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仁覺得穆言最近有點怪怪的。
工作倒是無可挑剔,待人也一如平常,就是每每郝仁想和她說點工作之外的事,她就諸多借口火速消失,害得郝仁一直沒機會當面和她解釋那天忘記打電話的事。
周五下午,穆言在郝仁辦公室匯報展廳裝修方案,因為成本問題,展示物料有較大調整,這裡調一點,那裡改一點,兩人說得久了一點,不知不覺,到了下班時間。一說完,郝仁看穆言又開始收拾電腦文具,打算馬上落跑。
“周末了,一起吃個飯,我有事想和你說。”
穆言拿包的手頓了一下,垂眸不看郝仁繼續整理。
“我家貓病了,我要回去照顧一下,不能和你吃飯了。”
穆言語氣和前幾天如出一轍,無情地拒絕了郝仁。
結果,郝仁不慌不忙,投影了一張表格在屏幕上,說道:“來我們一起看看你幾天拒絕我的理由,今天你說貓病了,昨天你說的是你媽病了,前天你說你要陪你爸去體檢,但是上周五你說的是要去機場送你爸媽回老家,上周四你說的是把貓送到寵物醫院做全身體檢。你媽都回老家了你怎麽陪她看病?貓才體檢怎麽又病了?穆言,你的借口不嚴謹,你到底怎麽了,為啥不能和我吃飯?”
穆言看著面前的表格有點語塞,她只是不想和郝仁單獨吃飯,當然找的借口沒什麽邏輯性,都是隨口一說,哪會知道郝仁如此上心,把她說的都如實記錄,前後矛盾,是真是假,一目了然。
穆言心裡莫名的酸澀,反正那天,她等了一晚上,直到太陽升起才睡去。隋祖禹從武漢回來後,神秘兮兮地和湯媛說,郝仁遇見初戀女友了,穆言也聽到了半句。想起那天郝仁語氣的遲疑,她默默腦補了一整個花前月下重修舊好的感人場面。穆言的性格是不可能主動和別人打聽消息,再說不回電話就是回答,若人家已經在一起了,自己還老和郝仁單獨見面就不合適了。
穆言安慰自己,郝仁是個好老板,但僅是好老板而已,不會有其他。
穆言想了想,義正辭嚴地說:“我是職業經理人,工作既然完成了,就可以下班,合同沒有白紙黑字要求員工陪老板吃飯,拒絕也合理合法。”
郝仁很委屈,說:“對不起,我那天喝酒了,一躺下就睡著了,不是故意讓你等我電話。”
“無需道歉,你是老板怎麽樣都行,我們下屬不會多問。”
“那天,我遇到前女友了,我就和她閑聊了十分鍾,出租車來了就回去了。”
“不用解釋,你是老板和誰去做什麽都行,老板的私事下屬不能打聽。”
郝仁有點著急了,他招架不住穆言這滴水不漏的抵抗。
“穆言,我不想隻做老板,我不想在辦公室和你說這些,現在周末下班了,帶你去個地方,我有話說。”
“不去。”
……
最終,郝仁的死纏爛打還是讓穆言上了郝仁的汽車後座。
兩人一前一後不說話,車內過於安靜,為避免尷尬,穆言把腦袋側靠在車窗上假寐。周末下班,人流如織,車流如梭,車窗外五光十色的都市移動緩慢,像一場情節無聊的文藝電影。
曾經有那麽一瞬間,穆言意識到一件事,她喜歡郝仁,但不知道何時種下的種子。可能是三年前,郝仁一本正經地問穆言,要不要做時代的親歷者。也許是他幫自己趕走煩人的前男友,對自己說穆言,你值得更好的。亦或者是在青海,郝仁童心未泯地圍著篝火跳舞。還可能在廈門大學的芙蓉湖畔,他牽著自己走向舞台……
總之,穆言感覺就像牡丹亭戲文裡寫的那種情愫,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發現自己主動去喜歡一個人,穆言有點不知所措,骨子裡的那種清高讓自己無法開口,只能默默在他身後做好每一件工作。以前,穆言努力工作是為了證明自己,如今,卻和想要幫他實現夢想的心思攪和在一起,連自己覺得不夠客觀,不夠冷靜。
工作和感情混為一談是職場大忌。穆言一直在抵抗,卻無意間會在乎郝仁對待自己是同事還是什麽別的,著實苦惱。
郝仁目不斜視地開車,心裡卻很緊張。郝仁發現穆言別扭是因為吃醋這個事實後,還竊喜了半天。可轉念一想,還是不好辦,穆言這種驕傲的女子,萬一一不小心自尊被戳破,那便是驚濤駭浪,他自問沒有本事力挽狂瀾,一連幾周都不敢輕舉妄動。
車輛緩緩駛出了市區,沿著海邊公路一路疾馳。
穆言不是真睡著,從市區高速匝道離開時已經覺得不對,但憋著口氣不想說話,現在看著窗外夕陽染紅的大海一臉茫然,郝仁要帶她去哪裡呢?
