。我們希望TSMC能夠成為耀華長期的供應商,持續穩定地為我們供貨。為表誠意,今天我就把我們的采購負責人一並帶過來了。”郝仁說道。
“感謝支持,正如此前莫總說的,我們歡迎任何有實力的客戶,尤其是能夠12月內有持續訂單的客戶。我們的流程相信之前已經溝通過了,耀華可以按照我們提供的製程說明進行設計,輸出圖紙後留足100天以上的生產周期給我們即可。訂金的比例和同量級的客戶都是一樣的,合同上會具體注明。”銷售總監郭衛平說道。
“嗯,規矩很清晰,我們沒有異議。今天我們前來拜訪,還有另外一個目的,我們希望TSMC能夠在芯片設計方法上給予耀華一些指導。”
郝仁說完,TSMC的幾人互相交換了下眼神,沉默了幾分鍾後,莫榮輝說道:“郝總,在馬尼拉的時候我已經和你談及了我們的信息安全保密制度,非常抱歉,我們無法介入任何一家廠商的設計工作,這不合規定,別的客戶會質疑我們泄密。”
“莫總誤會了,我們並不需要你們提供任何一家客戶的設計圖紙,我們只需要一些方法論上的指導。以後耀華和TSMC就是長期合作夥伴了,我沒要在你們面前打腫臉充胖子,耀華確實是第一次涉足芯片領域,很多想法不成熟。相信設計上的考慮不足,同樣會給代工帶來產能浪費,與其在生產過程中發現問題,反覆修改,彼此折磨,不如前期就為我們提供指導,當然,只要收費合理,有償指導我們也能接受。”
TSMC首席代表劉強聽完,思索片刻說道:“話是沒錯,可是如果我們為你們提供了指導,別的客戶難免有意見,終究是我們得不償失。”
“劉總,我們所需要的指導,並非是針對性的設計指導,而是你們在長期的生產過程積累下來的經驗,比如設計中應該如何避坑,怎樣設計才能提高投產成功率。這樣的教程你們完全可以開發出來對所有客戶收費,並非為耀華一家開小灶,其他客戶又怎麽會有意見。”
TSMC的幾人沒有說話,但顯然是聽進去了,郝仁又補充說道:“大陸現在已經成為全球最大的電子產品生產基地, 像耀華這樣想要進入芯片設計領域但不得其法的企業可不少,如果這批企業轉向TSMC代工,不知道又是怎樣一番景象。”
郝仁自信自己的話擊中了TSMC的幾人,1996年到2000年是TSMC的全盛時期,毛利可達四成,可在2000年後,全球的半導體市場經歷了長達數年的衰退,消費者購買欲望下降,美國這個最大的電子品消費市場不見氣色,美國科技公司的芯片采購逐年下降。
市場不振的同時,TSMC卻發現自己的競爭對手因聚焦中國而賺得盆滿缽滿,日本NEC半導體,新加坡宏利半導體等都在中國創辦合資公司,收攬大批中國大陸客戶。
於是,TSMC坐不住了,才在2003年有了松江這個產業園。
郝仁說的話不無道理,助人就是利己。何況,這些對芯片嗷嗷待哺的企業,想必對這樣的有償課程的收費不會太吝嗇。
“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多謝郝總,您的建議我們內部討論後盡快答覆。”
郝仁對沈同方頷首微笑,沈同方立刻會意,這事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