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見石頭山了。”達昂毋謙輕輕說道。
他的聲音過於低微,宋通趴在他的嘴邊,聽了數次才得以聽清。
一時不敢相信艱苦即將過去,宋通拉過疲弱的青驄獸,狠了狠心後翻身上馬。
站在沙丘的高處,清爽的長風從北面不斷吹來。
真的是啊!沙丘仍是綿延,但幾座散落著沙礫的石頭山的北面,已經可以望到青黑色的大山!
眼見此景,宋通急忙告訴阿史那博恆等人。幾人頓覺身上,恢復了無窮的力量。
再策馬趕去前面,宋通告知了陳暉,再依次傳告了行軍。兵將們都已精疲力竭,聽到這個消息後,再咬牙加快行進的腳步。
眾人連滾帶爬地,加速了穿越沙石山的步伐。而那幾十隻狼,見到這些兵馬就要逃出荒漠,不禁怨惱非常。
它們當然舍不得曾經已是入口的肥肉又奔跑著溜掉,就仍是不遠不近地跟著,希望奇跡發生——畢竟這些人都已是虛弱,隨時可能倒下來被它們裹腹。
狼群企盼幾天以來,幾乎耗盡了精力的追蹤,可以得到美好的結果。
當行軍真切地感知了,腳下土地是堅實而非沙磧的松軟,當眾人感覺到了迎面的長風更加清爽,當他們的眼前更是出現了一點綠意的時候,都想放聲大哭一場。
實在是難以釋放心中太過複雜的情感,他們更加不敢回首身後的駭人經歷。
意料之中的是長久謀劃得以實現,意料之外的是十余天的恐怖經歷。眾人原本以為會喪身沙海狼腹,卻真的可以僥幸活著走出來,都是無比欣喜。
宋通也慨歎著暗想:如果還可以重新選擇的話,絕不敢帶兵將們再這樣走一遭。
可是無論如何,這列行軍畢竟是歷盡艱險後,闖出了無邊的沙漠瀚海!
宋通環顧身邊的眾人,只見他們都已是癱倒在地。既然已經走出大磧,就暫且休歇一時吧。
這樣想著,宋通也躺倒在地上。
精神松懈,身體的疲乏就佔據了上風。此時再想站起來,這兩千余名兵將,已經是不可能的了。
阿史那博恆想和宋通說幾句話,但只能聽見自己嗓子裡發出的“啊啊”的聲音,並沒有絲毫的抑揚頓挫。
他再看向身旁幾人,都已是癱倒在地、橫躺豎臥。
分明是想喜悅、感慨地哭上一場,但眾人的臉上只是扭曲著,看上去隻覺得猙獰。
走出了大磧,可是並無水源補充。阿史那博恆也隨即倒下,再想起身都覺得毫無力氣了。
那幾十隻的狼群,也萎靡地站在遠處。知道眼中的這些人再也不會是自己的腹中食物,它們也都絕望了。
其中一隻狼坐在沙地上,一下子就軟癱下去了。這是因為數日追蹤,饑渴、疲累而死的。
其它的狼圍著它轉了幾圈,嚎叫了數聲。為了自己能夠活下去,狼群就分食了死狼。
阿史那博恆看在眼裡,癲狂般地喊道:“來啊,來吃我啊。我塊頭最大。”但也發不出很大的聲音,自己也覺好笑。
現在已經很好了。側頭他看看赤影在附近的沙地中,開心地啃食著一點點青草。
轉過頭,阿史那博恆望著湛藍的天空發呆,不覺得閉上眼睛,打著瞌睡。
宋通眼見同袍們疲累,自己也不禁在提醒著“不可長時間休息”的同時,稍作眯瞪一會兒。
不知過了多久,身邊有了馬蹄聲。
宋通睜眼看了看,臉上露出笑意。
身邊的阿史那博恆也不想睜眼,只是喃喃著說道:“得救了。”
馬蹄聲越來越多,夾雜著胡語的嘈亂。
阿史那博恆聽到一人說道:“這麽多唐兵,可能是迷路了。”
“嗯,活不成了,都是沒有用的。”有人說道,“都動彈不得,連比劃著演練刺殺一下都不行。”
阿史那博恆心裡吃驚,想道“壞了,這難道這就是我們的運命?才走出沙海就遇到了突厥的曳落河?”
他掙扎著想要起身,卻覺得身上乏力,隻得先睜開眼睛。
“呼”的一聲,一把長刀落下。阿史那博恆看見了那道黑影,還是不想動彈。
阿史那博恆呆想著:就這樣死了罷,就像十幾年前那樣。或許,那時就應該死了的。
“哈哈,這個唐兵倒是膽大!”那個全身披甲的騎士大笑道。
“等一下,我去問問他們,是怎麽回事?”旁邊一人笑著說道,就跳下馬來,蹲在阿史那博恆身邊。
此時,唐兵們也都清醒過來。但看著已經被數百名樣貌凶悍的蠻族騎兵包圍,己方連人帶馬又都是毫無力氣,也只能暫時呆愣。
曹世宇、達昂毋謙、渾天放此時也都明白了過來,才走出沙海,就遇到了突厥的遊騎兵。幾人都躺在那裡一動也不敢動,只是暗自祈禱最好能被這些人一刀或者一槊斃命,不要再多受世間的苦痛。
這個騎士笑著問道:“你是什麽人?到這裡做什麽?”
宋通勉強坐起身來,微笑著看向這人。他還沒開口,阿史那博恆躺著不動,嘴上已經費力地說道:“我大唐的武士,現在回來作草原的大設!”
這人似乎以為是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停頓了好久,才發出震天的大笑。
看著同袍們的奇怪的表情,他轉告了蠻族騎士中的一名首領。
這名首領,連帶其他騎士,聽到回報後,頓時爆發出轟然大笑。
曹世宇等人聽了這些蠻族騎士的笑聲, 心裡尷尬難堪不已,更覺得那些笑聲彷如沙海中的鬼魅呼嚎一般淒厲。
阿史那博恆聽著那些人交談說笑的聲音,低聲說道:“聽他們的口音,也並不都是真正的突厥人的。或者,這才是突厥人,是由各部族最凶悍的勇士們聯盟起來的。”
宋通坐在一邊,仍是沒有發言。
這名騎士好不容易才停止了自己的笑聲,又走來問道:“就憑你?你又為什麽要做大設?”
“殺死你們!”阿史那博恆擔心對方聽不清楚,一字一句地說道。
這人卻連笑都不想笑了,拔出彎刀,搭在他的脖頸上,大聲說道:“草原上容不下欺哄天神的狂漢、瘋子。你不要害怕,我一刀就砍下你的頭來,不會令你痛苦的。”
說罷,他舉起彎刀,奮力揮下。
“你不是天神。”阿史那博恆還在說著。