兩個小時後,車停在西湧的沙灘旁,郝仁下車為穆言打開了車門。
“到了。”
“你帶我來這裡幹嘛?”
“你知道嗎?大鵬半島這一片區的空氣質量和生態環境位居深圳前列,三面山脈將市區的燈火隔開,沒有光汙染,最適合看星星。”
“看星星?”
穆言下車遙望遠方蒼穹,深藍靜謐,沒有雲朵,沒有月亮,星星是隨手灑去的一把鑽石,大大小小,或明或暗,發出幽幽的微光。今夜的海格外沉默,不起波瀾,平滑如鏡。
郝仁從後備箱拿出一個防潮墊,點亮一盞小小的應急燈,然後在墊子上擺出三明治、沙拉和飲料啤酒。
“餓了吧,坐下來吃點東西。”郝仁說,
“我以為你請我去吃什麽大餐,沒想到吃三明治和沙拉。”穆言嗔怪道。
“我保證你吃了不會後悔。”
穆言確實餓了,也不矯情了,坐下拿起一個火腿三明治咬了一小口,味道還不錯,不知道郝仁什麽時候買的。
“穆言。”
小應急燈似乎電力不足,閃了幾下就不亮了了,郝仁在半明半暗裡輕喊一聲,那語調三分撒嬌七分委屈。
夜色最能撫平人心上的刺,穆言也不例外,此刻早已感性戰勝了理智,小小地應了一聲。
“我沒有。”
“沒有什麽?”
“沒有招惹前女友。”
“嗯。”
“不氣了。”
“嗯。”
又是一陣沉默。
郝仁轉過臉,在黑暗裡中尋找穆言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問。
“你願意和我在一起嗎?”
穆言感覺要被郝仁的目光灼傷了,臉燙得通紅,隻好別過臉去,背對郝仁。
“我想想。”
說完,脫了鞋,朝大海走去。
起風了,海面被吹皺,郝仁看著星光下那個曼妙的身影迎風而立,浪花在她腳下綻放,裙擺被風吹得起起伏伏,像一片羽毛撩撥著自己的心。
郝仁起身追過去,問道:“要想多久呢?”
穆言想起自己在深夜等一個電話,足足等了五小時,郝仁卻五分鍾都等不了。
“那晚我等了多久,你就等多久?”
“那你等了多久?”
“五小時。”
郝仁真想罵自己不是人,是豬,說好的事都沒做到居然能睡著。
“我等,你陪我等。”
“……”
閑著也是閑著,郝仁開始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次面試,把自己從出生到現在的所有光輝事跡都給穆言講述了一遍。包括出生算命先生斷言這是天降奇才,幼兒園獲得最受歡迎寶寶稱號,小學榮獲全市三好學生,助人為樂小學生,中考成績全市第一,大學破格錄取進去少年班……
穆言最近被工作和感情同時折磨,身心俱疲,在郝仁匯報般的講述中昏昏欲睡,強撐了一會,最終挨著郝仁肩膀墜入夢鄉。
凌晨3點54分,穆言被郝仁輕輕晃醒。
“快了。”郝仁輕輕說。
“什麽快了?”穆言揉著眼睛。
“時間快到了。”郝仁說。
“嗯?”穆言睡得暈暈乎乎。
一顆流星驟然從天邊滑落,悄無聲息地劃破黑夜的長空,接下來,兩顆、三顆、四五顆流星拖著長長的尾跡如煙火般綻放,如雨線般墜落。
穆言不由得驚呼,站起來仰望星空,太美了,美得無法形容。
郝仁站起來,雙手攏過穆言的肩膀,認真地看著對方的眼睛問道:“五個小時過去了,你想好了嗎?願不願意和我在一起?”
穆言感受到郝仁身上溫暖又強勢的男性氣息,微微垂下頭,嗯了一聲。
郝仁欣喜若狂,心裡充實地仿佛得到了全世界,把穆言攔腰抱起,轉了好幾圈。
流星雨簌簌落下,像一副美麗的背景將兩個相愛的人嵌入畫中。
“你怎麽知道今天有流星雨?”
“英仙座流星雨,每個夏季都不會爽約。英仙座的化身是赫赫有名的珀爾修斯,有一次,他遇到了被束海邊的公主安德羅墨達,原來她是埃塞爾比亞國王的女兒,由於得罪了海神,被國王用鎖鏈拴在海邊一塊巨石上。當海裡的鯨想吃掉安德羅墨達時,珀爾修斯出現了,解救了她。後來,英雄珀爾修斯與美麗的公主結了婚,珀爾修斯成了天上的英仙座,公主成了仙女座,他倆在天上總是親密相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